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敏之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破了大皇子佯裝的輕鬆。
    仇恨無法消除，隻能湮滅。
    賀運沒想到這句話會出自一個年輕女子之口，還是一個身份貴重的侯門之女。崔敏之，真的在不停打破他的固有印象。
    誠然，對於崔敏之的身份，賀運進京之後，很快就了解清楚了，崔敏之不是什麽精心嗬護的金絲雀，她來自市井，的確是與京城其他世家女子不一樣的。
    賀運明明有這樣的認知，卻依舊被不停打破。
    崔敏之為何對仇恨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這就是你與賀遐態度一致的原因？”賀運原以為崔敏之加深了賀遐的設計，將枯楠母子送入西黎，做一場一往無前的刺殺，是她有什麽圖謀。崔敏之得了晉縣主的封號，早就令朝臣不滿了，榮光太過，崔敏之難道是想做那牝雞司晨之輩？
    賀運將崔敏之與皇後聯係在一起，也有這樣的揣測。
    不過，是否也有這一種可能，崔敏之願意與賀遐站在一邊，與他賀運選擇沉默是一個出發點：仇恨無法消除，隻能湮滅。
    不是湮滅仇敵、就是湮滅自己。
    枯楠母子，尤其是枯楠母親，看得出她的仇恨已經深入骨髓，對她來說，枯楠也不過是她行凶的傀儡，她早就沒有了愛人的能力，她的心中唯有仇恨。這仇恨早就將她焚燒得千瘡百孔，遲早要燒到別人身上，真還不如讓她發揮點作用，去放一把大火，去燒她真正痛恨之人。
    而枯楠也好不到哪去。枯楠是作為孤兒長大，與母親相認之後，就對母親言聽計從，希望獲得母親的憐愛。他太渴望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可惜他的母親根本不可能會愛他。他越是得不到，越是痛恨西黎北朔的罪魁禍首，亦是不可消弭的執念。
    賀運後知後覺，原來賀遐與崔敏之一早就看透了這母子二人。
    賀運不讚同他們的計策、不鼓勵枯楠母子的行動，但他自覺沒有立場去阻止，隻能保持沉默。
    “看來大皇子跟我們有一致的看法，那就奇怪了，你與祺王殿下的關係不應該是現在這樣吧。”崔敏之將話題扯了回來。
    既然賀運對仇恨也有清楚的認識，那他對賀遐，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賀運點點頭，一臉無措：“其實我也不知道。剛剛接到詔我回京的旨意之時，我也很猶豫。我不知道以什麽樣的姿態來麵對他。可是，真正見了麵，我們自然而然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還是熟悉的那個人，盡管情感複雜了很多，時間過去了很久，好像還是可以猜到對方的想法、對方的情緒。
    崔敏之一怔。
    這種感覺，她也曾經有過。
    是上一次見華貞昱的時候。
    華貞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她免不了對他心生期待，以為他會同自己站在同一邊，爭取同樣的利益。可是，華貞昱跟她期待的並不一樣。失望席卷而來，讓她對華貞昱一陣憤怒、一陣蔑視。
    可是，華貞昱終究是她的親人，甚至，拋開俞進寶的視角來看，華貞昱做得並不差了。俞家的慘劇自有罪魁禍首，怎麽也不該算到華貞昱的頭上。
    隻是，明白歸明白，心，卻止不住顫抖。
    盡管崔敏之很難受，但見到華靜姝、華仲盈，也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相處著。倒與賀運目前的情況很是類似。看來大皇子也是知道罪魁是他人，與賀遐沒有什麽關係，雖難免有些遷怒，卻終究不會沁入心底。
    得了這麽個曖昧不清的回答，崔敏之竟然心滿意足地告辭了。搞得大皇子一頭霧水：這就明白了？
    大皇子心想他自己都還不知道怎麽應對呢，怎麽崔敏之一副放心了的樣子？
    要知道，如今滿朝上下，可都覺得大皇子回京，勢必要與祺王勢不兩立呢。就連太子都給他傳遞了拉攏之意。
    崔敏之，真是個奇怪的侯府千金。
    萬壽節就在雞飛狗跳中來臨了。
    崔敏之如今有了自己縣主儀仗，不過還是與安樂侯府一道入了宮，占據一個席位。崔敏之琢磨著禮部這安排，確實是對崔敏之這個縣主瞧不順眼，悄悄降低縣主的存在感呢。
    魏淑綺都看出來了，安慰了崔敏之兩句，崔傑卻一點兒沒察覺，還誇了兩句禮部一貫繁文縟節，這次終於靈光了一些，知道讓他女兒跟他一席，顯得親近。
    崔敏之也不戳破。不讓她有存在感也挺好的，就是希望在西黎說出什麽聯姻的話來之時，也千萬別想起她來。
    西黎會提出聯姻之事，崔敏之心頭覺得大概八九不離十了。皇帝陛下皇後娘娘應該一早有過信兒，甚至衛國公府也可能知道了。衛國公那個錙銖必較的人，在孔嘉倩死後就消停了，一點沒對安樂侯府動手，就足夠奇怪了。崔敏之讓他女兒吃了這麽大一個啞巴虧，衛國公竟然都忍下來了，恐怕是皇後娘娘給他漏了消息，換得親家娘家的和諧共處。
    這代價，自然就是崔敏之了。
    隻是，崔敏之默默咬住了後牙，要讓她不聲不響吃這份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宴席開始，最先就是隆重的使臣覲見。
    銀沙公主靚麗登場，給皇帝陛下送上了來自天神的禮物，聖潔的雪山白玉雕刻出的龍鳳呈祥玉盤。玉質溫潤、底色潔白，的確是珍品。
    而後是北朔大王子哈乞耶珠。這位大王子自小仰慕大周文明，還給自己起了個漢名，叫朔月。敬獻的正是白頭鷹和白頭鷹羽毛製成的鬥篷。
    怪不得言莫追能薅出那些毛來，原來北朔本身就有薅鳥毛的傳統啊。
    崔敏之可算明白了賀遐特地找了言莫追去薅鳥毛做解藥，原來是有經驗呐。
    “這大王子可真是個半吊子，取個名字叫朔月像什麽話嘛？！”崔傑嘲笑朔月這名字寓意不好，“朔月都看不見，一點兒都不威風。”
    不愧是安樂侯，起名字就看是不是威風好聽。
    崔傑覺得自己的名字就是挺好的，傑，豪傑，正符合他如今的呼風喚雨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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