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玉與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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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你出生之前,上帝和你說,你有兩種人生可以自由選擇。”
“一種是富貴人家的掌上明珠,一種是潦倒娼妓的卑賤野種。那麽請你告訴我,你會選擇哪種人生?”
長長的睫毛遮蓋住藍玉奴眼底的無助,悲傷的瞳孔裏翻湧著不安與自責。
仿佛這個問題在她的心底裏深埋多年,單單是將其憶起,就需要很大的勇氣。
可當藍玉奴終於說出這個問題時,她眼底裏的情緒變了。
那雙晶瑩透亮的眸子緊緊盯著梁清,其間蘊含的滾燙情緒如此熾烈,仿佛會將身體裏的每一個陰暗角落都點燃。
梁清讀懂了這個情緒、梁清讀慣了這個情緒、梁清讀厭了這個情緒——
這個情緒,名為迷茫。
其實,藍玉奴有個深藏心底的小秘密,她是個喜歡沉浸於夢中的女孩。
十五歲之間,她經常做各種五光十色的夢。
在夢裏,藍玉奴可以身著姹紫嫣紅的裙子,體驗精彩紛呈的人生。
在夢裏,藍玉奴可以不再會拘泥於現實窘迫的條件,酣暢淋漓地遊戲人間。
有時藍玉奴甚至還發現,她可以控製自己的夢境,這就更讓她沉浸其中流連忘返了。
可是十五歲那年爸爸把她接走後,藍玉奴就再也沒有做過一次夢。
可能是因為她已經長大了不再幼稚了。
可能是因為夢想的生活已經在現實實現了。
可能是因為十五歲以後的她再也沒有任何追求了......
而直到一年前遇到李渚沙的那天晚上,她才久違的再次做了一個夢。
那天,她在夢裏看到了一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可憐女孩,這是她十五歲之前的夢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那女孩蜷縮著身子躲在角落,周圍是猙獰的惡鬼將她重重包裹。
在這浩大的天地裏,竟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她,哪怕是任何一束燭火也沒有照亮她。
藍玉奴很心疼那個可憐的女孩,於是走近了女孩身邊,想要抱抱她。
可是她卻突然察覺到,那女孩非常抵觸她,竟比抵觸惡鬼還要抵觸藍玉奴!
噠、噠、噠……
女孩低著頭。
噙著淚。
把藍玉奴憤怒地推開。
哪怕是自己原本蜷縮的身體因為大開大合的推輟而被惡鬼乘虛而入。
女孩也要忍痛割恨,把藍玉奴強硬地從自己身邊割裂!
藍玉奴終究還是被推走了。
她就站在原地呆呆地、旁觀著女孩被惡鬼侵蝕。
不知為什麽,藍玉奴覺得自己很愧對她。
過了很久,夢醒了。
從那之後,藍玉奴再也沒有做過夢。
......
“我會選擇第二條路。”
梁清眉頭微蹙,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藍玉奴回過了神,黯然神傷地開始質疑。
“第一個問題。你很喜歡公主裙,可是你貧困的家庭根本負擔不起那種開銷。五歲那年的新年晚會,你看到幼兒園同齡的富貴人家小女孩都有姹紫嫣紅的公主裙穿,而你隻有破衣爛衫的棉麻布衣。這時候,你會怎麽想?”
“我會羨慕。”
“哦?你和剛才不一樣了。你難道不是會像聖人那樣滿口各安其命地忍辱負重,然後說一些苦難的生活會磨礪意誌這樣的正能量嗎?”
“或許聖人真的會那麽做,但我不會。我終究不是聖人,也有正常人的情緒。”
“隻是羨慕就完了?”
“隻是羨慕就完了。”
藍玉奴望向了梁清身前的數顯屏,道路堅定值依舊在100,沒有絲毫波動。
“第二個問題。十歲那年,你的小學舉辦了家庭運動會,別的孩子都帶來了滿臉寵溺地爸爸媽媽一起參加。可你的媽媽不知去哪鬼混了,你的爸爸……不,你沒有爸爸,從生下來你就沒有見過那個男人。看著運動會上一個個幸福洋溢的家庭,你會怎麽想?”
“我會嫉妒。”
“然後呢?”
“沒有然後,隻是嫉妒而已。”
“你想要那群孩子一樣的生活嗎?”
“想。”
“你是在口是心非對嗎,你的道路堅定值根本沒有任何波動!!!”
“我一直認為——嫉妒別人與堅持自己,從來就不衝突。”
梁清的語調沒有絲毫波動。
藍玉奴的胸口卻在劇烈起伏,望了望依然不變的道路堅定值,她深深吸一口氣。
“第三個問題,在你十五歲的時候。你的爸爸出現了,他說自己其實是一個權勢滔天的大人物,當初離開你和母親是迫不得已的,現在他想把你和母親接回去。他承諾會給你一個全天下的女孩都羨慕嫉妒恨的生活。請問這時候,你會怎麽想。”
“我會恨他。”
“你會跟他走嗎?”
“我不會。”
“……你不會?!”
“我不會。”
“為什麽?”
“在這個故事裏,卑賤就是我的人生,是我從一開始就選擇的天命。我會對我一開始的選擇堅持到底,對那個冥冥之中幫我安排命運的人致以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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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覺得自己應該能有更好的人生嗎?”
“你有玩過《植物大戰僵屍》嗎?”
“剛剛還在玩。”
“《植物大戰僵屍》有些關卡可以選擇簡單與困難模式,你選的是哪一個?”
“簡單模式。”
“這可能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了,我從始至終選的都是困難模式。有時我會想,或許在我出生前上帝確實問了我一個問題。問我簡單和困難的人生模式我選擇哪個?那時的我一定選擇了困難的人生模式,才有了現在的人生。”
“不過,上帝抹去了我選擇人生的記憶,就像花園裏的植物抹去了選擇關卡難度的記憶。它們不知道自己麵臨的那麽多僵屍那麽多險境,隻是因為玩家從一開始就幫它做出了最困難的選擇。”
“那你會怪當時選擇困難模式的自己嗎?”
“不會的,我相信那時的我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其實我啊,很羨慕耶蘇。因為他一直知道自己下凡受苦是為整個人類贖罪,一直知道自己的困難模式有崇高價值的。”
“而上帝卻把我選擇人生道路的記憶抹去了,因為他害怕我在生活不如意時,會責怪當初做出困難選擇的自己。別人可能會這樣,但我不會的。我會一直相信冥冥之中的天意,現在所經曆的苦難,一定有我當初選擇這條路的道理。”
“所以,即使故事裏的父親向你許諾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像奴隸一樣生活在垃圾堆的你,還是會拒絕他的請求?”
“知道嗎?在我人格共鳴的那天,我的力比多值發生了形變,它變成了一個身穿綠色長袍的老人。他說,他叫提倡者。他問,我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我對他說,我想成為一個過河卒。即使沿途有再多的荊棘載道,我也不會——在自己的道路上後退半步!”
梁清的道路堅定值依舊穩定在100,沒有哪怕一丁一卯的波動。
“路漫漫其修遠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藍玉奴想起了這首詩。
她麵前的梁清如同鑽石般純淨無瑕,又如同鋼鐵般堅不可摧。
沒有一絲裂縫。
沒有一毫漣漪。
藍玉奴笑了,孤寂的笑。
“有個女孩想代我向你傳達一句話。在你麵對三個質疑,說出‘我會羨慕’、‘我會嫉妒’、‘我會恨’三個答案時。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動容地望著你,甚至想要擁抱你,女孩覺得終於有第二個人認同了她的情緒。”
“可當你說出‘我拒絕錦衣玉食的生活’時,女孩退回了想要擁抱你的手,重新蜷縮回了角落。她想對你說——你認同了她的情緒,卻否定了她的選擇。”
梁清笑了:“你說的那個女孩,是你自己嗎?”
藍玉奴卻沒笑:“或許吧。”
“不管怎樣,我的道路堅定值沒有波動,這最後的賭局是我贏了。”
“你確實是贏了,可我……也沒輸。”
梁清聞言一愣,他驟然看向藍玉奴的道路堅定值,猛地一驚!
坦白說,梁清的非攻止戈已經和不下十個人進行過賭局,每次都是他大獲全勝,甚至很多時候他的質疑都能讓對方的道路堅定值直接歸零,完完全全的道心破碎!
可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情況,剛剛藍玉奴的道路堅定值分明已經下降到了61,可是現在竟然在緩慢地攀升......
道心破碎後還能破鏡重圓嗎?
聞所未聞,前所未見!
自己分明已經否定她的道路了啊,為什麽藍玉奴又對自己的路又更加堅定了?
梁清古井不波的心已經方寸大亂,他定了定神,迅速梳理頭緒。
“無傷大雅,賭局我已經贏了,賭注我已經通吃了。接下來藍玉奴所有的植物火力都將被我控製,隻要消滅她,楊界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這樣我也可以打消他的疑慮繼續臥底在他身邊,利用楊氏集團執行皮格馬利翁計劃......”
就在這時,他贏下的賭注如期而至。
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氣息湧入梁清的四肢百骸,仿佛周圍所有的植物都是他的手,他的眼,他如臂使指的器官。
心念電轉間,梁清將所有的植物把炮口對準了毫無戰意的藍玉奴。
少頃之後,齊齊炮轟——
在這一刻。
硝雲彈雨,金鼓連天。
那植物彈幕齊射蘊含的恐怖威能如此可怕,似乎連天地都為之色變!
“打擾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輕佻浮誇的聲音從梁清身後傳來。
“老天爺現在傳旨讓你死,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渚沙從梁清的背後漫不經心地走來。
他手持一個積分手環,風輕雲淡貼了下梁清的右腕。在手環相貼的刹那,梁清如遭雷擊!
他突然感覺自己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一陣猛烈的衝擊,在那瞬間,他精神恍惚,心神失守。
而與此同時,李渚沙的右手拇指亮起,一枚“帥”印棋子憑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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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絲毫猶豫,李渚沙將帥印棋子迅速貼附在自己的後頸。
倏爾間,一股至高無上的威嚴之氣在李渚沙的身體周圍猛然爆發,那王者之氣竟讓梁清不自覺有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
“紅帥李渚沙在此下令!臣下梁清,你需謹記——當我以v字手勢向你昭示天下時,你須將我視作至高無上的主!”
這一刻,梁清的動作完完全全不受自己控製了!
右手抱拳、
置於胸前、
單膝跪地、
叩行臣禮、
“臣子梁清,謹遵君命!”
一個思想鋼印烙印在梁清的腦海裏,永世難滅……
而就在那如狂風暴雨的植物彈幕即將轟向藍玉奴的一霎那,梁清的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紅光。
在那一瞬間,在他的心中湧現出一股強大的意誌。
這股意誌如同無形的巨手,瞬間抓住了那些狂暴的植物彈幕,使它們在即將襲向藍玉奴的前一霎那,硬生生地滯在了空中!
緊接著,梁清的心念再次一動,這一次,他釋放出了更加強大的控製力,完完全全獲得對植物炮彈的掌控!
同一時間,那些停滯在空中的植物彈幕,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隨後,它們竟一個接一個地崩解開來,化作了無數細小的齏粉,散落人間。
嘩啦啦、
嘩啦啦、
嘩啦啦、
在陽光的映襯下,爆裂開的植物炮彈就像是一場短暫而絢麗的煙花。
嘩啦啦、
嘩啦啦、
嘩啦啦、
像是琉璃碎裂般的清響。
和星河傾瀉的簌簌光華。
空氣中彌漫著五彩繽紛的氣息。它們是如此的流光溢彩,璀璨照人。
而就在這浪漫的煙花下。
李渚沙如同一樁柳樹,溫柔地立在藍玉奴身邊。
“小梅,還記得我說過的嗎?”
李渚沙輕柔地捋了捋藍玉奴的發絲,將其掛在耳後。
目光灼灼望向這個不被認可的女孩,將其傾注心中。
“未經他人事,莫勸他人善。別人或許是對的,但沒人知道你經曆了什麽。所以,沒有人有資格質疑你做出的選擇。”
他溫柔地擁抱著那個角落裏蜷縮的可憐女孩,女孩沒有推開他,隻是聲嘶力竭地大哭了一場,泫然淚泣。
“那為什麽在麵臨同樣的選擇時,你還是選擇了低賤流民那條路?”
藍玉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濕潤起來,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她真的受到了太多質疑,太多委屈,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接受自己。
而在聽到李渚沙的溫聲軟語後,她輕盈的睫毛終於承受不住淚水的分量,成串成串的淚珠就這麽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可能我覺得,如果那條差勁的路被我搶先走了,剩下那條幸福的路,就可以留給身後那個可憐巴巴的小女孩了吧……”
此刻。
在無人問津的賭桌上。
藍玉奴的道路堅定值悄然達到了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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