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中的寒髓淵比昨日更加寂靜。
    必安站在營地邊緣，手中名冊上的朱砂劃痕刺眼得像是血跡——二十五人。這個數字在他喉間哽了哽，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檢查裝備。"他的聲音比寒髓淵的冰還要冷，"今日若遇險情，以哨聲為號。"
    二十五道身影沉默地踏入冰原。靴底碾碎薄霜的聲音格外清晰，像是踩在誰的骨頭上。
    ———
    昨日的裂縫已經重新凍結，但冰麵下隱約可見的暗流讓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繩索。"必安簡短地命令。
    火蛛絲繩再次將眾人連成一體。這次沒人抱怨束縛感——昨夜營地邊緣那具凍僵的屍體，右手還保持著向前抓取的姿勢。
    西禦走在隊伍中段，突然感覺腳下冰麵傳來細微的震顫。
    "停！"
    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前方三丈處的冰層轟然塌陷！飛濺的碎冰中，一道黑影閃電般掠過——
    "低頭！"
    夢溪的紅綾卷住那道黑影的瞬間，眾人才看清那是什麽：一條通體透明的冰蛇，獠牙上掛著幽藍的毒液。被紅綾纏住的刹那，它竟自爆成無數冰針！
    "禦！"
    二十五麵靈力盾同時亮起。冰針撞擊在盾麵上的脆響連成一片，像是下了一場鐵雨。
    "繼續前進。"必安劍尖挑起一條幸存的冰蛇，"別碰冰層下的藍紋。"
    ———
    昨日的磁力冰晶區完全變了模樣。那些美麗的晶簇如今扭曲成猙獰的尖刺，像是一張張咧開的嘴。
    "退後！"孫玄的傀儡剛踏入區域，最近的晶簇突然噴射出粘稠的赤色液體。青銅傀儡被濺到的部位瞬間冒出青煙。
    王思邈的竹簡飛速翻動："酸蝕性，堪比丹堂的腐金水。"
    西禦突然抓起一塊碎冰扔向左側。冰塊在空中被無形之力切成兩半，斷麵光滑如鏡。
    "風刃。"他臉色發白，"晶簇在製造風刃。"
    隊伍陷入死寂。昨日安全的通道，今日已成死路。
    "繞行西側。"必安果斷決策，"李雲，開道。"
    體修們掄起重錘。每一次錘擊都讓冰麵震顫，但至少比被酸液融化強。
    ———
    昨日的規律完全失效。熱泉像是發怒的巨獸，毫無征兆地從各個方向噴發。滾燙的水柱中，不時閃過鱗片的反光。
    "是那些冰蛇！"女修尖叫，"它們在操控熱泉！"
    一條足有成人手臂粗的冰蛇從泉眼中竄出，毒牙直取周師弟咽喉。西禦的劍光後發先至，蛇頭飛起的瞬間，斷頸處噴出的卻不是血，而是滾燙的蒸汽！
    "全員加速！"必安的重劍劈開一道襲來的水柱，"不要戀戰！"
    二十五人的隊伍在死亡的水幕中穿梭。有人的靴底被燙穿，有人的衣擺燃起火星，但沒人停下腳步。
    ———
    當眾人狼狽不堪地衝上平台時，身後的熱泉突然同時沉寂。
    石匣還在原地，但蓋子上多了道裂縫。縫隙中滲出暗紅色的霧氣，在空中凝結成詭異的符文。
    "這是......"王思邈的竹簡突然劇烈震顫，"快退！"
    已經晚了。
    二十五道影子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它們掙脫主人的控製，扭曲著爬向石匣。每道影子被吞噬，就有一名弟子慘叫著跪倒在地。
    西禦看著自己的影子在石匣上叩首，劇痛從骨髓深處炸開。最後的意識裏，他聽見必安沙啞的嘶吼：
    "閉眼！不要看自己的影子！"
    黑暗降臨前，他數了數還能站立的同門。
    十五個。
    又少了十個。
    又因為他的決策失誤，他又損失了十個同門。
    在犧牲十人的代價之下，他們成功衝入了火山深處。
    ———
    夜晚降臨，火山深處除去聚陽六子，還剩下九名弟子，趙日新早已不知所蹤。
    九個人分散坐在火山底層，沉默的氛圍彌漫在空氣中。
    必安的心中，還有那些犧牲的弟子。
    那些年輕的臉龐在記憶裏鮮活地跳——昨日返程時，周師弟還偷塞給他半塊烤得焦黑的晶蜥肉；
    總愛臉紅的女修總悄悄幫他補好劍穗；連最寡言的體修弟子，都在篝火旁說過等回宗門要向暗戀的師妹提親……
    "咳……"一口腥甜湧上喉頭，必安猛地捂住嘴。攤開掌心時，暗紅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是冰蛇毒未清，還是心脈已損？
    身後傳來走路的輕響。
    他迅速擦去嘴角血跡，卻在轉身瞬間僵住：西禦捧著件染血的弟子服，領口繡著朵歪歪扭扭的曇花。
    那是昨日隕落的女修熬了三夜繡的，針腳裏還纏著幾根青絲。
    "她托我交給你的。"西禦的聲音輕得像歎息，"說等出了秘境……"
    後麵的話被寒風吹散。
    必安接過衣物的手抖得厲害，指腹摩挲過那個"安"字刺繡時，突然想起這姑娘總愛躲在隊伍最末，用劍尖在冰麵一遍遍寫這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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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禦在他的身邊緩緩坐下，二人距離其餘幾人的距離較遠。
    “師兄，或者說，必安，接下來我說的話，我希望你能認真聽好。”
    必安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眼眸看向西禦，手中還在摩挲著那件死去弟子的衣服。
    “你在為死去的弟子的事情自責，對吧。”
    “你覺得你是隊伍中修為最高的，宗門內聚陽六子之首，赫炎宗主的親傳弟子，年輕一代最有希望的人，所以你就應該照顧好他們，最起碼保證好他們的安全，對嗎。”
    “難道不是嗎？”必安帶著沙啞的嗓音問道。
    “難道你不是也將自己置身險境抱著犧牲的信念進入了這個秘境嗎？”
    “我們這裏的任何人，都是自願為了宗門來到這裏的，如果你真的尊敬他們，你就不會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他們。”
    “因為他們來到這裏本身就不是來受人照顧的！是因為他們希望能夠在他們的努力之下能夠幫助宗門渡過難關，而不是在隊伍中是一個拖後腿的存在！”
    “你內疚隻會讓他們的死更沒有意義，而不是把他們視為為了宗門獻身的烈士。”
    “你是隊伍的主心骨，我們還要繼續走下去，我們的路還沒有走完。”
    “等出了秘境隨便你怎樣我都不會管，但剩下的這些人，還有一整個宗門，都在等著我們帶著好消息回去，你不能消沉，最起碼不能消沉在這裏。”
    “你聽明白了嗎。”
    西禦的聲音很輕，但字字紮進了必安的內心深處。
    “希望明早我可以重新見到那個我初見之時就覺得如沐春風，時刻充滿信心的必安。”
    西禦緩緩起身，隻留下了必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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