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比哭還要啞的笑聲，姬容心中所映射出的那個過往弱小時的模樣也愈發清晰。
    當牛做馬的前世，
    日夜恐懼做菜的今生，
    黎古城裏假裝看不見的鮮血，
    荒島化樹後的遲鈍，
    與強大蛟龍謀財時的故作鎮定，
    見到滄瀾神君後的期盼，
    一路走來，千載光陰，她姬容從不敢靠。
    因為她姬容生來就不是幼崽，今生也不是她第一回妄圖改命。
    她也曾是人形牛馬黎小容，同樣資質平庸，同樣奮力拚搏十六載，出山未捷身先死、定格在案上，便是她努力過的路
    褪色的記憶猶如海水般自心底最深處湧了出來。黑暗裏，自覺清醒過來的姬容那“哈嘎哈嘎”的勉強笑聲漸漸變成了哽咽。
    如此，便顯得周圍更靜了，靜悄悄地連心跳聲都能聽見。
    姬容便也不裝了，她難得能在獨處時感到悲傷，於是乎，幹脆利落地大哭了起來。
    伴隨著她的哭聲，黑暗之中的左邊，似露出一張臉來，新奇地叫道“哈嘎，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不真正曾靠過誰？你明明就一直靠著我。
    那右邊也有聲音傳來道“也靠著我。
    哈嘎哈嘎,你竟然真哭了！難道你怕黑？從小到大沒見你有這毛病呀。”
    姬容邊哭邊氣憤地回道“什麽你啊我的，你就是我，我靠自己怎麽了。
    還有，我哭我的，要你們管，你們兩個一躲在暗處就跑出來看我笑話的家夥。”
    “嘖”，黑暗裏，有氣流煽動的聲音飛拂作響，那右邊的家夥模仿著角玨的聲音嘲諷道“我可沒躲，我也不是你，你睜開眼來，看我是誰。”
    姬容抬頭望著那聲音的方向道“大膽，我眼睛可睜得好著呢。”
    “哈嘎，是嗎，那你可瞧仔細了！”那左邊的家夥捏著嗓子學著姬容說話。
    姬容便見那黑暗之中陡然出現一隻巨大的金色骷髏，層層血色筋脈正如蛇般一點點自那巨大的頭顱之中往黑暗裏遊去，它們每走得一寸，便要帶下些許肉末白漿，直看得姬容犯惡心。
    惡心的念頭一升起，姬容便發現自己已然立在了空中。
    下方的黑暗漸退，一尊巨大的軀體橫臥於星球之上，祂不知死了多久，身上黑綠灰白不一，時不時便會有鼓脹處爆破，一股股暗金色的液體自那爆破處流出，於地上匯聚，形成一條條淺淺的溝。
    金色的液體浸潤凡土，便有了生機，土層裏殘存的弱小生靈紛紛走了出來，享受這意外的饋贈。
    姬容在天空中看著它們吃飽、繁衍，不多時，那巨大的神軀之上便密布繭房，溝渠裏滿是湧動的各色肥蟲，顯得生機勃勃又極其汙糟。
    看著曾經幻想過的一幕、如花綻放般在自己眼前，姬容心中一凜，不再哭泣；她心中明悟，她成功入夢了。
    她見那巨大的軀殼身上有數十個光團起伏不定，便激動地問道“你可是始祖母神？你能告訴我，即便是穿過天上的秩序大道、也依舊能使此間靈氣不外泄的奧秘嗎？”
    姬容這話問出，便有一條肥白的大蟲吮吸了一口金色的液體。
    它抬起頭來，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拖著粘稠混白的液線，爬到那巨大的頭顱之上，它探出長長的口器“看著”姬容道“你也是來享受的嗎？那快下來一起喝吧。”
    姬容搖頭，道“我不是來分東西吃的。
    如今生靈太多了，糧資不夠分，我要去天外天尋些礦藏財寶回來，但若是去除掉深空之中的秩序大道，此間的靈氣就會逸散，我是來尋求解決之法的。”
    那肥蟲聽得這話，再次伸出長長的口器“打量”了姬容一眼，便自那巨大的眼眶窟窿處鑽了進去。
    “這裏的生活不好嗎？如何就要去天外天拿祂們的廢軀呢，那裏不剩什麽的。”那白骨頭顱開口說道“祂們追求超脫，會在最後一刻將一切都舍下，用來祭煉神權。
    他們妄圖神魂不滅、精神不朽；
    但我想象不到，將所有有形的東西盡數拋下，那神魂思緒在耗盡養分後將以什麽為載體，又能以什麽為養料呢？”
    “所以，我想要換條道，我的神權即將消散，體內神格也將散架，神軀崩解是遲早的事，所以”
    “哢”肥胖白蟲自口中落下，白骨頭顱不再說話。
    “所以，你來到了這裏。”
    姬容聽見自己接著那話頭往下說道
    “你以腐肉為養料，任其自由分化；
    以毛發化萬物；
    以神魂精魄造世間規則意誌，
    以還未僵化的神血化源流；
    以骨骼做天地之間的撐柱。
    完整的髒器經受神血的滋養，分得了一點神權，成了此間的新神。”
    “也不是。”那頭顱平靜地回道“我隻是起了一個念頭，從未想到會將此界汙成這般模樣。”
    “過去是什麽樣不重要。”姬容平靜地說道“重要的是此界不久後便養活不了這麽多的修者，咱們得去外頭搬上許多回來。”
    “那是你的事，共主大人，我的時代早已過去。”
    黑暗再次襲來，滿目的殘屍與肥蟲忽然不見；大巫姱的臉湊了上來。
    她脖子上纏著龍，腳上踩著鳳，甚是威風，她道“你有樹。”
    她身上的龍鳳也齊齊說道“你有樹。”
    “我自是知道我有樹。”姬容道“我知道隻待樹長成便可實現通天道，但祖樹與神權本質上並無多大區別，一旦破開天際便會使靈氣外泄，許是這般，它才會被伐盡。
    我想要一條新的空間大道，一條不需要過分借助外來力量，就可以永久傳承下去、供廣大凡俗修士使用的大道。”
    聽得這話，大巫姱的身形便隱入黑暗之中，不見了。
    黑暗，寂靜，無邊，無際。
    姬容等啊等，未見五蘊神光，也不見巨大的神隻，幻像如泡沫般被她的話語戳破，回歸黑暗，再不見有誰來。
    紛雜的思緒在她的心中高速流轉，又不甘地重歸平靜，什麽也沒有得到。
    在這片完全的寂靜裏，一息仿佛千萬年，千萬年也仿若一息。
    姬容的身心隨著這片寂靜再次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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