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裏帶著些濕意，撩起少女鬆軟的長發，露珠如霜，在發絲間埋下大自然的霧氣。
    藍玉奴嘴角輕搖，眉目間皆是笑意。
    但即使是微笑，她那清冷的氣質，還是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豔之美。
    “我剛剛想了一下，你出題出得太具體，這把回答人的答案給限製住了，所以這次我想來出個簡單的題目。”
    望著梁清，藍玉奴揚了揚秀眉。
    “主人公的智齒很痛，醫生讓他拔牙，你……讓不讓他拔？”
    一同在場外觀摩賭局的馮笑笑聽到這個問題頓時忍俊不禁，偷偷笑了幾聲。
    而戴茜則是不明所以地嘟了嘟嘴，茫然不解地小聲說道：“這個問題……未免也太隨意了吧？”
    李渚沙聽到這個問題後先是一愣，繼而是莞爾一笑。
    在心底裏，他暗暗腹誹道：“這確實是她的風格，不做黑心上帝，不挖坑不埋雷，隻是拋出一個簡單隨性的問題而已。”
    “一般情況下，旅者肯定會選擇拔牙這條道路，而不拔牙的道路就會落到藍玉奴手裏。這時不設置條件限製的好處就來了，藍玉奴可以自己創造條件來內化自己的邏輯，從而輕鬆應對質疑。
    望了望淺笑款款的藍玉奴，李渚沙也不禁無奈地搖搖頭。
    “盡管對於贏得賭局來說，這並不是個好問題。像梁清那樣條件限製多的題目就會把人的思路束縛住，如果再加些陷阱的話，就是一個能贏下賭局絕殺問題。”
    但，李渚沙能理解她的做法，能理解藍玉奴這個女孩。
    正如蔫壞的主人理解自家小花貓的抓窗簾行為一樣。
    李渚沙想起自己在一年前初見她時，藍玉奴是那麽冷若冰霜，清冷寡情。
    她就像一枝傲雪的寒梅，佇立在幽靜的山穀中，恬靜優雅的徑自綻放，無論身周左右有多少人注視著她，她都像獨自置身在空無一人的原野一樣。
    隻有李渚沙看到了，在藍玉奴的眼角眉梢，無不洋溢著自由浪漫的氣息。
    他知道，生人勿入的高冷表象隻是藍玉奴用來偽裝自己，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而已。
    而本質上她就是個天真爛漫，沒什麽心機的傻姑娘。
    所以，隻要能讓自己在接下來的兩輪問題中舒舒服服地渡過而不至於被題目限製住，那藍玉奴一定會選擇怎麽開心怎麽來。
    李渚沙的花花腸子繞得都快打結了。
    照他推測，梁清一定會選擇那條很容易應對質疑的拔牙路，而藍玉奴盡管隻能被迫不拔牙，但也會因為題目開放性不吃虧，內化出自己應對質疑的邏輯。
    所以，這一回合肯定還會平穩度過，不會有人輸掉賭局。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梁清的接下來的選擇是如此匪夷所思。
    “我選擇不拔牙。”梁清輕描淡寫道。
    “？？？”
    戴茜緩緩扣出三個問號，正常人肯定一眼就看出選拔牙更好咯，怎麽大好的答案梁清要讓給別人啊？
    而馮笑笑則是一臉苦笑，作為和梁清關係最親密的人，他似乎是對這個答案有所預料。
    李渚沙眉頭緊鎖，皺眉不語。
    他突然覺得，梁清真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他似乎有些看不懂了。
    沉吟片刻後，李渚沙對馮笑笑遲疑問道：
    “笑笑，如果讓你用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形容梁清，你會選誰。”
    “嗯……大概是耶蘇吧。”
    “哦，救世聖人嗎？看不出來你對他的評價這麽高。”
    “倒也不是說他多偉大吧......”馮笑笑撇了撇嘴。
    “就是感覺梁清像個苦行僧一樣，來到這世間是受難來了。甚至有時不用他吃苦，他卻偏偏要去受罪。就像耶蘇明知道會下凡受難，還是會選擇忍受磨難來達成自己的崇高理想。”
    “這樣啊……”
    李渚沙點了點頭，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現在是楊界的身份，不能直接問馮笑笑覺得梁清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否則就會穿幫，所以他隻能隱晦地提問。
    不過借著這個“耶蘇”的答案，此刻在李渚沙心裏，梁清所有的行為都閉環了，自行車問題裏他堅定地選擇林間野道也解釋得通了。
    李渚沙漸漸明白了梁清是個怎樣的人。
    可如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藍玉奴就危險了！
    ......
    “啊？你說你選擇……不拔？”
    藍玉奴聽到這個答案也很有些驚訝不解，但在梁清又一次微微頷首表示確定後，藍玉奴也還是眉頭微蹙，繼續走質疑流程：
    “第一個問題，主人公覺得牙好疼啊，疼得死去活來的。如果不能拔牙的話，主人公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這個時候，你會如何開導他？”
    “疼就忍著，不管怎樣都要忍著。隻要能堅持一段時間，身體就會適應這種疼痛感，這樣就不會感覺疼了。到那時主人公就會發現，自己連牙疼都能忍受得住，還有什麽是不能忍受的？”
    第一個質疑過後，梁清的道路堅定值穩定在100，沒有絲毫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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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問題，主人公的牙疼已經影響到吃飯了。他的每一次咀嚼都是揪心的疼痛，每吃一口飯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如今他因為缺乏食物攝取已經營養不良了，或許再不拔牙他就要餓死了。這個時候，你會如何開導他？”
    “不能咀嚼那就吃流食，流食都吃不了那就輸營養液，如果還是餓死了，那便死了吧。如果這種磨難都無法度過的話，他命中注定，也就是個僅此而已的人罷了。”
    第二個質疑過後，梁清的道路堅定值穩定在100，沒有絲毫動搖。
    “第三個問題，主人公父母逼主角拔牙，不去拔牙就以死相逼！他的父母從小含辛茹苦地把主人公拉扯大，即使自己忍饑挨餓也要讓主人公吃好喝好。也因此，主人公小時候曾發誓一定要讓父母過上幸福日子。這個時候，你還是堅持讓主人公不拔牙而讓父母去死？”
    “還是不拔。”梁清的眼中沒有絲毫動搖之色。
    “父母忍饑挨餓是他們命中注定的課題，主人公忍受牙痛是他自己命中注定的課題，別人的課題不應由自己承受。世人皆苦，唯有自渡。”
    梁清微微仰起頭，目光如寒星般堅定。
    “我一直堅信，隻有每個人都堅定自己的高尚理想而忍受磨難走到底，我們才能創造一個和諧的極樂世界。在這個極樂世界裏，任何人都將不再會被痛苦所伴生。”
    第二個質疑過後，梁清的道路堅定值依舊穩定在100，沒有絲毫動搖。
    旁觀的戴茜已經被梁清的驚世駭俗的回答雷得外焦裏嫩了。
    和梁清極為熟悉的馮笑笑則是一副我懂我懂的樣子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說——
    現在你知道我整天都在經曆什麽了吧？
    李渚沙也是麵露驚詫之色，或許他對梁清的性格已經有所預料，但還是沒想到他能信仰堅定到這種程度。
    反應最為奇怪的是藍玉奴，如果是平時見到這神經病一樣的人，她一定會敬而遠之。
    可此時，藍玉奴似乎對梁清的話竟有些觸動。
    貝齒緊咬，她的眸中閃過驚疑不定之色。
    “我想多問幾個問題”
    “但說無妨。”
    梁清對於旁人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的目光似乎是司空見慣了，所以對於藍玉奴的額外質疑，他也隻是寵辱不驚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反對。
    “堅定理想固然重要，可你這不是沒苦硬吃嗎？”
    “我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一段經曆是無用的。任何一次痛苦，都是自己寶貴的財富，它都鍛煉自己，化作未來戰勝困難的力量。”
    “你是在自我pua嗎？”
    梁清搖了搖頭：“我不管你們怎麽想，但我很認可核變前的21世紀的一句話——不要去歌頌苦難，而是去歌頌戰勝苦難的人。”
    “歌頌戰勝苦難的人嗎......”
    藍玉奴的眼中露出一絲迷茫，她貝齒輕咬，仔細品著梁清的這句話，出神地喃喃自語。
    滴滴滴滴——！
    藍玉奴沒有注意到的是，作為這個環節提出質疑的上帝，她自己的道路堅定值卻詭異地下降到了70！
    並且這還沒完，數值還在繼續下降，直到降至61才緩緩止步。
    回過神來，藍玉奴這才注意到了自己下降的道路堅定值。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迷惘而淒婉，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
    緊接著，她抬起眼眸，目光和梁清相接，沉默地對視良久。
    “變一下規則”
    她下了很大的決定，終於說出這句話。
    “我想和你賭最後一次！”
    就在這一刻，她的眉眼間爬上一抹悲戚。
    “這次還是我出題，我想出個困擾我人生道路的選擇問題。你在選擇其中一條道路後接受我的三個質疑，三個質疑結束後，你的道路堅定值但凡下降一點，你輸。而若你的道路堅定值沒有絲毫下降，我輸。”
    “這最後的賭約對你不公平，但你……願意幫我拔掉這顆隱隱作痛的壞牙嗎？”
    “聽上去是個磨難。”
    梁清淡然笑道。
    “不過我很樂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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