第228章 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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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子緩緩睜開眼,眼神空洞而渙散,仿佛剛從最深層的噩夢中掙紮而出。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劉景晝那張被血汙和汗水覆蓋、卻依舊堅毅的臉,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小六子?你能聽到我嗎?別怕,我們……我們暫時安全了。”劉景晝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極致的疲憊和後怕交織在一起的結果。他小心翼翼地將小六子放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他。
    小六子的目光沒有焦點,像是穿透了劉景晝,看到了某個遙遠而恐怖的地方。他顫抖著抬起那隻完好的右手,似乎想去觸摸什麽,卻又無力地垂下。他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
    “水……水……”好半晌,他才從幹裂的嘴唇裏擠出兩個模糊的音節,聲音細若蚊蚋。
    “對,水,我給你找水去!”劉景晝精神一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他環顧四周,這片巨大的溶洞漆黑一片,寂靜得可怕,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水滴聲,以及他自己和小六子微弱的心跳聲。剛才那個發光的地下湖已經遠在身後,這裏是另一片未知的領域。
    他摸索著站起來,雙腿如同虛脫般打顫,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黑暗裏。他不敢走遠,隻能憑著記憶和感覺,在洞壁上尋找著可能有水滲出的痕跡。他的手掌在粗糙濕冷的岩石上反複摩挲,指尖傳來尖銳的刺痛,那是之前攀爬和撐地時留下的傷口又一次裂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指尖終於觸到了一絲濕潤。他心中一喜,俯下身,用臉湊近岩壁,果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帶著鐵鏽味的潮濕氣息。他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舐著岩石上滲出的細小水珠。那水冰冷刺骨,帶著岩石的土腥味,卻甘甜得如同瓊漿玉液,瞬間滋潤了他幹裂冒煙的喉嚨。
    “找到了!”劉景晝興奮地低呼一聲,他脫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浸滿血汙的裏衣,小心翼翼地接水。裏衣吸飽了水,變得沉重而冰冷。他抱著這件“水囊”,跌跌撞撞地跑回小六子身邊。
    “小六子,水,接著!”他將濕透的裏衣擰出些許水,滴在小六子的嘴唇上。小六子本能地張開嘴,貪婪地吞咽著。劉景晝就這樣一下一下地為他喂水,動作輕柔而耐心。在黑暗中,兩人之間的距離仿佛被拉近了,隻剩下這微弱的水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小六子的狀況似乎穩定了一些,他的眼神有了一絲神采,雖然依舊渙散,但至少能認出劉景晝了。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被劉景晝按住。
    “別動,你傷得很重,躺著就好。”劉景晝將小六子扶靠在自己懷裏,讓他能舒服一些。
    “那……東西……”小六子的聲音依舊微弱,但已經能說出完整的句子。
    “暫時被堵住了,但不知道能撐多久。”劉景晝的眉頭緊鎖,“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
    “我們……這是在哪?”小六子茫然地環顧四周,除了無盡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我也不知道。”劉景晝誠實地說道,“剛才我們逃進了一個溶洞,裏麵有湖。然後……然後我們就到了這裏。可能是岔路。”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兩人誰也不敢生火,那光芒在絕對的黑夜裏無異於燈塔,會立刻引來致命的追捕。他們隻能靠著彼此的體溫,在這片未知的地下世界裏,靜靜地等待著。
    劉景晝的意識在清醒與昏沉間搖擺。身體的傷痛、精神的消耗,以及那揮之不去的耳鳴和幻覺,都在不斷地侵蝕著他的意誌。他時而會看到洞壁上蠕動的菌絲,時而會聽到遠處傳來骨頭摩擦的怪響,甚至會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硫磺燃燒的焦臭味。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劇痛讓他猛地一個激靈,驅散了那些幻象。他不能倒下,他身後還有小六子,這個從屍山血海中被他背出來的少年,是他唯一的同伴,也是他在這片地獄裏唯一的念想。
    “景晝哥……”小六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劉景晝的思緒。
    “嗯?我在。”劉景晝立刻回過神來。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小六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後怕,“我夢見周伯在火裏,熊爺……熊爺的骨頭被一根根拆下來……阿九……阿九的眼睛被挖掉了……”
    每一個名字,每一個畫麵,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紮進劉景晝的心裏。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握拳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這是怪物精神汙染的餘波,是試圖摧毀他們最後心理防線的惡毒詛咒。
    “別去想它,小六子。那些都是假的。”劉景晝的聲音異常平穩,仿佛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他們……他們都死得很英勇。我們活著,就是為了記住他們,為他們報仇。”
    “報仇……”小六子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空洞的眼神裏,似乎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從他們所在的溶洞深處,幽幽地傳來。
    “滴答……”
    不是水滴聲,也不是岩石摩擦聲。那聲音……像是某種金屬,在極其緩慢地、有節奏地……敲擊著地麵。
    劉景晝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將小六子護在身後,身體緊繃如一張拉滿的弓,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是什麽?”小六子也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聲音顫抖著。
    “不知道。”劉景晝壓低聲音,屏住呼吸。他豎起耳朵,捕捉著那聲音的來源。
    “滴答……滴答……”
    聲音很慢,間隔很長,但每一次敲擊,都仿佛敲在兩人的心髒上。那聲音不像是活物發出的,更像是一種……機械?或者……某種未知的儀式?
    劉景晝的心沉了下去。這個地方,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詭異。後有窮追不舍的怪物,前有未知的危險。他們就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而精密的捕獸夾,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可能是死路。
    他小心翼翼地移動身體,像一隻幽靈般,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潛行。小六子被他用手勢示意著留在原地,不要動。
    通道蜿蜒曲折,深入黑暗。劉景晝每走一步都異常謹慎,他的腳掌落地幾乎無聲,眼睛適應了黑暗,能勉強看清周圍模糊的輪廓。空氣中的硫磺味似乎更濃了,還夾雜著一絲……腐朽的、如同陳年墓穴般的土腥味。
    “滴答……”
    聲音越來越近,劉景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轉過一個彎,眼前的景象讓他停住了腳步。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的地下空間。空間的中央,矗立著一座由無數巨大白骨搭建而成的、高達數十米的祭壇!那些白骨不知屬於何種巨獸,每一根都粗壯得令人心驚,它們被一種不知名的黑色粘稠物質粘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座猙獰而詭異的塔。
    而在祭壇的最頂端,懸掛著一口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青銅古鍾。那口鍾的形態怪異,鍾身上雕刻著無數扭曲的、仿佛在痛苦掙紮的人形圖案,那些人形的眼睛、嘴巴、甚至關節處,都鑲嵌著暗淡的、如同眼淚般的晶體。
    此刻,那口青銅古鍾的鍾錘,正被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如同枯骨般的手指,輕輕地、有節奏地……敲擊著。
    “滴答……滴答……”
    每一次敲擊,祭壇周圍的地麵都會微微震動,那些鑲嵌在白骨中的晶體,也會隨之閃爍起幽幽的綠光,如同鬼火,將整個祭壇映照得如同傳說中的地獄圖景。
    劉景晝躲在通道的拐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地盯著那根枯骨般的手指,以及它所屬的存在。
    那東西……就站在祭壇之上。
    它無法用常理來形容。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更像是一團由陰影、塵埃和無數細小骸骨匯聚而成的、不斷蠕動的人形。它的“臉”部位置,是三個懸浮在空中的、空洞的眼眶,裏麵燃燒著與那隻鳥形怪物如出一轍的、暗金色的火焰。
    那不是活物,更像是一個……由怨念和骸骨構成的邪靈!
    劉景晝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見過無數的怪物,遭遇過無數的詭異,但眼前的東西,卻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那是一種對未知和褻瀆的、本能的恐懼!
    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身體卻像被釘住了一般,動彈不得。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枯骨手指敲擊青銅鍾,看著祭壇上的綠光閃爍,看著那三個暗金色的火焰眼眶,緩緩地、緩緩地……轉向了他藏身的方向!
    一股無法抗拒的精神壓力瞬間籠罩了劉景晝!他的頭痛欲裂,耳鳴聲變得前所未有的尖銳,仿佛有無數根鋼針正在他的顱內攪動!眼前的景象開始劇烈地晃動、扭曲,那祭壇、那邪靈、那古鍾,都變成了無數重疊的幻影!
    “幻覺……又是幻覺!”劉景晝在心中怒吼,用盡全身的意誌力對抗著這精神衝擊。他知道,隻要他稍有鬆懈,就會被徹底吞噬,變成和眼前這東西一樣的、沒有意識的怨念集合體!
    就在他意誌即將崩潰的千鈞一發之際,他懷中,一直昏迷的小六子,突然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
    那呻吟聲雖然輕,卻像一道驚雷,在劉景晝混亂的腦海中炸響!他猛地一震,強行將那邪靈的精神衝擊壓了下去!
    他低頭看去,隻見小六子不知何時,竟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和渙散,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甚至……帶著一絲悲憫和哀傷。他的目光,穿透了劉景晝,落在了祭壇頂端的邪靈身上。
    “別看它……”小六子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劉景晝的靈魂深處響起,“它……不是在敲鍾。”
    劉景晝一愣:“那它在幹什麽?”
    “它在……傾聽。”小六子的眉頭緊鎖,仿佛在努力理解著什麽,“它在傾聽……那些被它吞噬的亡魂的……悲鳴。”
    劉景晝的心髒猛地一縮。他順著小六子的目光再次看去,這一次,他似乎真的“聽”到了。在那“滴答”的鍾聲中,他仿佛聽到了無數聲嘶力竭的慘叫、無盡的哀嚎、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那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獻給死亡的交響樂。
    “那口鍾……”小六子繼續說道,他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仿佛在複述一段遙遠的記憶,“那不是鍾……是……是囚籠……一個囚禁了無數亡魂的……囚籠……”
    劉景晝渾身劇震!他終於明白了!這口青銅古鍾,根本不是什麽法器,而是一個巨大的、惡毒的容器!它利用那奇特的頻率,將無數死者的怨念和靈魂囚禁其中,然後被祭壇上的這個邪靈所吸收,成為它維持存在和力量的養料!
    而那“滴答”聲,就是囚籠的“心跳”,是它不斷壓榨、折磨亡魂的節拍!
    “我們……得毀了它!”劉景晝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決絕的火焰。他不能讓這邪惡繼續存在,更不能讓小六子,或者任何一個無辜的靈魂,成為它的養料!
    “毀不掉的……”小六子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它的力量……來自於亡魂本身。隻要還有死亡和怨念,它就會不斷重生……”
    “那怎麽辦?我們難道要在這裏等死嗎?”劉景晝的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失控。
    小六子沒有回答,他隻是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被劉景晝按住。他看著劉景晝,眼神複雜,既有擔憂,又有一種……釋然。
    “景晝哥……”他輕聲說,“我好像……知道我們該怎麽走了。”
    “走?往哪走?”劉景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在祭壇的另一側,祭壇的基座下方,有一個小小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洞穴,被黑暗所吞噬。
    “那裏……”小六子的手指指向那個洞穴,“是……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