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
    江昱眼前白光一閃，謝晗便不見了蹤跡，他環顧四周，萬籟俱寂，風過無痕。
    四周寂靜得可怕，他不由想，他的幻境會是什麽？
    “阿昱。”
    婦人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江昱渾身一震，慢慢回頭看去，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他穿得單薄，身後的女人麵露疼惜，輕輕將他擁入懷中。
    “我的阿昱，受了很多苦吧？”
    皇後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江昱抬頭看她，發現自己突然變小了，好似回到了一切變故發生的那個冬天。
    “母後……”饒是過了十幾年，再想起那件事，他仍然忍不住辯解道：“我沒有推皇兄落水。”
    “我知道。”皇後溫柔笑著，“我相信我的阿昱，你不是災星，你是母後疼愛的孩子，是母後的親骨肉。”
    溫柔的話語好似惑人心魄的咒語，讓人明知是陷阱，卻還是貪戀片刻溫暖，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阿昱，是父皇錯怪你了。”逆著光走來的昭仁帝一臉動容，他輕輕撫摸著幼子的頭，動作間滿是疼惜和愛護。
    “你能原諒父皇和母後嗎？”
    遲來的道歉和相信莫名讓江昱難過，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不被父母疼愛的現實，接納了那些在他身上的誤解與懷疑，但今時今日他才發現，原來他一直在等。
    在等一個明知不可能到來的歉意，在等父母遲來的醒悟。
    江昱埋首在皇後懷中，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終於克製不住地大哭出聲，皇後也哭出聲來，緊緊地抱住他。
    不知過了多久，江昱從夢中醒來，這兒不是冰冷的寢宮，而是母後溫暖、充滿香味的鳳儀宮，他火急火燎地爬下床，衝出去尋找皇後的身影。
    屋外春暖和煦，皇後和江煦坐在庭院中喝茶，頭頂的槐花樹紛紛揚揚飄著花瓣，那兩人突然發現了他，江昱下意識想逃。
    母後不許他靠近皇兄，會被母後責罵。
    “阿昱。”皇後卻出聲喊住了他，眉眼間不見怨恨，“你醒了，快來跟母後皇兄說說話。”
    江昱僵硬地走過去，任由皇後將他抱到腿上，擁入懷中。
    皇後拿起一塊糕點遞給他，“阿昱怎麽不吃？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糕點嗎？”
    江昱一愣，澀然道：“母後還記得……”
    皇後一愣，笑出聲來：“你這孩子睡迷糊了吧，我怎會不記得你喜歡什麽，阿昱是在怪母後這幾日疏忽你了嗎？”
    “沒有！”江昱連忙否認。
    皇後笑：“快吃吧，小饞貓。”
    江昱接過糕點放進口中，味道很淡，不像記憶中母親的味道。
    母子三人其樂融融，整個鳳儀宮充滿了歡聲笑語。
    昭仁帝還沒進門，就聽見了皇後的笑聲。
    “這是在說什麽這麽熱鬧？”
    “陛下。”
    “父皇！”
    江昱跑到昭仁帝跟前，昭仁帝順手將他抱起來丟在空中又接住，笑道：“朕的阿昱何事那麽開心啊？”
    江昱一雙眼亮晶晶的，“父皇，皇兄說過幾日父皇要帶我們去春獵，是真的嗎？”
    昭仁帝抱著他坐下，回答道：“自然是真的，朕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合適的寶馬，到時候朕親自教你們打獵。”
    “謝謝父皇！”
    幾日後，皇家獵場。
    昭仁帝親自帶著江昱江煦二人進山林打獵，江昱不會騎馬，昭仁帝便抱他來與自己同騎，挽弓搭箭，一隻梅花鹿被他射於箭下。
    江昱一臉崇拜：“父皇威武！”
    昭仁帝笑，吩咐人拿來給江昱準備好的弓箭，問他：“阿昱想試一試嗎？”
    “想。”
    “來，父皇教你。”
    昭仁帝握著他的手，拉開弓弦，箭頭對準草叢裏的一隻兔子，昭仁帝輕聲說：“瞄準了……放箭！”
    箭離弦而出，精準射中那隻兔子，江昱興奮地下馬去抱兔子，看兔子後腿血流不止，他一時起了惻隱之心。
    “父皇，我們把它帶回去養起來吧，它還小，太可憐了。”
    昭仁帝大笑：“好，都依你。我的阿昱有仁君之風啊。”
    江昱卻難得認真地搖搖頭：“兒臣不想當仁君，隻想當一個閑雲野鶴的散人。”
    “也好，阿昱想做什麽都好。”
    春去秋來，當初被江昱抓到的那隻兔子日漸肥碩，江昱也逐漸長大。
    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卻記不起來，大抵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十五歲那年，他在端午宴上遇見了一個姑娘。
    彼時他正與睢陽長公主之子祁雲琅參加賽龍舟，那姑娘不知為何從看台上掉下來，直直摔進他的懷裏，嚇得他隻能丟了鼓槌抱緊她，生怕她掉下去。
    小姑娘被嚇哭了，淚水掛在長長的眼睫上晶瑩一片，發現自己得救之後，睜開清澈的眼眸愣愣地看著他，好像被嚇傻了。
    龍舟靠岸後，他把人扶到岸上，看她撲進一位夫人的懷抱。
    後來才知，這姑娘叫謝晗，是從揚州來的，母親是宣德侯府的幺小姐，與他的姑姑睢陽長公主是好友；父親是揚州刺史，政績斐然，今年被調回京城。
    小姑娘才十歲，粉雕玉琢的很是可愛。
    後來他們又在鳳儀宮遇見。
    得知賽龍舟場上的英雄救美，皇後笑得開懷，打趣道：“這姑娘本宮瞧著有眼緣，同本宮的五皇子也是有緣分得緊，不然日後嫁給本宮做兒媳可好？”
    小姑娘還不知什麽叫嫁人，懵懂地問皇後嫁人是什麽，惹得在場的夫人又是一陣笑意，江昱卻偷偷紅了耳根。
    自那日之後，江昱身後多了個叫謝晗的小尾巴。
    他們一起讀書，一起長大。
    上巳節京城燈會，他們相約一起遊玩。
    燈會上，他給她買了盞兔子燈，看著她的笑顏，江昱隻覺得心髒直跳，好似要蹦出來一般。
    人潮如織，擔心被人群衝散，江昱讓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
    煙火絢爛，不知是煙花迷了眼，還是聲音嚇了人。
    原本靠得很近的兩隻手，不知何時交握在一起，一人低著頭偷笑，一人仰著臉臉紅。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那日的煙火，讓江昱記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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