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和她的相識隻是一個偶然。
    我天生有殘疾，是個半瞎。
    這種長相，在農村老人口裏叫五弊三缺，天生就是當&34；先生&34；的料。
    老人口中的先生，不是教書先生，也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而是從事風水算命活計的陰陽先生。
    我沒有父母親人，唯一拉扯我長大的奶奶，在我六歲那年去世了。
    老人們又給我判了命格天煞孤星，克死六親，注定孤苦一生。
    於是那一年，我被人送出了村子，拜了一個師父。
    師父道號千斤子，是個算命先生。
    他的情況比我好一點，不瞎，但是個瘸子，也是老人口中五弊三缺的命。
    我後來上學了，才知道，他那瘸掉的腿，不是什麽五弊三缺，而是小兒麻痹症。
    而我半瞎的眼睛，也不是什麽五弊三缺，而是母親懷我時，被父親打得差點流產，最後他們為了保胎，強迫母親喝了很多中藥，這才導致我胎裏帶殘。
    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大出血，死了。
    她死前用柴刀砍死了父親，用鋤頭打死了爺爺。
    那時候她懷孕七個半月，瘦骨嶙峋的她，肚子卻很大。
    她不是突然發瘋的。
    她那天又被父親打了，打得特別重。
    他們沒把她當過人，他們起先隻是把煙頭按在她手心擰滅。
    後來不知道是爺爺先開始的，還是父親先開始的，他們開始把煙頭直接按在她臉上擰滅。
    他們覺得她的臉長得太漂亮，是個禍害，得及時毀掉才行。
    母親腳上拴著鐵鏈，無從反抗。
    她是買了的媳婦，原本是城裏的一個女大學生。
    她是被人迷暈拐賣的。
    那天，鎖了她七年，困死她七年，手指粗的鐵鏈終於磨斷了。
    她拿起了柴刀，衝進了父親他們居住的堂屋……
    她報了仇，血染的滿院子都是。
    那是她拿著鋤頭追打爺爺時留下的。
    那個老畜生最後被生生砸碎了腦殼。
    母親本來想把奶奶也一起殺掉。
    但是她動了胎氣，肚子疼得撕心裂肺，身下流了好多血。
    她動不了了，躺在地上憤怒地瞪著奶奶，嘴裏絲絲喘著氣，仿佛垂死的野獸。
    後來，我出生了。
    那垂死的野獸，將她的生命過渡給了我，自己終於獲得了徹底的自由。
    農村有個說法七活八不活。
    我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什麽科學依據。
    但我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而且安然長大了。
    自從跟了師父，我一邊上學，一邊跟他學本事。
    老瘸子從事的行當雖然不光彩，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都是在說瞎話騙錢。
    但他真的很會騙錢。
    他靠著騙來的錢，給我買吃的，穿的，還給我交學費，供我讀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或許是天生苦命的原因，我對於讀書渴望和熱切到無以複加。
    我如同幹枯的海綿一般，用盡全力吸收著新知識。
    我瘋狂地尋找一切能夠尋到的文字資料，如饑似渴地閱讀上麵的文字。
    通過那些文字，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大，我知道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我知道隻要我足夠努力，終將走出和山裏孩子完全不同的道路。
    也就在我上初一的那一年，我遇到了她。
    一個六歲大的野孩子。
    她光著腳，渾身烏黑，臉孔髒兮兮的，吸著鼻涕，頭發如同幹枯的茅草一般披在頭上。
    我發現她時，她正在偷吃我曬在門口的臭魚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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