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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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達,卻無人立刻動作。極度的緊張與狂喜褪去後,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與深入骨髓的傷痛。人們或坐或躺,隻是大口喘息,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片救了他們命的藍光,仿佛多看幾眼,就能確認這不是瀕死前的幻覺。
最終還是王石頭先動了。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用幾乎麻木的手臂撐著礦鎬,嘶啞地低吼:“沒聽見蘇丫頭的話嗎?都他媽給老子動起來!灰崽子還沒走遠!想死就繼續躺著!”
他踉蹌著走向一具剛剛灰化、還保持著前衝姿態的“雕像”,那是他帶來的一個老礦工。王石頭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伸出粗壯的手臂,猛地一推。
雕像倒地,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灰白色塊,內部的結構早已被徹底同化,脆弱不堪。
這聲碎裂驚醒了眾人。幸存者們掙紮著爬起,開始沉默地清理戰場。過程殘酷而壓抑。辨認、推倒、碎裂……每一聲脆響都敲擊在幸存者的心上。他們不得不親手將不久前還並肩作戰的同伴“處理”掉,以免這些殘骸成為灰潮下次來襲的橋頭堡或養料。
傷員的情況更不容樂觀。那些被灰潮直接接觸過肢體的人,傷口處的灰化雖然被花泥和後來的生命脈衝暫時遏製,但並未根除。灰色的脈絡如同惡毒的紋身,依舊在皮膚下緩慢地、頑固地蔓延,帶來持續的冰冷和劇痛。簡單的包紮毫無用處,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灰色一點點蠶食健康的血肉。
一個年輕女孩抱著自己完全灰化、失去知覺的小腿,低聲啜泣,絕望彌漫。
蘇晚晴將嬰兒安置在一塊相對幹淨的岩石後,強忍著精神上的劇痛和身體的虛脫,開始巡視傷員。她的翠綠光芒對於純粹的外傷止血有一定效果,但對於遏製灰化,效果微乎其微,隻能稍稍緩解患者的痛苦。
“蘇…蘇姐…”一個手臂灰化近半的漢子滿頭冷汗,嘴唇哆嗦地看著她,“砍了吧…求你了…趁現在還能砍…我不想變成那種石頭…”
蘇晚晴的心猛地一揪。砍掉灰化的肢體是已知唯一能暫時阻止蔓延的方法,但在此地,沒有藥物,沒有工具,沒有無菌環境,砍肢無異於自殺式的酷刑,且成功率極低。
就在這時,那個被小豆子救下的年輕人,忽然指著那株特殊的麥苗,怯生生地開口:“…剛才…小豆子的血…碰到泥巴…苗子就長得特別快…它…它們是不是…需要…”
他的話斷斷續續,卻像一道閃電劈中了蘇晚晴!
需要?共生?反饋?
她猛地看向那片麥田。淡藍色的光芒依舊在脈動,但與剛才擊退灰潮時的強盛相比,明顯微弱了一些,仿佛後力不濟。它們從大地深處汲取力量,反饋給地心,但它們自身呢?這些新生的、強行催發的生命,是否需要額外的“滋養”來維持這脆弱的平衡?
一個大膽甚至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
“把他抬過來!小心他的傷口!”蘇晚晴指著那個灰化手臂的漢子,語氣急促而堅定,“抬到麥田邊上!離那株最高的麥苗最近的地方!”
人們不明所以,但蘇晚晴之前的表現已經贏得了信任。幾個還能動的人小心翼翼地將那漢子抬到麥田邊緣。
蘇晚晴蹲下身,撿起一塊尖銳的石片,看了一眼那漢子:“忍著點!”說罷,她用石片飛快地劃破了自己的手掌,殷紅的鮮血頓時湧出,滴落在灰化手臂旁的土壤上,恰好在那株特殊麥苗的根係附近。
血液滲入散發著微光的焦黑泥土。
一瞬間,那株特殊麥苗的葉片上的星光似乎明亮了一絲,葉片無風自動,輕輕搖曳。緊接著,以滴血處為中心,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意蕩漾開來,那漢子手臂上灰化蔓延帶來的刺骨冰冷,竟然真的減弱了一分!
“有…有用!”漢子驚喜地叫出聲,雖然劇痛依舊,但那希望之光遠比任何止痛劑都有效。
“不是我的血…”蘇晚晴臉色蒼白地搖頭,按住傷口,“是這土地…這麥苗…它們能吸收生命能量…轉化…對抗灰化!”她看向那漢子和其他灰化的傷員,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把傷口貼近泥土!貼近麥苗的根!願意賭一把的,就試試!”
這是飲鴆止渴嗎?用自身的生命能量去喂養麥苗,換取短暫的緩解和對抗灰化的可能?沒人知道。但在絕對的絕望麵前,一絲渺茫的希望也值得用一切去交換。
很快,幾名灰化傷員都被安置到了麥田邊緣,將受傷的肢體埋入或緊貼著發光的土壤。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接觸處的灰色蔓延速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慢,甚至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消退跡象。而相應的,他們附近的麥苗,光芒似乎變得更加穩定和明亮。
一種原始的、殘酷的共生關係,在這絕境中被偶然發現並建立。
王石頭看著這一幕,眉頭緊鎖。他粗獷的外表下並非沒有心思。這辦法有用,但代價呢?人的血氣是有限的,能撐多久?這片麥田,會不會最終變成一個貪婪的、吞噬生命的地獄入口?
但他沒有阻止。因為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他轉身,繼續組織人手加固那破爛不堪的矮牆,用碎石和灰潮留下的硬殼堆積掩體,並派出最機靈的幾個小夥子作為崗哨,遠遠盯著灰潮退去的方向,警惕著任何異動。
統計結果很快出來了。原本近兩百人的幸存者隊伍,經過這場慘烈戰鬥,還能動彈的隻剩下八十七人,其中二十三人傷勢嚴重, osty due to灰化。覺醒者死了九個,都是耗盡力量後被灰潮吞噬。塵煙區的礦工死了三十多個,幾乎戰損過半。
損失慘重,但畢竟,火種還在。
夜幕降臨。裂穀中沒有真正的黑暗,那片麥田散發著柔和的、永恒的淡藍色光芒,如同在地獄深處鋪開了一條微光閃爍的銀河,照亮了幸存者們疲憊而惶恐的臉龐。
氣溫驟降,嗬氣成霜。人們緊緊依偎在一起,靠著彼此的體溫和麥田散發的微弱暖意取暖。蘇晚晴安排還能行動的人輪流守夜,重點守護麥田和監視穀口。
她自己也疲憊到了極點,但不敢合眼。她抱著再次睡去的嬰兒,坐在那株特殊麥苗旁,感受著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微弱卻持續不斷的搏動。
那搏動,屬於趙鐵柱。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難以想象的痛苦,但每一次搏動,也都更加清晰地將他的“存在”通過麥苗的根須網絡傳遞上來。雜亂,混亂,充滿撕裂感,卻無比頑強。
她嚐試著將一絲自己的意識,順著那翠綠的能量,輕輕觸碰那從地心延伸上來的、痛苦的脈搏。
轟!
一瞬間,她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熔爐!不是火焰的灼熱,而是無數矛盾力量撕扯、對撞、湮滅又重生的量子風暴!她“看”到了無法理解的幾何圖形在不斷崩解重組,“聽”到了億萬種頻率的噪音嘶鳴,更感受到了一個意誌在其中被反複碾壓、拉伸、同化,卻又憑著某種最原始的、近乎本能的執念死死守著最後一點核心!
“…柱…哥…”她在心中無聲呼喊。
那狂暴的混沌似乎停滯了一瞬。緊接著,一股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意念碎片,如同風暴中的塵埃,艱難地飄了過來。
…痛…好痛…
…鎖鏈…到處都是…
…光…藍色的…細小的…線…
…抓住…不能放…
…家…晚晴…孩子…
…它們在學…在適應…
…快…成長…
信息支離破碎,充滿了痛苦和緊迫感。最後那個“成長”的意念尤其強烈,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催促。
蘇晚晴猛地收回意識,冷汗涔涔,心髒狂跳。趙鐵柱的意識還在,但在承受著極刑!他憑借麥苗網絡勉強維持著存在,並感知到了地麵的一切!而他傳遞的最重要的信息是——道種在學習和適應!並且,他在催促麥苗快速成長!
為什麽?成長之後呢?如何成長?僅僅靠輸血般的生命能量喂養嗎?
她看向麥田。經過傷員們近乎獻祭般的“滋養”,麥苗的長勢似乎快了一點點,但遠遠達不到“快速”的程度。而且人的生命能量有限,這不是長久之計。
“它們在學…”蘇晚晴喃喃自語,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道種不是簡單的天災,它是一種擁有可怕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的秩序化身。第一次幹擾成功了,第二次強化幹擾也成功了,但第三次呢?下一次灰潮再來,會是什麽形式?它會不會已經找到了幹擾這種生命脈衝的方法?
“石頭哥!”她叫過正在檢查防禦工事的王石頭,將趙鐵柱傳來的碎片信息和自己最深的憂慮告訴了他。
王石頭聽完,臉色更加陰沉。他搓著粗糙的手指,望著穀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半晌才狠狠道:“媽的,就知道沒這麽簡單…學?讓它學!老子倒要看看,是它學的快,還是咱們爺們兒長得快!”
他所謂的“長”,指的是力量,是應對手段。
“光靠人血喂地,不是辦法。”王石頭思路直接而實際,“咱們得找別的‘料’!這灰崽子留下的殼子,這裂穀裏的石頭泥巴,既然麥苗能在這鬼地方長出來,說不定它們就好這口?”
蘇晚晴一怔。這想法看似粗鄙,卻並非沒有道理。星塵麥本就是舊世界基因技術結合道種降臨後變異環境的產物,或許它真的能吸收利用灰潮殘留物中的某些成分?
“試試!”蘇晚晴立刻同意,“小心一點,遠離麥苗根係,拿邊緣的殼子和泥土試驗!”
王石頭立刻帶了幾個人,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將一些散落的、不再具有活性的灰潮硬殼砸碎,混合著裂穀裏焦黑的泥土,撒在麥田最外圍的一小片區域。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
幾分鍾過去了,那片被撒上“新料”的土壤,沒有任何變化,下麵的麥苗光芒依舊微弱。
就在眾人有些失望時,一個一直趴在地上、感知比較敏銳的覺醒者忽然抬起頭,不確定地說:“…好像…下麵的根…在往這邊探?”
仔細看去,果然,幾條極其細微的、幾乎透明的藍色根須,正以一種緩慢但確實可見的速度,向著混合了灰潮殘渣的土壤區域延伸、探索!
有效!雖然緩慢,但麥苗的根係確實在嚐試吸收利用那些東西!
這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發現,卻意義重大!這意味著,麥苗的成長,或許可以不完全依賴幸存者寶貴的生命血液!它們有能力從這被汙染的世界中汲取養分!
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後半夜,平安無事。灰潮沒有返回的跡象,隻有寒風在裂穀中呼嘯。傷員們在麥田旁的睡眠似乎安穩了一些,灰化基本被遏製住了。那株特殊麥苗又長高了一點點。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蘇晚晴終於支撐不住,抱著嬰兒,靠著一塊岩石短暫入睡。
但她沒能睡多久。
一陣輕微卻持續的震動將她驚醒。不是來自地心,也不是灰潮來襲的轟鳴,而是來自於…麥田本身!
她猛地睜眼,隻見整片麥田的藍色光芒正在以一種奇怪的頻率閃爍著,比平時更加明亮。所有的麥苗,包括那株特殊的,都在輕微地搖晃,葉片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不安地交流著什麽。
同時,她懷中的嬰兒也醒了,沒有哭鬧,隻是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伸出小手,指向麥田的中心方向。
蘇晚晴順著望去,心髒驟停!
隻見麥田中央,幾株靠近的麥苗的根須,不知何時已經突破了土壤的表層,它們不再是溫和的藍色,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藍色!
它們如同細微的蛇,纏繞上了附近一具未來得及清理的、半灰化的幸存者殘骸,正緩緩地紮入那灰白色的物質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