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章

字數:7078   加入書籤

A+A-


    世界一片混沌。
    淒厲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一如當初跳下懸崖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帶著悲傷,然後落在一團塵埃裏。
    灰色塵霧漸漸散去,熟悉的山路間立著三個人。武羅,她,還有轉角處藏著的蒼霄。
    她看見自己將一件皮衣扔在地上,憤然離去。
    “你到底做了什麽?”武羅看著蒼霄拾起衣裳,動作輕柔地拍掉塵土,忍不住問,“她怎麽那麽生氣?”
    蒼霄抿著唇,不發一語。待將灰塵都拍掉後,他沉默著轉身離開。
    “你不上去看看?若一那麽遮遮掩掩的……哎喲!打我做什麽?”
    “不許去。”手下一轉,略施小法,路邊的小石子像長眼睛似的,顆顆打到武羅的身上。
    “哎……別,停!別打了!”武羅接住一塊小石子,肅容道,“剛才我在阿顏身上感到一股戾氣。女人的嫉妒最可怕。表哥你就不怕她對子檀姐姐動什麽手腳嗎?”
    “她不會。”
    “哦?這麽相信她?這可不是表哥的作風。”
    蒼霄回頭望了眼綿延而上的山路,唇角微揚,淡漠的語氣裏夾著絲溫柔:“她不會。”
    目送蒼霄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武羅嘟著嘴摸了摸臉:“就算是妖怪,也不能長成這樣啊。真是罪孽!”
    黑暗襲來,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心中空落一片。數不盡的風一直往血液裏麵灌著,刺骨的冰涼。
    “蒼霄!祝你他媽的生日快樂!”
    清晰的聲音傳來,她眼前驀地出現蒼霄的背影。
    挺得筆直的背脊此時有些許的僵硬,似怔愣了好一會兒,蒼霄微側過頭來。黑暗總隱約能看見他水晶一樣的紫眸。
    他眼中的神色複雜變換,眉頭輕蹙,唇角卻勾起了淺淺的弧度,好像在盡力壓抑,最後還是忍不住顯露了欣喜。
    這神情狠狠地撞擊她的胸口。一股暖意蔓延開來。
    蒼霄往後退了一步,想要轉身,卻在聽到 “我不要你了”這句大吼時,愣生生頓住了腳步。
    紫眸眯起,微抿起的唇角帶著些許孩子模樣的賭氣,他繼續往裏邊更深的黑暗走去。若一想去拉住他,但猛的一陣寒風吹散了那翩然離去的背影。
    她失神地立在原地。
    一陣疲憊。
    為什麽你不願意再多回一點頭呢,再多回一點,哪怕一點……
    我也不會等得絕望死心。
    “啊!”她聽見自己極盡淒厲的嘶吼。
    愕然回首。
    隻見那個恍若謫仙的人慌亂地推開眾人,緊隨著那抹決絕的背影跳下懸崖。
    黑衣人化做一團光球與他擦身而過,他卻連眼角也沒動一下。直直地追尋著那背影,用盡全力。
    但最後他伸出的手卻被無力而狠絕地揮開。怔愕之間,若一的蒼白微笑的表情越來越淡。他回過神,再次撲上前去,卻隻抓住她遺落在空中飄零的衣物。
    蒼霄空洞的目光和慘白的臉色在她眼前定格,然後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
    瞬時,一陣難以言喻的鈍痛襲上心頭,像一隻毒蟲鑽入骨髓,一動則傷筋動骨。
    也許,他是在乎的。
    其實他也有在乎的……
    “……一,起來,起來了!”迷迷糊糊的睜了睜眼她一裹被子又準備睡去“哐!”的一聲,門被猛地推開,“顏若一!給我起來。你還有時間睡懶覺!”
    “嗯……”被窩裏的人不甘心地咕噥了幾聲,慢吞吞地撐起了身子,盱了眼臥房門口身著黑鬥篷的女子,抱怨:“知道,知道。你就不能溫柔點叫我麽。”
    “哼。”女子扭頭走開。顏若一下床將睡衣換掉,然後去洗漱。
    距離那場絕美的夢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
    現在,她可以很正常的生活,不會再像剛醒過來的那些天一樣常出現幻覺。
    停下刷牙的手,她含著一嘴的泡沫呆呆的看著鏡中眼眶微紅的自己。
    但是,不管是過了兩年還是二十年,甚至就連這輩子都過完。隻要想起他,她依舊會落淚——這已經不是時間的問題了。
    24歲的顏若一開了一個小小的手工服裝店,幫特立獨行的人量身定做奇裝異服。在這城市也算小有名氣,每月收入馬馬虎虎夠過活。因父母住在外地,她和別人同租一間公寓。
    有意思的是,這個合租人就是當初送她到那個世界的女巫——莫默。
    據莫默說她是被父母踢出門來找若一贖罪的。雖然女巫的嘴裏常吼著煩,但若一知道女巫是心懷愧疚的。
    否則,像她這樣的女人根本不會因為父母之命而乖乖待在她身邊。
    若一並不怨恨莫默,反而有些感激。
    因為那個世界讓她懂得的不僅僅是愛情而已。
    “聽著,今天你必須給我帶個男人回來,都聯誼這麽多次了。居然還保持著貞潔之身,你是想把處女這個名頭一直頂到老死的那天嗎?你現在還在保質期,馬馬虎虎的還能拯救一下社會。等你過期了,哪位男同胞還會受你的迫害?”莫默一邊念叨一邊用魔法棒把衣櫃裏的衣服提出來在若一身上比劃,“你這是扭著純潔的尾巴不放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把男人帶回家來了。顯得我多俗氣似的。”
    “反正你都是把他們拿來做實驗……”若一小聲地辯解。
    “閉嘴,作為沒有男人的女人,你在我麵前沒有狡辯的權利。現在,你把嘴裏的東西給我吞下去,穿好這身衣服,出門。行動!”
    若一深深歎氣:“是,巫女小姐。”
    不管是安排聯誼,製造“邂逅”,還是做出一些狗血至極的“偶遇”。若一都竭盡全力地冷靜應對那些常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好意”。
    她清楚莫默的目的——讓她忘掉蒼霄。
    但,忘掉蒼霄?這早已注定是個不可能的事。
    若一很清楚,蒼霄在她心中種的不是玫瑰或百合,而是一棵極其頑強的沙漠仙人掌。
    但,顯然莫默還沒有這個意識。
    “我走咯。”
    “嗯,晚上沒有男人跟來我是不會給你開門的。去吧。”
    “哎,我的鑰匙!你怎麽可以……”
    “嘭!”
    於是,若一終於憤怒了“老巫婆!我也有交房租你不能搞□□!!”
    回答她的隻有門內落鎖的聲音。
    獨自一人走在華燈初上的大街,腦海裏閃過剛才某位男士冷淡的麵容:“顏小姐,如果沒有意願,就不用耽誤時間。失陪了。”
    “哎……”一聲長歎,若一覺得很委屈。她想,這次一定要回去和莫默談個清楚。
    但是,今晚怎麽回去?那丫頭向來是說到做到,沒看到男人絕不會開門的,她堅信!扶額歎息,怎麽就攤上這麽個主呢?
    當初她就該義正言辭的拒絕莫媽媽的“好意”才對。
    正想到這兒,一個閃閃發亮的圓珠子骨碌碌滾到了她腳邊,她好奇地頓下腳步打量。旁邊立刻地傳來個蒼老的男聲:“姑娘,你是有緣人哪,來看看吧。”
    騙子啊……
    撇了撇嘴,若一抬腳就走。腹誹道,自家就有個請不走的女巫,不僅免費,還肯定比你算得準。
    “姑娘。我見你眉心一枝黑桃花迎風招展,你可是還有未續完的孽緣啊?”
    聞言,若一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回頭看了眼隱在樹影中的人。那人自道旁的座椅上慢慢起身。路燈在他身上劃出一條線,隨著他的動作起起伏伏。老人駝著背,戴著一個碩大的鬥笠,幾乎把整張臉遮完,隻露出幹癟的下巴。
    他身上裹著比莫默的鬥篷還大的“黑布”。這樣的“中西結合”看起來倒還有種詭秘的感覺
    若一眯起眼,估摸著他這身打扮得花幾塊大洋,要不要跟他談比生意,幹脆叫他到自己的服裝店裏去做件更有“感染力”的衣服好了。
    這肚裏正打著小算盤,那老者又道:“顏姑娘,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廢,惹下了禍,自然應當承擔完的。”
    “你……”還沒來得及吃驚他如何知道她的姓,那老者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若一一聲驚叫,立刻掙紮起來,沒想到那老人的力氣出奇的大,“你幹嘛!放開我!光天化日……不對,就算是傍晚也不能這麽無恥,你這為老不尊的家夥……”這莫不是遇上了傳說中的瘋子吧,若一有些怕,“我數一二三,你再不放開,我可不管什麽尊老愛幼的了,小心我一腳踹得你心肝脾胃肺全吐出來!”
    “顏姑娘,你可還記得兩百年前九州幽都山上的蒼霄嗎?”隨著這一聲滄桑的質問,她終於掙脫了老人的手,連帶著打翻了他頭上的鬥笠。但那一瞬間,風似乎都靜止了。若一忘記了逃跑,徹底呆住了。
    他……他……
    “顏若一,你孽緣未了,此處並非你該留之地。”
    眼前的人影慢慢模糊,若一抬手揉了揉眼睛,意圖將他看清楚。但腳卻漸漸軟了,整個人似乎掉入了一個失重的空間。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那老者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的盤旋:“顏若一,洪荒之間,萬物滄桑。塵緣孽障,浮生短夢,淺雲一撇,滄海一粟,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切記,切記。”
    她記得,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路燈橙黃的光。
    一輛小轎車自路邊飛馳而過,帶著地上的一個大鬥笠滾了幾圈,然後靠在人行道旁的座椅邊。風輕輕一吹,“沙沙”的,那裏什麽也沒留下了。
    黑暗的屋子裏,灶台上的怪異玻璃瓶器咕嚕咕嚕發出奇怪的聲音,顏色各異的泡泡不斷翻滾著。廚房裏卻一個人也沒有。
    猛的自臥房傳來一聲怪吼:“媽的,居然敢動我罩著的人!”
    昏暗的房間。女巫的指甲驀地長長。狠狠捏了一下幽藍的水晶球。忍下要炸了它的衝動。她的黑發無風自動,飄在空中。儼然一副厲鬼的模樣,“不行,居然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太丟麵子了。我得去搶回來!要搶回來……對了!”
    女巫把水晶球丟到床上,一頭紮到了她那巨大的櫃子裏翻找起來:“那玩意兒好像……在……”
    而那邊則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一絲光亮瀉進眼裏。天空,破瓦,人臉,嘈雜的聲音。人中上傳來火辣辣的疼。這是哪兒?若一坐起身,四周都是衣衫襤褸,表情麻木的人。一個婦人正捏著她的手,嘴裏張張合合,不知在說些什麽,這女人是誰?這又是哪裏?
    耳朵漸漸把聲音聽清楚了。
    “姑娘你可醒了……”久違的,陌生而熟悉的語言和打扮。若一心裏狠狠一震:“這是,九州麽?”不禮貌的打斷了婦人的話,她顫抖著問。
    “呃,是。”
    大腦好一會兒才消化完這個“是”的意思。她猛的瞪大眼,反手抓住婦人的手腕:“幽都山呢?你知道幽都山在哪個方向?”婦人被嚇了一跳,然後不之所措地盯著若一:“幽什麽?”
    不知道?
    怎麽可能,九州怎麽可能有人不知道幽都山!
    “幽都山?咳咳……小姑娘,可是說的九尾白狐的領地?”一個沙啞而年邁的聲音傳了過來。頓時四周一片抽氣聲,那婦人瞬間掙開若一的手,連滾帶爬的逃到一邊,驚恐的瞪著她。
    她卻心思沒顧及這些,直直望著那角落裏病怏怏的老頭。那老頭喘了幾口氣道,“是的話,那裏早在兩百年前更名叫‘無思山’了。”
    像聽到什麽可怕的東西,眾人的臉色更白了。
    無思……無思。為什麽要改叫無思山?
    “蒼霄呢?老先生,您知道蒼霄嗎?”
    “蒼霄?”老人咳了幾聲,突然想起什麽道,“啊,老朽好像聽祖父講過,咳,是百多年前被封印起來的大妖怪嗎?”
    百多年前,被封印的……
    蒼霄?為什麽?又怎麽可能?
    在她離開後,這片土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