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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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玥兒
    那晚歡迎宴會後,拖著疲憊昏重的身子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一時失了困意。在翻來覆去中,我打起精神細細分析了自己最近所有的起伏思緒和搖擺心理,爾後得出結論,對於陳然,我隻是一時興起迷了心竅而已。
    因著母親早逝,我生性敏感,加上大學時被幾本愛情小說吸引,前不久又有著那個莫名的夢境,讓我不自覺把自己當成了劇中的女主角,一頭紮進去自編自導這無聊戲碼,還非得裝出一副苦情的淒楚模樣,好讓這一出虐戀情深演繹得淋漓盡致。或者也可以說,還未曾有過戀愛經曆的我,在自己24歲的人生當口,尤其是在上次父親決定張羅我的終生大事後,潛意識裏也開始意識到終究會有個男人進入自己的生活,故而有了心猿意馬的思春心思,而陳然的出現,恰好填補了這個幻想角色的空白。
    好比戀愛時正好看了部《浪漫滿屋》,或者失戀時恰好看到《藍色生死戀》,人都會不由自主被裏麵深情帥氣的男主角迷得神魂顛倒一般,然而終歸隻是一個意淫的對象罷了,不會也不可能影響到實際生活,就像誰也不會去想自己真的嫁給宋承憲或是RAIN,即使那些追星的迷妹,也很難有幾個能把少女時期對偶像的喜愛延續到一輩子的長度。
    這樣想著,便愈發覺得自己對陳然的感覺不過是體內荷爾蒙和腦多酚在特定時間的不期碰撞而已,這種偶然效應產生的星星火花都將是短暫而易逝的,過了這一陣也就自然消失了,實在犯不著過多糾結。
    既然道理想明白了,我也暗暗下定決心,在公司裏與陳然保持適當的距離是必不可少的。畢竟他是老板又早已結婚,瓜田李下,人多嘴雜,別白白壞了彼此名聲;再說,自己如今正處在這情緒的起伏期,要想盡快降溫,減少接觸是最直接的辦法,不見不聞便也就能不想不念,甚至,既然現在進入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身體也誠實地發出了信號,我是不是也可以適當考慮下父親之前提出的,相親的方式?
    本來,人就應當活得實際點兒不是?
    我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迷迷糊糊睡著了,酒精的刺激和紛亂的心思讓人一夜淺眠,奇怪詭異的夢做了不少,醒來後卻什麽也不記得,強撐著精神上班,想到對陳然那點多出的衝動搞得自己頭痛身重全無力氣,實在不值,無論如何也要當斷必斷了。
    加油,李玥兒!
    隨著陳然的回歸,公司各部門近期都是開足了馬力。如果說之前的忙碌還有些不知所措的話,如今已變得忙而不亂有條不紊。
    陳然果然不負眾望,短短一個月內便分析出了競爭對手的產品成分,並針對它的缺點對公司產品進行了改良,然後會同銷售部、采購部製定一係列新的業務政策,並適時拜訪相關政府部門取得支持,如此多管齊下,不到一個季度便成功追回了不少客戶,公司銷售業績也開始緩慢回升。
    這段時間我和陳然見麵的機會並不少,畢竟行政部作為老板的秘書部門享受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利,但我始終奉行“保持距離”的原則,能不見麵不見麵,能不說話便保持沉默,不得不麵對時我也盡量避免與他眼神交流,需要向他匯報工作或報送資料時,我便想方設法不著痕跡地讓王浩或是部門內其他同事代勞,甚至有那麽一兩次陳然專門交待我拿份文件,我都借口馬上要出去讓前台小妹給他送了去。
    如此這般,我與陳然的交集大大減少,自然心痛的感覺比不得之前猛烈,看來這樣的辦法行之有效,須得好好堅持下去,我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
    隻是偶爾難免有走神的時候,尤其是在前台小妹無意中提起陳然詢問王浩為何總是派我出外勤時,心底的傷感便更加明顯,他是隨口一問還是真的留意?他會不會發現我的逃避嘲笑我的荒唐?……翻湧而來的疑問和思慮仿佛一張巨大無比的網,密密匝匝織進我的身體裏,把每一點深不可見的心緒揉搓得粉碎,落地無聲卻又積上了厚厚的一層灰。
    是啊,為了與他避而不見,我是絞盡了腦汁操碎了心!
    他哪知我的無奈和惆悵!
    而這樣的回避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到最後我能把自己的紛紛思緒斬斷扼殺麽?就算終有一日我能心無掛礙平靜無波地麵對陳然,那樣的狀態又真的是我想要的麽?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但此刻我斷然管不了那麽多以後,沒有現在,何談未來,隻要眼下能斬草除根,未來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末,我在心底默默為自己加油,李玥兒,你做得對!你做得對!你的做法毋庸置疑!萬事開頭難,偶爾難過也很正常,就像你曾經喜歡的男明星舉行世紀婚禮時,你不也哭得死去活來麽?過了這一段便好了,誰也不會影響誰一輩子,更何況是個不可望又不可及的人!
    嗯,隻需再堅持堅持,一切便會雨過天晴。
    最近我的事情有點多,因著王浩陪同郭總去外地出差,行政部很多文秘上的事情便直接摞到了我手裏。我雖忙得昏天黑地,偶爾也覺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向陳然展示我的確很忙,並不是故意與他避而不見。
    今天陳然要帶著郭鑫去科技局匯報工作,這本是郭總分管的事情,但郭總出差,陳然作為B角自然得頂上,郭鑫熟悉公司業務,加之一直聯係具體工作,地方和人都熟,便陪同陳然一同前去。
    下午剛上班,桌上電話鈴聲響起,王浩的聲音火急火燎地傳了過來:“小李,趕緊把咱們公司申請高新技術企業的資料給陳總他們送到科技局去!那邊等著要,快點啊!”
    “哦,好的好的,我馬上去”心知事情緊急,即使要麵對陳然,我亦不能因私廢公借故推脫,記得那套資料應該是放在部門的文件櫃裏,我趕緊翻出來,還多複印了兩份以備不時之需。
    公司的司機已全部外派,我隻得打車前往。科技局離公司較遠,還在相反的方向,好在不是上下班高峰,一路倒也順利,緊趕慢趕仍然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到。
    進了科技局的大門,我一眼便看見等候在大廳的陳然和郭鑫,想是資料不齊他們也不便貿然進去,急忙跑過去上氣不接下氣道,“陳總,郭總,資料拿來了,時間趕得及吧?”
    “就是晚了啊,怎麽這麽慢啊你們行政部”郭鑫一把接過資料翻看,嘴裏止不住地抱怨。
    我不免覺得委屈,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送了來,資料沒準備好又不是行政部的問題,為啥板子挨在我們身上?但領導怪罪,我又能如何,隻得咬咬嘴唇忍氣吞聲。
    “沒事,時間還來得及,拿到了就好。”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隻見陳然接過郭鑫遞上的部分資料,淡淡地對我說到。
    他的聲音不急不徐,像一顆沉入水底的石頭,穩穩地落在我的心上,撫平我翻湧的七上八下和委屈不平。我深吸一口氣,對著他感激地點點頭,漸漸感覺自己的臉頰變得又紅又熱,卻隻道是急忙趕來內心焦慮之故。
    “哎呀,資料拿錯了!不是這份!”
    還沒及想完,便聽郭鑫在旁一聲大呼,我立馬轉過頭不解地望著他,和陳然一道湊上前去。
    ——明明是申請高新技術企業的資料嘛,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又不是瞎子,不可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剛才被他無端埋怨,這會兒又大驚小怪說拿錯了資料,我不免也有些惱意了。
    陳然顯然也不明白郭鑫的意思,問道,“怎麽錯了?”
    “陳總,是這樣的,咱們今天不是來向科技局要補貼的麽,既然問政府部門要錢,就不能把自己的情況說得太好,不然你都已經很好了,人政府幹嘛要出錢出資源地扶持你呢對吧?所以,我們給科技局報的資料,”郭鑫咳嗽了兩聲,壓低了聲音,“都是把利潤刨了一大塊兒出去,要不就虧損,要不就微利,這樣咱們才能得到補貼啊。可現在行政部拿來的這份,是咱們平時報給銀行的,人銀行見你不盈利哪敢輕易貸給你啊,所以就是按真實的盈利報上去的,現在把這個拿給科技局看,肯定不行啊!到時謹防補貼拿不下來,還給咱扣上一個謊報虛假信息的罪名,那就不得了了!”
    聽郭鑫解釋完,我立馬把那資料拿過來翻到財務報表那一頁,果然,上麵赫然顯示著凱然的盈利情況,那數字甚至大得有點咋舌,我心裏一沉,這下可怎麽辦。
    “你們行政部在搞什麽!怎麽出這麽大的錯,王浩跟你們怎麽交待的?!這還幸虧我先看了一眼,要是直接就這樣拿進去,不知會整出什麽事來!”郭鑫指著我憤憤地說道,我啞口無言,這資料雖保管在行政部,但一向是王浩負責,他電話裏也沒交待,我哪知道一份資料都有這麽多講究,還想著快些拿過來以解燃眉之急,沒想到忙中出錯,差點捅出個大簍子。
    眼看著現在回去重新拿資料已完全來不及,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裏悔恨不已,一張臉也脹得通紅,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按你的說法,咱們一直向科技局和銀行報的兩套資料,這麽多年他們就沒發現過?”陳然翻著手上的資料,眉頭間不覺凝重了起來。
    “嗨,這都在一個城市,就算不一個係統,以咱們凱然目前的行業地位,哪有不透風的牆呢。隻是科技局和銀行畢竟是兩條線,用著各自的信息係統,數據沒共享,自然就讓咱們鑽了空子。再說了,這科技局和銀行,手握著國家那麽多的專項補貼和信貸資金,他們也要完成任務啊,睜隻眼閉隻眼是常有的事,個個公司都這麽做,這錢當然是不要白不要。”郭鑫唾沫橫飛,繼續解釋道,“隻是既然這屬於心照不宣的事情,就隻能做,不能說了,而且做更要做得像,如果今天這份資料遞上去,那就是直接打科技局的臉,白紙黑字的數據在那裏擺著,人家想放你一馬都難!”
    我聽著郭鑫說得嚴重,心下更是愧疚不已,想著自己自進入凱然,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沒想到不一留神犯下這麽大的錯,還是在陳然麵情,心裏真是沮喪到了極點。
    “好,不說了,咱們先解決眼下的問題。現在回去拿肯定來不及,這樣,小李,行政部現在有人吧?你馬上出去找個傳真店,讓公司那邊趕緊把報科技局的資料傳一份過來。我這邊跟郭凱聯係,了解下具體情況。郭總,你再看看這份資料,熟悉下情況,心裏有個底,待會兒給領導匯報的時候,我如果有什麽說漏了,你好給我補充。”陳然的聲音沉著而有力,漸漸撫平我內心的慌亂,明白現在不是懊喪的時候,我趕緊按陳然的安排給行政部打電話,讓他們把資料找出來準備給我發傳真。
    陳然這邊隨即給郭總打了電話,詳細了解了相關情況,也明白了這裏麵的來龍去脈。郭鑫雖仍嘟囔著抱怨,也明白此時已無更好辦法,不得不坐在沙發上翻閱起資料來。
    半個小時後,我們準時出現在科技局長的辦公室,代表凱然向領導作了工作匯報,並落實了今年的高新技術補貼。雖然科技局收到我們的傳真資料略覺不便讓下次再補一份清晰的複印件來,但整體上已無大礙。
    走出科技局的大門,大家都鬆了口氣,郭鑫卻仍不由得再次叮囑我,“這次還算有驚無險,下次可要當心了,行政部的人,哪能這麽粗心呢。”
    郭鑫的脾氣早有耳聞,今天可算見識了,但畢竟是我有錯在先,由不得別人批評,我無話可說,隻得受著。
    回程的路上,郭鑫和陳然時不時地聊著工作。我自知人微言輕,加上今天犯了錯事,此刻更是不敢多說話,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公司。
    到公司已過下班時間,行政部早已人去樓空,我慢慢踱回自己的座位,整個人散了架似地癱坐下來。想著下午的遭遇,前前後後像打仗似的仿佛經曆了一場冒險之旅,雖然最後轉危為安,但事情的確因我而起,特別是郭鑫說的那些後果,真的交上去不知會是個什麽局麵,現在想來仍覺後怕。
    雖然陳然沒有批評我,但郭鑫指責我時,他也並沒有多說什麽,或許他的內心也生氣焦急,隻是他的涵養讓他沒有做出郭鑫那樣的激烈舉動罷了。想到這裏,我更覺泄氣,是啊,他也覺得對我無話可說吧。
    李玥兒啊李玥兒,你一天對陳然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能想到會在他麵前遭遇這種事情?
    握著筆的手不禁一滯,筆尖突然漏出一滴巨大的墨汁,滴在桌麵的文件上,我連忙拿起手邊的紙巾擦拭,卻是越拂越黑,越用力越明顯,直直把文件浸了個透。望著白紙黑字上碩大的墨花,張牙舞爪地甚是刺眼,今天仿佛諸事不順,心底一陣索然,眼淚一下就滾了出來。
    “還不下班麽?”
    一個熟悉地聲音在我麵前響起,我在淚眼朦朧中抬起頭,隻見陳然站在行政部的門口和顏悅色對我說道,沒想到他突然出現,我一時竟忘了答話。
    “怎麽哭了?”陳然見我不答話,走近了一些,才發現淚眼婆娑的我,驚訝地問道。“因為下午的事情?”
    我此時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就著剛才擦墨的紙巾想把眼淚擦掉,順手一拂間墨跡卻不小心染到了臉上。
    我還兀自不覺,一個勁地否認,“沒有,沒有,陳總,我沒哭。”
    陳然卻噗嗤一笑,我不解地望著他,他指指我的臉,示意我照照鏡子。我這才對著桌上擺著的鏡子望了一眼,這一眼,直讓我羞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那墨跡正巧在兩邊臉頰中央,像兩根貓胡子!
    我不禁低呼一聲,一邊連聲說著不好意思,一邊趕緊衝進洗手間裏,把那花臉清理得幹幹淨淨,反複確認無誤後才走了出來,心裏卻因著這意外尷尬之極,今天在陳然麵前犯錯已經夠了,現在居然還被他看到這麽滑稽出糗的我!
    天呐,我今天是撞到鬼了吧!
    可心裏也不禁一酸,我竟這麽在意他對我的看法了麽?原來,無論我如何逃避,在我心底深處,終究是希望把最好的自己展現給他的。
    沒想到陳然並未離開,見我出來直接說道,“走吧,下班了,可以搭我的順風車。”
    我望著他,一時忘了挪動腳步。陳然,他說我可以搭他的車,他剛才還對著我笑,難道他沒有生我的氣?沒有覺得我今天做了錯事應該好好反省深刻檢查?
    “還愣著幹什麽?走啊”陳然的聲音喚回我的思緒,仿佛一道光滲進來,落下溫暖細密的影子,悄悄慰平我紛亂如麻的心海波皴。想著今天錯態醜態都被他瞧了去,此刻還有什麽放不開的,我心一橫,再顧不得之前的回避,順手拿起座位上的提包,跟了上去。
    陳然
    凱然的日子緊張而忙碌,偶爾在行政部的格子間,會議室的角落裏,或是公司走廊上,我會看到她,那個名叫李玥兒的女孩,或長發披肩,或束著簡單的馬尾,始終保持著謙和禮貌的微笑,神色恬淡,不卑不亢,如同一枝開在水中的蓮花,清麗而矜持。
    她似乎非常忙碌,非常忙,我能聽見行政部的空氣中回蕩著她的呢嚨軟語,也能聽見她特有的輕柔腳步聲布滿公司的每個角落,可每一次當我出現,無論在哪裏,我們總是巧合地擦身而過,像安排好了一般。
    這多少讓我有點懊喪。
    有那麽一兩次,我刻意隻喚她為我送份文件,可總是另一個人出現在我辦公室,用我聽了無數次的開場白說道,“陳總,李玥兒這會兒去**辦事了,她讓我把這個給您送來”,不同的隻是辦事的地點而已。
    李玥兒不是主要負責文秘工作麽,為何次次出外勤的都是她?
    但同時我也不得不懊喪地承認,她忙著其他的事情,並沒有因為我而有所耽擱,至少說明,我之於她,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
    對,沒什麽兩樣,也就是俗稱的,“路人”。
    可是,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陳然,你和她不就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麽,為什麽她要對你另眼相看?難道你還在那天酒醉的後遺症裏沒清醒過來麽?話又說回來,你介意她對你的冷淡,難道她之於你,有和其他人不一樣嗎?
    我發現自己竟然也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
    是了,是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都是幻覺惹的禍。凱然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呢,糾結那些無稽之談做什麽,讓它去吧,該幹嘛幹嘛。
    回凱然後我和小娟僅通過三次電話,幾乎都是在雙方的忙碌中草草收場。漸漸的,短信傳輸變成了我們日常聯係的主要方式,文字的編輯不受時間、地點、人物的打擾,恰到好處的掩蓋了我們許多時候無話可說的尷尬。
    突然發現,我和小娟的婚姻不知不覺已步入第七個年頭,“七年之癢”,我們似乎也沒能免俗。
    隻是說來也怪,自從回了凱然,之前做過的那個夢便再未出現,甚至那些奇怪的身體反應也在慢慢消失,難道牽動我百般心思的不是小娟,不是李玥兒,而是凱然?!
    嗯,是的,是凱然!我怎麽沒想到?我早該想到了!可笑之前還左思右想神思恍惚,原來根本是錯了方向。
    這樣的認知似乎讓我翻然悔悟,也給了我一個最好的理由忘掉那些擾人心緒專注凱然的事務。
    於是我便更加投入凱然的工作。市麵上的替代產品終歸因為配方的殘缺在性能上與凱然差了一籌,我們抓住它這一弱點在銷售政策上作文章,又在研發端加大投入,公司的業績迅速有了起色,郭凱和眾人終於都鬆了口氣。
    然而對於郭鑫,我也在這段時間的接觸中漸漸明白了之前的傳言非虛。這個老郭的親弟弟,或許是因為銷售人員天生的拚闖勁頭,加上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行事作風頗目中無人,利益當前,爭搶很是凶猛,出了問題,責任推得也比誰都幹淨。
    今天因著郭凱出差,我便同郭鑫一道前往科技局落實高新技術補貼的事情。郭鑫大大咧咧,疏忽大意中落下了一份重要的申請資料,情急之下隻得讓行政部馬上送過來。我看見李玥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反而還落得他埋怨時,不由得微微皺了眉。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玥兒帶錯了資料,想必這平時並不是她負責的事情,王浩又出門在外,事出緊急難免忙中出錯。眼下本是三人合力想辦法解決燃眉之急的時候,郭鑫卻一個勁地數落不停,直把人小姑娘逼得快哭了出來。
    我對郭鑫的所作所為頗有些不齒,追根究底是因為他自己的失誤,卻讓別人背了黑鍋,還遭受幾番數落。因下屬在場,我也不便說他什麽。但即使最後我們順利完成了任務,以李玥兒的性格終歸是被這事影響了。
    我能感覺到她的情緒低落,回程路上一直默不作聲。想起上次與她同車,還是我回凱然的那日,她也如今天這般沉默,轉眼已近半年,為何與她同處的時光總是難以看到她的笑容?
    我似乎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想起她了吧,自從上次在自嘲中撩開手後,那個歡迎宴會半醉半醒間的翠色身影便在無數的會議、加班中漸漸變得模糊。行政部畢竟不是我分管的部門,即便在同一樓層,我和她直接見麵的機會也並不多,何況她在我的印象中總是非常忙碌,下屬如此盡職盡責地為公司操勞,做老板的應當高興才是,更不會主動去打擾了。
    可現在,她又坐在離我不足一米的地方,靜靜地,一動不動地望向窗外。我從後排看去,隻能見她清秀的耳廓邊幾縷隨意散落的碎發,被風輕輕撩起,似有若無地撫過她淡緋的臉頰。她的頭微微抵著車窗,懷裏抱著厚厚的那摞錯誤的資料,我一眼瞥見她手指間被沉重的文件袋硌出的鮮紅印跡,心裏微微一動,前情舊緒仿佛一瞬間全湧上來,不管不顧地在我身體裏衝撞翻滾,隻為尋一個出口泄掉這迷迷茫茫的不知所措。
    我閉上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氣,忽覺疲憊不堪,一顆心也空落落地好似找不著方向。
    回到公司已是過了下班時間,其實我並沒有什麽工作需要處理,大可馬上離開。可當我看見李玥兒失神地坐在辦公桌前,那樣無助而哀傷的樣子,我就像長了釘子一般再也挪不開腳步。
    黃昏的C市日頭還未全部落下,隻收斂了光芒懶懶地從窗外斜照進來,如一絹輕柔的金紗淡淡地籠在她的身上,細碎的流光從她的額頭眉間緩緩掠過,襯得她的形影更加楚楚動人,像極了那曾經的夢裏的女子。
    嗬,那個夢,那個已經很久都未曾做過的夢,在我以為自己快要將它遺忘的時候,突然,如此清晰地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天地靜好,歲月無聲,我似乎有些癡了,此時此刻,望著日漸昏沉的天色和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我卻隻想陪著她,就這樣靜靜地,不為人知地,陪著她。不知道是因著那個夢,還是因著她。
    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
    時光在這滿室靜謐間似乎停住了腳步,我在前塵後事的怔忡裏仿佛下定了最後決心,抓起桌邊車鑰匙,直直走向行政部,走向那扇開著的大門,好似麵前有一條康莊大道,一直伸向遠方,通向那看不見的未來,聯結起我與她原本隔著千裏萬裏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