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
    自從那日玥兒答應我後，我便思索著是到了該送出這份禮物的時候了。後來得知大誌和小楊，甚至那唐海都已知道我們的關係，雖然我不明白他們緣何得知個中情節，但我更擔心的是玥兒會不會受到影響而改變她本就不堅定的心意。所以即便我淡定地告訴她不用介意，這是早晚的事，生活最終是我們自己的，我也不太確定這樣的話語能否真的安慰她搖擺不定的心。
    直至她那句“從昨晚開始便不再介意”的話傳來，我的心裏才似巨石落地般大大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為何這次能堅如磐石，隻覺此刻的玥兒仿佛脫胎換骨變了個人，及至後麵輕鬆地與我玩笑，那種毫不掩飾的俏皮與隨意，像極了此刻從窗外透進來的那縷最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瞬間覺得神清氣爽。而這樣的變化，當然是讓我欣慰並樂見其成的。
    所以我情不自禁地提議周末外出爬山。早就想帶玥兒出去遊玩一番，之前幾經耽擱終未能如願，難得眼下閑暇，加之近來發生太多事，正好借此機會踏青散心。俗話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我自知算不得智者，平常亦已比水而居，爬山反倒成了我熱愛的運動。此番回歸凱然，大半年時間都泡在公司辛苦忙碌，C市附近的山還未曾去過，若能與玥兒結伴同行，當是再開心不過的事情，乃至地方我都已經選好——合歡山。
    說來不怕人笑話，選擇這座山最大的原因竟在於它的名字——合歡，多好的字眼，恰如我希望與玥兒的歲月流長，年年如意，歲歲合歡。唐代李頎有詩曰“開花複卷葉，豔眼又驚心。蝶繞西枝露，風披東幹陰。黃衫漂細蕊，時拂女郎砧”，說的就是合歡樹開花時的瀲灩風景。而我們即將要去的合歡山，便因遍生合歡樹而得名，位於C市以南大約100公裏，因相較附近其他嵋黛山、舟山等距離城區稍遠，在凱然這許多年我竟還未涉足於此。此番與玥兒一道締結與它的第一次緣分，真像是冥冥之中上蒼感應，讓我有一種仿若走過前世今生的久違和激動。
    此刻與玥兒行駛在前往合歡山的路上，6月的C市，溫潤潮濕，晚上剛下過雨，日頭卻早早探了出來。空氣裏和著泥土味的草香縈繞鼻尖，有清洌的如水芬芳，像飲下一杯甘泠的山泉沁人心脾。搖下車窗，山區的風浸潤著草木馥鬱的清冷拂過麵龐，仿佛一絹輕盈的蜀錦，柔軟冰涼的觸感，讓人心神蕩漾。路邊的野花叫不出名字，隻一團團一簇簇隨心所欲地綻放，妖嬈而自在；偶爾會見到一片片開得如紅雲的夾竹桃，碧綠頎長的翠葉間擁起一堆堆繁花似錦，延伸至遠方仿佛永遠也開不敗一般地灼灼其華。玥兒在我身邊像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會兒驚歎路邊如斯美景，一會兒伸出手閉上眼感受和風晨露的醉人馨香，偶爾會叫我停下車，至路邊摘上幾朵綺彩野花並上幾縷碧綠香草，巧手結繞便花環成型，帶在她的頭上，帶在我的頭上，歡喜得不可方物。我含笑望著她，那般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無端叫人心動不已，隻願將她放在手心一生嗬護。
    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到達合歡山已近中午。我將車留在山腳的停車場，從車廂裏拿出準備好的食物與裝備，便與玥兒一同向山上出發。
    6月的合歡正是花開時節，遠遠望去，漫山遍野鬱鬱蔥蔥雲蒸霞蔚，薄冥紫煙繞還升騰，大團大團的輕緲紅光如百鳥細羽散落人間，搖碎滿眼浮霞。我們手挽手拾級而上，一路綠樹成蔭，古木參天冠如華蓋，頗有蒼勁逶迤之感。合歡樹葉纖細似羽，婉生於枝條上，卻是日出而開，日落而合，最是清奇。花形嫣紅若繡球，花蕊窈窕曼妙，如並蒂同生之翼，翩然於飛。“最愛朵朵團團，葉間枝上，屢屢朝隨紅日展，燃盡朱顏誰省”，合歡花象征忠貞不渝的愛情，是吉祥幸福的花朵，唯願我與玥兒的愛情也能這般，並蒂花開連理樹，新醅酒進合歡杯，終成正果。
    初夏時節日光漸至濃密，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枝篩下碎鑽一般的光暈。山氣清幽隔絕了暑熱，鳥鳴啾啾，婉轉啼零，我與玥兒一路溫存軟語，細數過往點滴，倒也自得其樂，即便攀登已久未曾停歇也並不覺疲累。此刻已是晌午時分，我們終於爬上半山的標致景點長情穀。日頭正盛，峽穀內卻霧帶迂回，清氣縈繞，仿若世外仙境；穀底深不可測，草木蒼莽，苔蘿遍布，崔嵬如原始叢林，我坐在穀邊涼亭裏，望著眼前背對著我的如水佳人，竟有一種良辰美景今夕何夕的旖醉感。
    玥兒今天穿一身翠色長袖連衣裙，讓我回想起我們初見的那日，她亦是這般，碧絛束身，長發披肩，靈動而婉約。此刻她麵對峽穀，閉眼抬頭，任由山林風華撩動耳邊秀發，青絲如瀑隨風揚散，她雪白的玉頸若隱若現，恰似一方上好的和田潤玉掩於黛水，襯得她愈發清逸出塵，我不禁看得有些癡了。
    仿佛感應到什麽，玥兒緩緩回頭，望著我的眼睛裏有光華點點，繼而盈盈一笑，仿若玉麵芙蓉，嫣然頷首間齒若編貝，“陳然，你看著我幹嘛？”聲音嬌糯軟耐，如三春嬌俏的花蕾含霜帶露，矜羞間又有俏皮可愛，讓人望之欲醉。頸間那一點黑痣如曜石輕嵌，恰似美人點睛之筆，她那般清雅脫俗的模樣，仿若記憶中模糊又熟悉的身影，穿雲度藹，兩兩相映……
    心下一動，我慢慢起身，再次環顧四周，峽穀幽長，雲騰霧湧，蒼林古木遙遙相望，遠山如黛，時有鴉雀清啼，攪起空穀回響陣陣，簌簌山風中玥兒立於崖邊，清麗從容，斯人斯景，似陌生卻又莫名熟悉，像極了那……
    對！那個夢！我豁然開眼，是了！那個我返回凱然前做的夢！夢境裏亦是這般碧山幽穀，峭壁寂寂，翠色長裙的倩影在夢裏看不清麵容，此刻卻清晰無比呈現眼前，竟然是……玥兒！
    一時間，前塵舊事紛至遝來，許多碎片支影仿佛瞬間串連成一幀幀連續清晰的畫麵，在我腦海裏如長卷般“呼啦”一聲悉數展開，這是……冥冥中的安排麽？原來世間真有這樣一處夢中仙境，而我的愛人，竟是早已在我的夢裏守候多時，在我們還不相識的綿長歲月裏……
    我渾身一震，疾走幾步來到玥兒跟前，激動與欣喜一覽無遺，我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像是擁著一枚稀世珍寶，將頭埋在玥兒的肩上，閉上眼隻有她的秀發在我的鼻間芬芳，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幸福和滿足，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才得這方鍾靈毓秀，情不自禁地呢喃道，“玥兒，原來是你，原來是你，真的是你，……我太開心了”
    “陳然，怎麽了……？”玥兒卻有些不明所以，“什麽是我？”
    我放開她，扶著她的肩激動道，“玥兒，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剛才猛然發現，這個地方，我以前見過，還有你，都曾出現在我的夢境裏”我指著四圍群山婀娜，連聲道，“雖然當時我並不認識你，這般景致我也隻道是夢境而已，可今天，剛才，我才發現，原來這些真的存在，這方天地，這個峽穀，還有你，原來，原來真的，都是真的……”我捧起玥兒的臉，望著她的眼睛，仿佛看到日月星辰都在我麵前閃耀，“玥兒，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我沒想到，我真是太開心了，感謝上天！”
    玥兒聽我激動得語無倫次，雖不甚明白，卻也對我的驚喜慨歎感同身受，白皙的臉龐泛起紅霞燦燦，笑靨如花中綻出字字珠玉，“陳然，我明白，我明白，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不，我還未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了很久一般”
    相視莞爾，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喟歎命運的神奇和生命的邂逅，帶著無盡的悸動與感恩。
    “孩子，恭喜你，你終於找到了他，不枉你受這千年苦楚……”
    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帶著慈愛與欣慰傳來。我與玥兒不禁一愣，循聲望去，卻見適才我坐的涼亭裏不知何時已有一年邁老嫗佇立於前。隻見她身著一襲青衣羅衫，手拄一龍頭拐仗，鬢發如銀，麵色安詳，一句終了後卻也並不多言，隻微笑地遙遙看著我們。
    我和玥兒麵麵相覷，剛才彼此情之所起，竟完全沒察覺到有人到來。而這老嫗看去年近古稀卻神態自若，到來時卻毫無聲息，大有仙風道骨之感，一時不免有些困惑。我正欲上前詢問一二，卻見玥兒眸光一閃，頃刻間似恍然大悟，不由自主跨上前去，臉上悲喜驚異交加，望著那老嫗道，
    “阿婆，我，我認得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