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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特麗排,一起進行燒擊。」
空氣流動的風聲接在沒有感情的冷淡語調後響起。用木材和日曬泥磚建造的小房子以充分曬乾的茅草搭建的屋頂,還有被儲備用乾燥玉米塞滿的倉庫──這些象徵人類營生的組成分子被帶著鮮紅火焰的無數箭矢一一剌中。
「托爾威排、馬修排,開始延燒用送風,把火勢往西方吹。」
風槍兵部隊的風精靈們對著開始燃燒的房舍送出新鮮空氣。獲得食糧的火焰立刻更加狂盛,在順風下延燒到被引導的方向。一棟燒毀,兩棟燒毀,不久之後視線範圔內的建築物中有大部分都燒到崩塌。
一個村落變成了焦土。原因是雅特麗的燒擊兵部隊放出的火矢;托爾威和馬修的風槍兵部隊送出的風;還有讓他們實行這一切行為的伊庫塔號令。
「殺人還不滿足,掠奪也不足夠,最後還要放火嗎……你們真的是惡鬼!」
村落逐漸燒毀,挺身站出將畏懼的婦女和孩童擋在背後的村長嘴裏不屑地吼出咒罵……這評價真讓人有點遺憾啊,伊庫塔心想。殺人、掠奪、放火,明明任何一個都不是惡鬼而是人類的擅長範疇。
「啊〜請再稍等一會。滅火一旦結束,就會護送各位前往西邊聚落。」
聽到伊庫塔這種像是在辦什麽無聊雜務工作的語調,讓房舍被燒失去住所的村民們紛紛開口怒罵。少年決定無視,隻要沒有真的被看扁,就任憑村民們動口吧。畢竟這樣可以發泄怒氣,而且村民罵得愈難聽,士兵的罪惡感也能因此更為減少。
隻是,他最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是小孩的哭聲。這跳脫道理不由分說地剌激著士兵們良心的聲音和怒罵聲一起出現,從剛才就持續到現在,一直沒有停過。
「啊〜好吵……阿納萊的盒子裏應該沒有能夠隻隔絕小孩哭聲的耳塞吧?如果分類到軍事技術上,用途簡單來說就是『良心用防禦裝備』嗎?」
伊庫塔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良心──說起來,這是在戰場上最難以維持的東西之一。
「──伊庫塔準尉?還有伊格塞姆家的小姐跟雷米翁家的帥哥……等等,你們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和哈洛的部隊會合,邊重複進行高度適應並來到海拔三千八百公尺附近的地點後,意料外的再會等著伊庫塔等人。剛前來北域赴任時曾經擔任過他們教官的那個暹帕˙薩紮路夫中尉原來先行來到了前線。
眾人被帶進總部的帳篷裏,所有人在久違的正常椅子上就坐。在招呼他們的薩紮路夫中尉的下巴上,丟著沒整理的胡子已經快要來到不能箅是胡渣的長度了。
「也沒有什麽為什麽。每次達成被交付的任務後就被往前推再往前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來到這裏。」
「不不不……說什麽往前,這裏幾乎是最前線了耶。而且基本上你們的部隊在開戰當初應該是被指定為後備部隊吧?雖然我知道你們從途中就開始幫忙最後方的支援任務,不過……」
到底是哪裏搞錯了什麽你們才會來到這種地方?中尉用眼神發問。當然沒有任何人能回答,甚至他們本身其實更想知道答案。
「因為啊……雖然一開始其他候補生也在,但途中就一個接一個棄權……」
「沒有任何人接受過山嶽戰的訓練,道也是理所當然嘛。就連我們要是沒有阿伊的指示,也不知道會變得如何……」
馬修和托爾威低聲交談著。薩紮路夫中尉先驚訝了好一陣子,才重新振作望向這些出乎意料的增援,臉上帶著「該怎麽處理呢?」的表情。
「……部隊的受損情況如何?人員總數和能夠戰鬥的士兵數是?」
「五個排總共把二十四名傷患送回後方。雖然不影響作戰行動,但馬修準尉的風槍兵部隊少了九人,空額最多。所以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在下次行動前先補充兵員。」
「隻受到這種程度的損害嗎……還有,你們到這裏之前好像換了很多次指揮官?每次交接時應該都會發生混亂,那種時候是由誰負責整合全體?」
「是我,我現在也是以所有部隊的暫定指揮官身分在發言。」
伊庫塔明確回答。在此他並沒有謙讓也沒有試圖蒙混,因為有必要先明確表示出至今為止的行為該由誰負責。
薩紮路夫中尉並沒有直接照單全收,而是若無其事但仔細地觀察著所有人的表情。不過,聽到伊庫塔宣稱自己是指揮官的發言,其他人都沒有表現出不滿或反感之類的態度。看來判斷這話並非謊言或誇大應該較為恰當。
「……雅特麗希諾準尉。我問你,為什麽把指揮權交給伊庫塔準尉負責?」
「是。因為我認為,在這個狀況下那是最能有效運用兵力的手段。」
「比由你本人來指揮更有效果嗎?」
「我的部隊是其中唯一的騎兵部隊。處於負責指揮全體的立場會讓我行動受限,無法完全活用騎兵原本的攻擊力。基於這角度,我認為把總指揮交給伊庫塔準尉負貴是正確的。」
雅特麗回答時並沒有提及雙方作為指揮官的優劣,隻指岀這再怎麽說都是適材適用的結果。伊庫塔也表現出就是這麽回事的表情,因此薩紮路夫中尉點了點頭。這時哈洛開口提出別的話題。
「──那個,中尉。」
「嗯?我還沒說嗎?其實我現在已經是上尉了,哈洛瑪準尉。因為之前被刺傷的長官就那樣陣亡了。不過這並不是正式晉升而是臨時任命。」
「啊,是這樣嗎。那麽上尉……如果方便的話,可以把現在的戰局情勢告訴我們嗎?」
「噢噢,一般來說當然會在意嘛。好,你們過來一下。」
由中尉晉升的薩紮路夫上尉乾脆地接受要求,起身轉向放在他正後方的桌子。五人也跟著他行動。
「雖然比預定慢了很多,但戰局終於也走到最後的階段。分別使用不同路徑深入山脈的席納克討伐軍三個旅在從這裏往前的台地成功會合。不過因為每個部隊都同樣在漫長路程中出現掉隊者,會合後的兵力大概不到一萬吧。」
正如上尉所說,在以長方形紙張繪製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脈地圖上,采用從南方山麓切入的形式標示岀了三條進軍路線。為了避免情報泄漏給敵方得知,這是隻有告知最前線軍官和鎮台本部的情報。五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些……
「……那個薩紮路夫上尉。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如果那幾個問題是要對作戰內容提出根本性的指責,還是省了吧,托爾威準尉。原因就是現在再說那些也沒有任何用處。」
薩紮路夫上尉雖然搶先封住托爾威的質問,但他的臉上已經帶著明顯的放棄神色。無論對內容有多少不滿,前線的他們並沒有立場改變戰略本身。去做這個、去做那個──隻能在受命的範圍內、做到最好,如此已經是盡了全力。
「既然特地來到這裏,那麽也有很多工作要交給你們負責。不過放心吧,我不會要求你們在前線和我們一起作戰,會以安全為條件調派工作。」
如果真是那樣倒是值得感謝──伊庫塔率直地這樣想。好久沒碰到有長宮願意顧慮由新人準尉負貴指揮的訓練部隊會比較不成熟……即使現在還不確定這個長官究竟有多可靠。
「不過呢,也因為這樣會是討厭的工作啦。關於這點你們隻能認為是學習經驗並乖乖放棄……
嗯,雖然規模有點小但正好,我就把你們這五個排並在一起視為一個連了。如果覺得總指揮照舊是伊庫塔準尉也無所謂的話,那恭喜,你從這瞬間開始成了連長。」
「……嗯,我知道了。那麽,具體而言我們該做什麽?」
伊庫塔一邊伸懶腰一邊發問,薩紮路夫上尉則露出很刻意的笑容回答:
「首先是簡單的點燃營火,之後再引導團體客人。可別輸給客訴啊。」
「看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薩紮路夫上尉的評價過低,尤其是對於他用營火來稱呼放火燒村任務的卓越幽默品味。」
伊庫塔用配置於前後的部隊包圍村莊被燒毀的居民,帶著他們走在通往其他村莊的路上。來到這海拔後很少出現較高的樹木,周圍的景色與其說是山路,反而更像是起伏不平的岩地。
「不過,這種命令還算好……若是拿來跟要求我們殺死村民相比的話。」
想像自己實行那種命令的蘇雅抖著肩膀,其他人的心情也都相同。
實際上對伊庫塔來說,對薩紮路夫上尉的評價已經往上提升的發言是出自於真心。因為他聽說是薩紮路夫上尉提出「在燒毀席納克族的村落後,讓居民移動到其他村落」這做法──並取代了以「殺光村民」為基本的原案。
「也是啦,我也支持這個和原案相比顯得較妥當的方針。雖然必須耗費的時間勞力多少會增加,但能夠截斷敵方補給來源的結果相同,而且還能預測到將來會有幾個附贈品。」
先不考慮「把不是戰鬥人員的人們也全部殺光」這做法會引起的反感,伊庫塔在戰略麵上對薩紮路夫上尉的提案給予正麵評價。因為既然戰局已經進入終局階段,在這時先準備大量俘虜能夠在最後進行交涉時成為勸說席納克族投降的材料。
「不過啊,選擇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嗎……薩費達中將在內戰開始後一直持績至今晚無計畫應付性戰略,到此真的是到達頂點了。」
下令把村落一個接一個燒光的中將在打什麽主意,伊庫塔可是看得淸淸楚楚。他應該是認為既然敵方靠著截斷我方補給來促使戰況對他們有利,那麽我方也隻要對敵人做出相同行動即可吧。算了其實也沒有錯,隻是不能說是聰明。
「對於帝國軍的入侵,席納克族是利用大阿拉法特拉山脈這個主場為舞台來展開遊擊戰。因為他們活用地利之便,在整個山中到處設置了物資和人員的輸送路線,因此那種『隻要攻擊某處就能夠造成嚴重損害的據點』並不存在。北域鎮台從平常就感到煩惱的戰力分散問題,他們反而拿來當作武器。」
這是很傑出的做法,伊庫塔率直地給予正麵評價……然而,和席納克族相比,薩費達中將采取的戰略卻極為粗糙。
「就像之前托爾威原本也想提這件事,看到那地圖時我也儍眼了。三個旅進軍的路線分成三條,但卻設定彼此之間相隔了一百公裏以上的距離,聽說是打算在山脈正中央才會合。換句話說,茌到達會合點之前,三個旅完全無法互相協助。」
這場戰爭中帝國軍被迫苦戰的最大原因就是這個。席納克族會在每一條各自孤立的進軍路線上,四處發動攻擊,隻要遭受攻擊的點有任何一處敗陣,那瞬間對前線的補給就會因此斷絕。而失去補給的士兵無法和敵人戰鬥。
「為了避免這種事態,必須設定進軍路線以狹窄間隔來並行才行。而且還有必耍讓物資和人員的搬運並不是經由單一線路,而是進化或由互相連結的複數幹線來構築的平麵網狀係統……明明這是無論在山脈還是在平地都不會改變的鐵則,薩費達中將卻沒有去注意。」
隻要去找,還可以發現很多錯誤。例如把部隊配置於進軍路線上的陣地後,隻會單方麵地命令他們徹底堅守崗位,從一開始就沒有讓部隊去注意撤退手段的做法也是問題。畢竟奪下據點或是據點被奪都是戰爭中的家常便飯,處於劣勢時隻要一時撤退並重新建立態勢,再去把據點奪回就可以了。
「其實他並沒有必要得是個名將,但是薩費達中將卻讓在平凡將領下可以不必喪命的士兵大量送死。更糟糕的情況是,不隻自軍必須支付這個錯誤造成的代價,甚至還波及了原本或許不需要被殺害的席納克族人們。」
比這裏更後方的某處,現在也有村子被燒毀吧?伊庫塔心想。和實行薩紮路夫上尉提案的最前線不同,那邊是真正的全麵屠殺。房子、田地、家畜、還有村人──所有一切都混在一起被燒毀的村莊,到最後究竟會到達多少數量呢?
「不管看哪裏都不符合科學,結果和成本不成正比。這真的是一場亂七八糟的戰爭。」
伊庫塔不屑地做出結論。這個人愈是生氣,就會變得愈多話而且愈愛爭論呢〜邊聽邊深深感受到這一點的蘇雅這時注意到在部隊前進路線上出現的房舍。
「連長,我們到了。就是那個村。」
「看來是如此昵。時間寶貴,趕俠把後麵的團體客人送進去吧。」
和負責監視的士兵們打完招呼後,伊庫塔以一排為單位來將部隊分組並各自負責難民,接著帶著他們進入村莊。之後,注意到聲響的居民們紛紛從各處探出頭來,以帶著害怕和恐懼的視線望著士兵們。
這裏原本是兩百人規模的村莊。帝國軍控製這個地方後,迅速增建臨時小屋和帳篷形成難民營,並決定用這裏來收容遭受火燒而無家可歸,人數有五倍以上的其他村落難民。
當然,一棟房子或一頂帳篷中會被硬塞進十人以上的難民。不過為了避免製造出爭端的火種,盡量安排關係接近的人們住在一起。
「好,首先是這間房子裏噩是八人。索多伊一家五人都進去,接下來是亞姆夫婦和妹妹可塔伊也進去。」
伊庫塔叫岀名字指定難民,俐落地把他們分配進空房舍裏。針對燒毀村落裏的居民,他已經在出發來此之前就先詢問並掌握了他們的長相、名字以及彼此關係。
「好,進去了吧?那麽下一個是……好痛!」
某個人丟出來的石頭砸中了伊庫塔的大腿。雖然並不是很用力,不過在旁警戒的部隊士兵立刻把十字弓朝向難民。
「快滾開!帝國的走狗!快點滾啦!」
可是,以尖銳聲音大叫並撿起第二塊石頭的犯人,是還不到十歲的年幼男孩。不需要士兵們去處理,旁邊的母親已經抱住男孩並阻止他。
「…………呃……那下一個,是基東可住那間房子……」
伊庫塔打算當作沒看到並繼續工作。不過這樣似乎讓男孩更加憤怒,他逮住母親放鬆手臂拘束力的那一瞬掙脫,一直線跑向村莊的仇人。這次士兵們雖然出麵阻止,但他卻利用嬌小的身材來穿過阻擋者的跨下。
「快滾!滾回平地去!還來!把村子還來!」
男孩以不流暢的發音拚命地發泄憎恨,並雙手握拳毆打伊庫塔的腰部和大腿。雖然士兵這時抓住了他,但想把男孩拉開時他卻咬住了軍服的褲子,因此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要是硬把男孩拉開,說不定會讓他的門牙整個連根折斷。
「……啊〜少年,我很了解你的意見了。這份工作結束後我會立刻消失,我可以保證自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現在你能不能先放開我呢?」
就連伊庫塔在對應時也欠缺果斷。雖然他試圖平穩解決,然而正在生氣的小孩根本說不聽。無可奈何伊庫塔隻好采取妥協方案。
「……啊嗚!」
男孩的鼻尖受到銳利的衝擊,不由自主地鬆開咬住褲子的嘴。士兵隨即把兩人分開……這是對小孩用的最終兵器,彈指攻擊的威力。為了增加衝擊力道,訣竅是從下方把對方的鼻子往上彈。
「……啊……」
士兵把男孩帶回雙親身邊。然而,這時他突然感覺到鼻子裏似乎湧上什麽東西並把手伸了過去──接著紅色的液體就滴滴答答地落進男孩的手掌裏。
雙親口中發出慘叫,旁觀的伊庫塔也因此愣住。
「嗚……嗚哇啊啊啊啊嚼啊啊啊!」
看到自己流血成了起爆點,讓男孩也開始大聲哭泣。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的周圍難民們隻要把視線轉過來,就可以看到臉上流血正在哭鬧喊叫的男孩身影。在他們之間,立刻產生最糟糕的想像──認為那個年輕軍人居然如此殘忍地毆打小孩臉孔害他流血。
覺得闖禍了的伊庫塔臉孔整個繃緊,對他來說,哭鬧小孩是最棘手的事物。
「你到底在幹什麽這個行為不端的家夥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責備他的聲音並非來自那些眼中放出憎恨光芒的難民,而是從完全沒有預料到的角度出現。現場響起以全速奔跑的腳步聲。伊庫塔才把臉轉往聲音的來向,下一秒他的臉頰就被巨大的拳頭擊中。
伊庫塔還來不及發出慘叫,他的身體就猛烈地飛出摔倒在地,直接不再動彈。完全無視這樣的伊庫塔,趕往孩童哭聲來源的男子──丁昆˙哈爾群斯卡準尉走向正在流鼻血的男孩。
「具備勇氣的少年,你沒事嗎!我的同伴真是做出了過分的行徑!」
在因為突然發生的狀況而愣住的難民們麵前,丁毗準尉從軍服口袋中拿出手帕,用水精靈尼基製造出的乾淨清水來沾濕,並擦了擦男孩的臉孔。
「嗯,鼻血嗎!這是挺身抵抗蠻橫的證據,換言之是名譽的負傷!值得稱讚!」
「……咦……啊……」
「不不,你不必說我也懂!雖說對勇敢的你做出粗暴行徑的家夥已經由我給予製裁,不過光是這樣就要求你消氣是無理的要求……唔!」
砰!響起毆打聲。原來是丁昆準尉揮拳直接正麵擊向自己的鼻子。在一瞬的沉默後,不知道比少年流血量多出多少倍的鼻血湧了出來。
「呼哈哈哈,這下就一樣了!請你看在這份上原諒那家夥的粗暴吧,小小的勇者!」
鼻子冒出瀑布般鼻血的丁昆準尉豪爽大笑並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旁觀一連串事件的難民們完全被他的氣勢壓倒,暫時忘記憎恨。
「您……您沒事嗎,連長……!」
另一方麵,蘇雅慌慌張張地趕向差不多飛出去三公尺的長宮身邊。或許打一開始就沒有昏倒吧?伊庫塔緩緩地撐起身體。被丁昆準尉毆打的左臉已經腫成了另一邊的兩倍大。
「……抱歉,蘇雅。可以麻煩你去把丁昆準尉叫過來嗎?」
蘇雅點點頭,立刻開始行動。她繞到還在跟那個男孩講話的高大軍官背後,以帶刺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報告。因為長官被打而產生的反感全表露在臉上。
不久後丁昆準尉轉過身子,跨著大步走向自己剛剛毆打的對象。接著他以像是要挑戰對方的語氣對著已經起身拍掉褲子上塵土的伊庫塔開口。
「居然對小孩子動手,我真是瞧不起你,伊庫塔˙索羅克!你這家夥姑且是由陛下授予帝國騎士稱號的身分,在這種時候卻弄錯軍人的雄心抱負,到底是打算怎樣!」
看到丁昆準尉不隻打人甚至還開始教訓對方,讓蘇雅的忍耐力超出極限。
「我們隻不過是選擇靜靜聽著,你就從剛才開始都講一些自我中心的發言……!在動手之前為什麽不先稍微問一下這邊的情形!伊庫塔準尉也並不是故意要讓小孩子哭──」
「你給我閉嘴!騎士和騎士在交談時,外人別從旁插嘴!」
「嗚!你明明隻是『自稱』騎士……!實在讓人火大,請你現在立刻為了至今為止的無禮行為,向伊庫塔準尉道歉!我們這邊甚至受了傷!再這樣下去事情沒法了結──」
伊庫塔靜靜舉起一隻手製止想要繼續追究的蘇雅。丁毗準尉放著感到困惑的她不管,以不快的態度俯視少年。
「你似乎是個無可救藥的家夥,我從平常就很想對你當麵說教。然而在公主殿下麵前,我隻能持續忍耐到現在。今天在這裏見麵就是你的大限,要是你也有什麽想抱怨,就堂堂——」
「不,沒有。謝謝你,丁毗準尉。剛剛真的是得救了。」
由於丁昆準尉已經完全進入備戰態勢,這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沒有人能想到自己毆打並痛罵的對象居然會表示感謝。在他因為過度驚訝而愣住時,伊庫塔繼纊沉穩地發言:
「說是順便好像有點失禮,不過可以麻煩你接下引導他們前往住處的工作嗎?你應該不會被難民憎恨,而且既然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盡快離開這裏會比較好。」
「……這當然是沒問題……」
「謝謝,真是不好意思必須把這邊的工作推給你負責,日後必定找機會報答。」
伊庫塔這樣講完並低頭致意後,就叫來自己的部隊,開始朝著村落出口走去。心情還未平複的蘇雅走在他的身邊,繼續追問長宮:
「為什麽……為什麽在這邊退讓呢?應該要說明實情並反駁對方才對!」
「何必?明明我有理由感謝丁昆準尉,但卻缺乏任何怨恨他的動機啊──你看看後麵吧。」
蘇雅也跟著回頭的伊庫塔把視線朝往同一方向後,可以看到接下伊庫塔工作的丁昆準尉正忙著引導難民。席納克族的人們個個都老實聽從他的指示,在剛才發生的事件後,沒有人對那個軍人投以怨恨的眼神。
「讓小孩子流血是我的錯。在那個狀態下要收拾事態必須費好大一番工夫,而且我想之後應該也會留下遺恨。而丁毗準尉幫忙仲裁了這件事,所以必須感謝他。」
「怎麽這樣……!我不認為對方是抱著這種心態。我想那個人大概隻是想在很多人麵前展現岀符合騎士風範的舉止而已!」
「那樣也沒關係啊。他是基於自己的騎士道來行動,而事態也因此圖滿解決,由於他的個性在那種情況下發揮出效果,所以他的行為當然該獲得正麵評價。」
「我無法接受!因為,我們在和席納克族進行戰爭時,負責的工作就是要把他們……要把他們大量殺死……!那個丁毗準尉的立場不也跟我們一樣嗎?結果卻隻有那個人因為對敵人的小孩很好而獲得稱讃……這樣太奇怪了,根本是偽善!」
蘇雅抱著再也無法忍耐的心情大叫。伊庫塔溫柔地把一隻手放到她的頭上。
「……我說,蘇雅。如果你認為無論身處什麽狀況都可以貫徹執行的親切是善意,而不是那樣的有條件親切是偽善,最好改變這種想法。因為啊,人們總是隻能在狀況允許的範圍內才可以達成什麽事情。」
「丁昆準尉也是一樣。以他的個性來看,必須和帝國同胞自相殘殺的這次戰爭應該讓他很痛苦吧?麵對主動攻擊自己的對象時隻能殺了對方,可是麵對不是這樣的對象時,就想要盡可能地善待對方。會產生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行動,但沒有必要對任何事情感到羞恥。你在知道放火燒掉村莊後不必把居民全部殺死時,不是也鬆了口氣嗎?兩件事是相同的道理。」
對於蘇雅來說,這是她第一次被這個長官溫柔訓誡。或許是因為這樣吧?淚水毫無原因地湧出,她隻能抬起頭拚命忍耐。
「……嗚……如果那個人的心情也和我們相同,為什麽現在的立場會如此不同呢?伊庫塔準尉被孩子丟石頭攻擊,臉還被打得這麽腫。隻有那個丁毗準尉卻滿足地露出自己做了正確行動的表情這個差別到底是來自於什麽原因呢……!」
無法抑製的淚水沿著蘇雅的臉頰畫出一條痕跡,她的長官用手指幫她抹去。
「抱歉啊,蘇雅。隻有這事得講求適材適用……你也知道,和空有稱號的我不同,丁昆準尉是個徹頭徹尾的騎士嘛。那樣的人不適合擔任被憎恨的角色吧?」
伊庫塔這樣說完,勉強用腫起的臉孔露出笑容。那表情換個觀點看起來彷佛是在哭泣,讓蘇雅無法直視。
在標高四千兩百公尺的台地順利會合時,士兵們互相擁抱,為了再會而感到喜悅,其中甚至還有人落淚。因為無論是隸屬於三個旅裏哪一個單位的士兵,在這次的路途中,沒有人可以不先做好
「認定自己或許有可能無法活著到達會合點」的心理準備。
「諸君能越過充滿苦難的路程來到這裏集合實在做得很好,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情況發展至此,北域鎮台司令長官也來到了前線。麵對因為長旅和連戰而筋疲力竭的八千九百名士兵,薩費達中將以彷佛感動至極的態度慰勞他們的辛苦。
然而,如果隻看那充血的雙眼和淩亂的胡須,會讓人懷疑現在的他是否還有餘裕感到光榮。就算想把在這場戰爭中失去的士兵性命歸類為「為了違成任務無可避免的犧牲」,人數也未免過多,這點在事後將會被視為薩費達中將的責任問題並麵臨追究吧?正因為他身處這種狀況,應該現在也忙著思考該用什麽辯解來對付中央。
「雖然被蠻族們的卑劣戰法戲弄,迫使我等必須耗費預定外的心力,不過這場戰事也已經接近終點。被各位擊敗的席納克叛賊殘黨正逐漸聚集到從這個台地徒步往下約兩天的大規模聚落,也確認了族長娜娜克˙韃爾的身影,恐怕那裏就是將為這次的討伐行動做出總結的最後戰場吧。希望諸君能發揮十足戰力,把席納克族的鮮血作為祭品,奉獻給喪命於大阿拉法特拉的戰友們!」
真敢講……伊庫塔繃起臉。如果要用仇人的血來安慰死者,最先該拿來血祭的對象難道不是剛才那個高聲主張要打一場慰靈複仇戰的某人嗎?決定開戰的人是他,擬定破綻百出侵略計畫的人也是他。陣亡的將士有大部分是被他的無能所害──這種看法也是一種真實。
「目前會合的三個旅皆已經完成重新編組,但是開始出發的時間將訂為明天早上,而今天則用以準備。大家應該好好吃,好好睡,把今天拿來養精蓄銳以麵對最後一戰……我要講的話就到此結束!」
或許是顧慮到士兵們的疲勞,也或許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囉唆一大篇,中將的發言意外簡短。獲得一天休假的士兵們在指揮官的指示下回到野營地。
廣大的台地上被將近九千人的將士們擠得混亂不堪,當然,設置於中央的總部帳篷也聚集了許多軍官。然而跟開戰當初相比,組成分子的平均年齡顯然降低了十歲以上。這是因為至今為止有許多將校因為負傷或陣亡而退出,改由在現場緊急任命的較低階軍官來遞補了那些空位。
當然伊庫塔等人也包括在內,而且屬於最年輕的那一群。在溫暖的大帳篷中,經曆殘酷戰場但依然殘存的騎士團眾成員久違地待在桌旁吃了一頓正常的飯。
「哎呀〜真是以相當大的幅度來更新了世代呢。看這情況,戰後的北域鎮台連要恢複正常運作大概都會碰上障礙吧。」
伊庫塔喝著冒熱氣的茶並這樣說道。開戰當初是後備待機部隊準尉的他,現在也以連長身分被交付實際上是中尉的工作。若有意出人頭地,這也不能不算是適合的機會,然而對本人來說,比起那種事情他更想早日回到日常生活喝酒。
「早就是這樣了吧?畢竟在特瓦克少校過世時就等於台柱已倒。」
「陣亡太多將士了呢……當初合計一萬八千人的三個旅,到道邊會合後卻成了八千九百人。誰能想到會隻剩半數以下?這種情況正常來說會被判斷為全滅吧。」
「因為沒有徹底對應高山症而導致的脫隊者數字,已經超過了陣亡者和負傷者的數字啊……而且這其中還不包括受高山症影響而戰死的人。」
「真是悲慘的戰爭,從各種角度來看都是……我想後世也會這樣流傳下去。」
一陣沉默流過。至今為止的疲勞造成的影響,讓眾人再怎麽說也無法像平常那樣高談闊論。雅特麗覺得好不容易得到的休假卻是這種情況並不太好,吃完飯後就從桌邊起身。
「哈洛,要不要去擦身體?剛剛我有稍微聽到,今天似乎可以使用一點熱水喔。或許隻是安慰程度,不過一定也可以換套衣服。」
「啊……不錯呢……真想淸爽一下,我也同行吧〜」
哈洛很乾脆地答應,和雅特麗一起離開帳篷。這樣一來,被留下來的男孩子之間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
「……女人啊,不管什麽狀況都是女人。」
「啊哈哈……隨時都想保持外表整潔已經是女性的天性了呢。」
「有什麽關係呢,多虧這樣我們的部隊才能一直保持華麗氣息。講到即使無條件稱讃帝國軍也沒問題的唯一優點,那就是男女混合編組。我不承認任何異議。」
伊庫塔毫不躊躇地斷言。聽到這句話似乎讓馬修腦中打開了什麽奇妙開關,他帶著認真的表情把身子朝著桌麵往前傾,接著以講悄悄話的音量開始發言:
「…………我說,我一直很想問問你們這個問題……」
「什……什麽事情呢,小馬?突然這麽鄭重……」
馬修近距離望著托爾威和伊庫塔的臉,猶豫五秒之後還是說了。
「……你們在戰爭期間是怎麽做?那個……所以……就是指那方麵欲望的處理之類……」
一陣沉默。這段時間過去後,慢了一步才總算理解問題意義的托爾威滿臉通紅,旁邊的伊庫塔則是雙手抱胸沉思著什麽。由於等了一會之後還是沒有聽到回應,因此馬修又問了一次。
「……吾友馬修。這個問題簡單來說,就是要按照回答把我們分成兩種人。追求緊密情誼的勇者,或者是保持孤高的戰士。」
「什麽追求情誼的勇者……你又講了誇張的比喻。算了,以結果來說是會變成那樣沒錯啦。」
「勇者和戰士彼此互不相容。根據你期待我和托爾威做出的回答,也有可能在此引起戰爭。你有心理準備嗎?」
伊庫塔認真地如此斷言。在被他氣勢壓倒的馬修麵前,托爾威吞吞吐吐地喃喃說道:
「我……我平常不太會去想到這種事情……」
「不可能完全沒有這種念頭吧,你可是男人耶,控製不了的時候是怎麽處理?」
「馬修,放過他吧。那個小白臉並不是那種『還以為是貌似勇者的戰士,但實際上其實是勇者』之類有複雜內幕的類型,應該很普通的隻是個不懂得變通的戰士。畢竟即使是單相思,他似乎對愛慕的對象依然很專一嘛。」
聽到伊庫塔的推測,讓托爾威低下頭更是麵紅耳赤。看到這反應讓馬修接納伊庫塔的論調,於是換了個對象把目標轉移到下一個獵物上。
「算了,老實說我也認為托爾威大概是這樣吧……不過,問題是你啊,伊庫塔。」
「在戰爭期間中,和異性以及同性間的性行為都受到帝國軍軍規禁止。」
「你把軍規拿出來有什麽意義……基本上,實際有做的那些家夥也對這種規則心知肚明。從以前到現在,每次打仗時懷孕退役的例子就會增加的問題也是因為這樣才會發生吧?」
「嗯,是啊。就算用規律來限製,也無法阻止人和人相愛。關於這點就先表明我也是抱持著全麵同感吧。」
「照你這種講法,果然你也有做嗎?……那樣一來重點的對象是上哪裏找的?如果以最靠近來的地方來說……是從自己的排上嗎?」
「喂喂馬修,做那種事萬一被抓包可會影響到部下的信賴啊,就算是我也一樣。」
「我哪知道。就連那個米特卡利夫士官長也是,明明一開始那麽痛恨你,現在不也已經和你完全親近了嗎?」
「關於蘇雅,她隻不過是從倒扣狀態歸零而已啦……而且失去部下的信賴就等於會降部隊的統率力,換句話說將造成戰鬥行動中的風險上升。在關係到自己和同伴性命的戰爭中,你認為我會做出那種不科學的行徑嗎?」
既然到目前為止自己都是靠聽從伊庫塔的指示才能存活至今,讓馬修也不得不接納這個根據。然而,還多得是可以走的後門,馬修一一舉出來質問:
「那,你是對其他部隊的女性出手嗎?……不,反而是找同樣身為軍宮的對象會比較符合現實。畢竟那樣一來就算關係曝光,也不會影響到部下的信賴。」
「這真是精彩的推理,馬修。不過你有弄清楚嗎──根據你這理論,講到最有可能成為我對象的候補人選,會有最親近的某些人名字被舉出來喔?」
伊庫塔才剛這樣說完,原本低著頭的托爾威就以非常迅速的動作抬起臉,馬修也以幾乎要推倒桌子的氣勢把身體往前探。
「你該不會對雅特麗和哈洛其中之一出手了吧!是哪邊!……不,等等,我不想聽,我想知道卻又不想知道!萬一知道了,會讓我不確定從明天開始到底該怎麽麵對那個人……!」
馬修抱著腦袋痛苦掙紮。另一方麵,托爾威以彷佛要把人看出一個洞來的專注眼神凝視著伊庫塔。
「怎麽了小白臉,一直盯著我瞧。噢,你很在意吧?在意我是不是你的情敵。」 「並……並不是那樣……」
聽到伊庫塔不懷好意地引導話題,托爾威一時語塞……然而以他的立場來說,心裏也有想趁著這個機會事先確認的事情。
「……不過,老實說,我從剛認識你們時就一直有種感覺。覺得在阿伊和雅特麗小姐之間,有某種別人無法介入的東西。如果這種看法並沒有錯……」
我希望你能在這裏明說──托爾威抱著這種想法凝視伊庫塔,馬修也屏息旁觀著狀況。
接下來過了十幾秒。先隔了一段十足折磨人的時間,伊庫塔才動作誇張地聳了聳肩。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在討論得正熱烈時要潑冷水,不過你們也想想看,你們能夠想像那個雅特麗,那個無人不知的伊格塞姆繼承人為了這種理由違反軍規的狀況嗎?」
「啊……」「說起來的確是那樣……」
「是吧?這樣一來,在消去法下隻剩下哈洛。可是那女孩雖然看起來是那種模樣,然而關鏈部分的防禦卻很牢固。總之為了留下希望,這邊就算是目前攻略中吧。要是有進展我會拐著彎向你們報告。」
當伊庫塔正平和地為討論做出總結,在有點距離的位子上用餐的薩紮路夫上尉走了過來。他來到隨即站正姿勢敬禮的三人前方,臉上露出苦笑。
「我說你們幾個,有精神是很好,但低俗話題也該用低一點的音量來聊。是現在這種時候才可以放過你們,如果是平常,我可要叫你們去基地外麵跑個幾圈作為破壞風紀的懲罰。」
「真……真是抱歉……」「好丟臉噢,小馬……」
「哎呀不好意思。話說回來,薩紮路夫上尉您是哪邊?」
伊庫塔丟下紅著臉反省的兩人,帶著滿臉笑容擴展談話圈子包含的成員。看在這大膽行為的份,薩紮路夫上尉沒有生氣而是配合了他的問題。
「雖然不能大聲張揚,不過以前算是勇者吧……算了,在這次的戰爭中,我也沒有餘裕去勾搭附近的女性。」
「真不愧是前輩,身經的戰役數量似乎也符合年齡。回到基地以後請讓我聽聽這些英勇的經曆。」
「哈,雖然不知道內容能不能符合你的期待,不過再找時間吧──那,我要先走了,你們幾個今天也早點睡。」
薩紮路夫上尉隨便舉手致意後便離開現場。目送他背影離開後,這次輪到馬修起身。既然用餐和談話都已經告一段落,這是自然的行動。
然而,當馬修若無其事地想要離開位子時,伊庫塔叫住了他。
「等一下,吾友馬修。你對我們如此逼問,自己卻在被詢問之前就要逃走,這未免太不公平。」
「嗚……」
「好了,你也告訴我們吧。沒什麽困難,隻要在兩個答案中選出一個就行──你是勇者?還是戰士?要倚賴情誼呢?還是要孤獨生存?」
伊庫塔以糾纏的語調逼迫馬修回答,非常非常沉重的沉默在他們之間維持了二十秒以上。然而,在那之後──馬修迅速地以堅決表情轉過身子大叫。他抬頭挺胸彷佛對森羅萬象沒有任何事情需耍隱瞞,就像是要吐露出靈魂本身。
「……對戰士表示敬意!」
麵對驚人的魄力,伊庫塔和托爾威同時站起,以敬禮的姿勢回應。
「「Sir,yes,sir!」」
翌日早晨來臨,在薩費達中將的號令下,人員已耗損的三個旅共八千九百人在十足準備下出發。休息一整天帶來的效果,還有或許是因為明白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戰,讓士兵們目前總算還保持著氣力。
「噢……抱歉……」「給我小心點你這白癡!想死嗎!」
隻是,即使到了這個時候,看在伊庫塔眼裏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不安。首先第一點是可以在其他部隊中偶爾看到那種殺氣異樣外露的士兵們。他們光是和其他士兵肩膀相撞就會口出惡言威脅對方,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會先動手打人。
「總覺得不知不覺之間那種粗野分子增加了呢。又不是軍閥最盛期的傭兵軍圑,帝國軍即使弄錯什麽,應該也不是欠缺管理的暴徒集團啊。」
「會變成那樣也是無可奈何的情況啦。看過那麽多次敵我雙方的死亡後,比起要繼續保持節製,放鬆良心枷鎖會輕鬆得多……隻是,至少我不希望自己的部下變成那樣。」
伊庫塔說完,往後方看了一眼。由騎士團的訓練排編組成的一個連正以保護軍宮集團後方的形式跟在後麵。由於伊庫塔等軍官是和司令長官薩費達中將一起聚集在同一區,因此各排的管理現在是由具備士官長立場的人負實。此外,為了方便軍官們能看著周圍狀況做出指示,目前他們所有人都騎在馬上。
「就連我,也讓他們殺了不少人。如果能以像是拿菜刀砍南瓜般的訣竅來剌殺人類,隻能說是有正確呈現出教育的成果……不過,沒問題嗎?那些士兵們還可以區分出人類和南瓜的差別嗎?」
對於這矛盾的煩惱,沒有人能提出讓他滿意的回答。然而,戰爭不會等待。隊伍帶著少年們的複雜心思繼續前進。
「……這地形有點討厭。」
看到出現在前進方向的景色,薩紮路夫上尉低聲說道。那是壯大的峽穀,有兩麵絕壁以兩百公尺的間隔互相對峙,他們的部隊必須沿著其中一邊的道路往下移動。
即使把隻要踏錯一步就會腳上頭下地摔進幾百公尺深淵這點視為當然的事情,然而在這個情況下,更讓人擔心的問題是對麵的峭壁。那裏不但有許多似乎能作為立足點的凹凸處,而且兩百公尺這種距離最讓人無法掉以輕心。察覺到上尉的想法,托爾威以內斂的態度開口說道:
「那個,薩紮路夫上尉……萬一我猜錯了請多多見諒,不過您是不是在擔心會受到來自對岸的風臼炮攻擊呢?」
「……真虧你能猜到。沒錯,正是如此。萬一在這個距離下受到單方麵的攻擊,我方完全無法抵抗。即使要以風臼炮回擊,和因為在進軍所以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我方相比,對方也會把大炮分散配置在懸崖的各處吧。」
聽完上尉的發言後,托爾威很難得地在這裏講出了明確的意見。
「雖然這是非常合理的擔心,但是我認為這個可能性不高。」
「喔?這是為什麽,托爾威準尉?」
「首先,因為我是風槍兵,所以對風臼炮的運用也有一定程度的經驗。如果從這種立場來表示意見,我認為若想把大炮配置在那個懸崖上,無論是哪個位置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由於那邊幾乎都是孤立的立足點,要把大炮搬運過去需要耗費超乎尋常的心力。就算克服了這個困難,接下來的問題則是立足點過小,光是要放置風臼炮本身就已經占滿位置,沒有地方可以放置同樣需耍空間的炮。」
「唔……」
「假設敵方有能夠克服這兩點困難的準備,我想即使從這邊應該也能確認對方的樣子然而用望遠鏡觀察後並沒有發現動靜。基於以上的理由,我判斷受到對岸奇襲的可能性並不髙。」
聽到這內向青年一反往常地表達出明確意見,不隻薩紮路夫上尉,每一個在周圍旁聽的軍同伴官們也都感到驚訝。而且意見的內容也合乎邏輯又適切,不安被消除的上尉滿意地點點頭,打算重新麵向前方,就在這時……
「不,還是先做好準備吧。薩紮路夫上尉,能否用盾牌來圍住我們道些軍官集團的側麵?」
伊庫塔斬釘截鐵地講出了推翻前麵對話的意見,托爾威和薩紮路夫上尉都詫異地盯著他瞧。
「……托爾威準尉剛剛的說明已經讓我感到認同了,你推翻這理論的根據又是什麽?伊庫塔準尉。」
「我也一樣同意他的說明。但是這建議並不是想要推翻他的意見,頂多隻是覺得該防患於未然。」
「算了,慎重一點是沒什麽不好啦……不過針對預測有可能發生的炮擊,拿步兵用的盾牌來防禦可無法稱為十足的對策喔?」
「就算是這樣,也比沒有對策好一點……而且,會飛過來的東西不一定隻有炮彈。」
講到這邊,伊庫塔以僵硬的表情瞪著對岸。看到他的認真眼神,托爾威也舍棄了「不會岀現來自對岸的奇襲」這結論──既然伊庫塔在警戒,那麽當然有可能發生。
「……薩紮路夫上尉,非常抱歉,我想撒回前言。正如伊庫塔準尉的建議,能請你下達用盾牌保護軍官集團的指示嗎?」
「喂喂,你們是認真的嗎?既然要用盾牌圍住靠著崖邊的那一麵,就表示為了獲得盾牌的保護,我們本身也必須下馬。當然那邊的薩費達中將也……」
「如果不那樣做就沒有意義吧?校級軍官已經去隊伍前方負責指揮,除了中將本身,我們之中階級最高的人是身為上尉的您。請去試著提出建議吧,拿出勇氣!」
完全是被趕鴨子上架的薩紮路夫上尉「嗚喔」一聲繃起表情,同時拉著韁繩靠向和昨天一樣張著充血雙眼策馬前進的薩費達中將。
「……嗯嗯?怎樣?」
麵對以懷疑眼神看向自己的鎮台司令長官,薩紮路夫上尉冒著冷汗舉出建言。
「呃……那個……就是說呢……在觀察過周遭的地形後,部下提岀了在這附近或許有必要稍微警戒一下敵方襲擊的意見,而在下也有同感,所以在此有一案,就是想使用盾牌來保護在場的所有軍宮……」
「既然那樣判斷就主動去做啊。」
「是,很抱歉。但,這邊還有另一個請求……是因為以步兵拿著的盾牌高度,沒辦法保護騎馬狀態的人完全不受到炮彈傷害……所以雖然真的非常抱歉……」
猛冒冷汗的上尉還拖拖拉拉地沒講出結論,中將已經先行察覺。
「──你的意思是要我下馬嗎?」
「啊……噢……結果就是那樣呢……沒錯……必須麻煩中將您特地做這種動作,實在深感惶恐……」
薩紮路夫上尉拋開麵子和自尊,隻是一個勁地低頭請托。即使如此中將還是不太情願,但麵對雖然態度卑微卻全然不肯退讓的上尉百般糾纏,不消多久就無法繼續堅持下去。
「……下馬就行了吧?我下馬就是了。」
薩費達中將以萬不得已的態度下馬後,開始用自己的雙腳步行並拉著馬韁往前。薩紮路夫上尉配合長官也下馬後,以精疲力竭的模樣回到伊庫塔他們這邊。
「……我去獲得許可了,這下行了吧?好啦,你們幾個也趕快給我下來……」
薩紮路夫上尉以無精打采的語調下令,並回想著自己剛才的樣子。他罵了一句:「啊啊可惡!實在有夠遜!」並用力搔了搔腦袋。這時伊庫塔突然開口說道:
「……暹帕˙薩紮路夫上尉,可以讓我發表一句意見嗎?」
「喂喂,你還打算繼續虐待大叔啊……是是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反正我剛才的態度很沒出息──」
「您是最棒的長官,我打從心底感謝這個事實。」
首先是伊庫塔和托爾威,接下來旁觀事態的騎士團所有成員也以完全一樣的動作敬禮。看到他們,對自己送出明確堅定的尊敬和感謝眼神,不習慣這種場麵的薩紮路夫上尉一時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回應,隻能呆站在原地好幾秒。
「……哈哈,你們幹什麽突然這樣,不可以戲弄大人啊。」
接著薩紮路夫上尉像是要逃離部下們的視線般地轉身麵向前方,似乎很難為情地搔了搔臉頰。騎士團五人望著這個背影,產生同樣的想法──自己等人在這場戰爭開始以後,第一次擁有值得尊敬的長宮。
帝國士兵們正排著隊往前走的懸崖邊道路,往正下方十數公尺後有一條溝渠。在這個由風雨長年侵蝕製造出的天然橫向洞穴中,聚集著四十多個人影。
「……配置於對岸的部隊送來光信號,要開始襲擊了,隊長。」
影子之一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觀察對岸情況後,對著黑暗深處眼神散發出特別危險光彩的那個影子提出報告。接著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產生有人站起的動靜。
「我等也在錯開此些許時間後參加。所有人都開始準備攀登,風槍兵裝備短槍。」
聽到命令的影子們開始把搭檔的身體裝設到槍管已經被截成最短長度的風槍上,還讓搭檔嘴裏含著在皮袋中裝有子彈的彈夾。如此可以省去裝填子彈的步驟,而且讓風槍本身以單手就能使用。這是預設要在近身戰中使用的武器。
「要趁著席納克族發動襲擊時達成任務。我等的目標隻有北域鎮台司令長官,塔姆茲庫茲庫˙薩費達一個人,不要去管其他人。隻有碰上前來妨礙的對手時,必須迅速排除對方。」
「「「「Yes,Sir!」」」」
「任務達成後,或是失敗撒退時,要使用總共設置了十七處的繩索來往崖下移動。此外,這回也不允許戰死。要是在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的情況下,嚴記必須摔進穀底再死。那樣一來還有回收的可能,隻有把屍體暴露在眾目之下的失態行徑絕不被允許。」
整齊劃一的回答持續著。那麽已經沒有任何不足之處──影子們的頭目如此判斷並宣布。
「開始作戰──『亡靈部隊』,出陣。」
他們一口氣從黑暗中現身,宛如從巢穴中爬出的螞蟻大軍。
並不是來自伊庫塔持續警戒的對岸,也不是來自亡者集團暗中開始蠢動的懸崖下──開戰的信號是從沿著道路形成長列的帝國軍隊伍的正上方落下。
「山是我們的世界!瞪大眼睛吧!平地的惡鬼們!」
伴隨著少女的號令,火矢一口氣撒向士兵們的頭頂。來自出乎意料角度的襲擊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各處被火矢射中的貨物和士兵衣服開始冒出火焰。
「正……正上方?這是怎麽回事!這個懸崖上根本沒有能夠駐兵的空間吧!」
為了效法伊庫塔先行預測出所有事態的做法,馬修這次在事前就把行軍路線的地形圖記在腦裏,不過也因為如此,他無法掩飾對這次奇襲的訝異反應。看到因為前提被推翻而整個腦袋亂成一團的馬修,伊庫塔冷靜地對他說話。
「鎮靜一點,馬修。基本上你認為這懸崖上沒有空間駐兵的看法並沒有錯,這次隻是進退維穀的敵人勉強走了那條路過來。」
「嗯,我也是那樣想。雖然是身手矯捷的席納克族才能使出的伏兵,不過如果隻看射下來的火矢所造成的損害,他們並沒有準備好那麽多的數量。衝擊隻不過是瞬間的情況,接下來隻要混亂能夠鎮靜下來……」
托爾威話才講到一半,就傳出了彷佛在嘲笑他預測的慘叫聲。走在伊庫塔等人前方的薩紮路夫營士兵們從肩膀或倒腹流出鮮血,紛紛發出哀號。
「怎麽回事?是槍擊……?這也是來自上方嗎?」
薩紮路夫上尉壓低身子大叫,不過他弄錯了。確認受到槍擊的範圍都集中在靠著懸崖邊前進的士兵後,明白這狀況代表意義的伊庫塔狠狠咂舌。
「不,這是來自對岸……可惡,果然還是出現了嗎!」
「咦?來自對岸……?說什麽蠢話,到那邊的距離有兩百公尺啊!在這種距離下就算用風槍射擊,也不可能確實到達這邊──」
沒等薩紮路夫上尉理解,擁有預備知識的托爾威先掌握了情勢。他的表情立刻蒙上一層恐懼。
「阿伊,這代表……對方也和我們一樣……!」
「嗯,沒錯……是采用膛線風槍為武器的遠距離射擊部隊!」
伊庫塔做出結論,眼前可以看到不知道第幾輪的槍擊又打倒了一群友軍。既然連對方是從哪裏開槍都無從得知,他們自身當然找不出對抗手段──察覺到這點的那瞬間,少年停止觀察。
「托爾威!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快點跑回你自己排上並開始應戰!現在隻有用膛線風槍武裝的你們能夠立刻對這些敵人做些什麽吧!」
「嗚!了解……!等我一下,會立刻壓製住對方……!」
了解自己任務的托爾威直直地衝向自己部隊。就算是伊庫塔,對現狀也無法擠出更進一步的對應方式。雖說事前用盾牌保護軍官的做法是個聰明的決定……
「……既然無法避免因槍擊受到損害,我們隻要加快進軍的速度,趕快通過山穀就好了。讓部隊逃出膛線風槍的射程範圍後……」
伊庫塔這種偏向樂觀的看法因為推開人群衝來的傳令兵發言而結凍。
「報……報告薩費達中將!隊伍前方受到敵人襲擊,為了迎擊,目前是不得不暫時停止進軍的狀態!請後方的部隊暫時待機──」
「說什麽蠢話!沒看到目前這個狀況嗎!明明這裏也正受到敵人攻擊,進軍速度卻必須在這個時間點放慢……!」
薩費達中將的臉色轉瞬之間變得煞白,隻有現在伊庫塔也和他是同樣心情。無法迎擊敵人,也受限無法前進並逃走。如此一來,剩下的手段隻有一個──
「……薩紮路夫上尉!要不要讓比這邊更後方的部隊暫時全部後退呢?」
「我雖然讚成──但這種時候要執行戰略性後退不在我的權限之內!」
那麽就像剛才那樣對中將提議──伊庫塔正想這樣說,突然從後方傳來雅特麗的警告。
「所有人都響戒上方!要趁勢殺過來了!」
在場所有人都猛然一驚抬頭往上看,隻見空中有人影接二連三地飛出。原來是在懸崖上布陣的席納克戰士們正單手抓著繩索沿著絕壁往下滑降。看到這種無法以常識想像的決死隊,讓士兵們都停止思考。
「馬修!哈洛!快點上近身武器!他們也會下降到這裏來!」
伊庫塔一邊把短矛裝進十字弓裏一邊大叫。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荒謬事態,前後有幾百名士兵,左右還被山壁和盾牌保護著的軍官集團然落入受到敵人直接攻擊的狀況。
「啊……啊嗚……為什麽裝不進去……」
哈洛待在和其他騎士團成員有點距離的位置,因為無法順利把短矛裝上十字弓而感到很苦惱。明明乾脆放棄裝上直接拿來使用就可以了,但混亂的腦袋卻連這點也想不到。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後方的野戰醫院裏,正是因為如此至今還沒有習慣實戰。
「哈洛,你冷靜點!我現在就過去你那邊!」
伊庫塔往前跑。雅特麗是薩費達中將的護衛之盾,托爾威去迎擊所以不在場,馬修光是要保護他自己就已經忙不過來,所以基於消去法,能去幫助哈洛的人隻有他一個。
士兵的混亂隻是不斷增加。那些心無畏懼飛跳進帝國軍隊伍正中央的席納克戰士們在落地後,直接開始襲擊附近的每一個士兵。許多人連近身武器都還沒裝好,還無法對應這個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突然白刃戰。
「哈洛,危險!看上麵!」
「咦──」
大概是認為裝武器時遇到困難的她是最適合的獵物吧?沿著懸崖下降到一半的敵人以腳底踢向山壁跳了起來,接著落地──就在哈洛的旁邊。
再這樣下去會差一瞬來不及。剎那間如此判斷的伊庫塔拋開十字弓,以頭部朝向前方對著愣愣呆站的哈洛飛撲過去,接著以抱住哈洛下半身的形式帶著她一起倒下。這時,敵人橫揮的廓爾喀刀掃過了他後腦的頭發。
「……呼……可惡……!」
沒空去想剛剛真是千鈞一發。伊庫塔立刻起身,從哈洛手中借走短矛代替自己丟掉的武器。沒能成功解決獵物的敵人立刻過來繼續追殺他們。
他用短矛的矛身勉強接下廓爾喀刀的沉重斬擊。接下來雙方直接開始僵持──也就是演變成和對方比誰力氣大的形式,然而伊庫塔的勝利機會在這時間點已經消失。他因為壓過來的刀刃力量而倒向地麵,暴露出似乎在示意對方動手使出最後一擊的無防備狀態。
「我前來援助了!」
伴隨著幾乎要連戰友的耳膜都一起震破的大音量,這時出現出乎意料的援手。原來是丁昆準尉揮動的大劍把跳過來想要解決伊庫塔的敵人擊飛出去。
斷成兩截的廓爾喀刀掉到地上,連背脊都被斬斷而喪命的敵人身體因為收不住勢頭而從懸崖上滾了下去。就連伊庫塔也不由自主地因為這景象而愣愣地張大嘴巴。
「你還不快點起來,伊庫塔˙索羅克!就算是我也不會救你第二次!」
沒等到他提醒就已經起身的伊庫塔這時才重新觀察丁昆準尉的外型。他身上穿著以胸部為中心,覆蓋著身體各部位的厚重甲胄;雙手還握著騎馬時用的大劍。不管怎麽看都顯得過時的這副模樣正是北域鎮台司令部的最終防衛兵力──也就是身為胸甲騎兵部隊排長的丁毗準尉的正裝。
「……謝啦,丁毗準尉。雖然你說不會救我第二次,不過和上次相加,實際上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以前那次不必算進去,那時我也太衝動了。」
丁昆準尉撿起掉在地上的十字弓還給伊庫塔,同時沒好氣地說道。少年感到有點驚訝。他伸手幫助哈洛把她扶起來,另一方麵也橫著眼看向巨漢那位於高一個半頭位置的臉孔。
「我想問你一件事。之前你被我毆打倒地時……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能夠開口道謝吧?」
「嗯?噢……因為多虧了你我才免於遭到村民怨恨。」
但是代價是你的麵子應該丟光了,對於必須吞下恥辱的行為你不會心生抵抗嗎?」
這是個正麵提出的直截了當質問,也因為這樣,伊庫塔在回答時沒有猶豫。
「──不會。因為我丟臉的事實對於那場麵是靠你的充滿力量一擊才得以收拾的事實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算了,順便講一下……像那種隻不過是被人打趴就會丟掉的麵子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我身上。」
「……是那樣嗎?那麽反過來會讓你覺得丟了麵子的場合是什麽情況?」
「噢,嗯〜這個嘛──」
伊庫塔一邊和丁昆準尉對話,同時抽空把確實裝上短矛的十字弓交給哈洛。接著少年用手指幫哈洛抹去沾在她臉上的塵土,並以認真表情回答:
「──在想說的時候無法把該講的話全部說出口,在想保護的時候沒有把該保護的對象確實徹底保護好……大概就是這樣的場合吧。」
這句從伊庫塔自身口中講出來的發言,讓他腦中突然浮現出那個隻見過兩次卻沒有獲得第三次機會的女性臉孔……但,他立刻又把這件事封鎖。蓋住記憶,把不科學的追想趕出腦中。
──「那個」是已經喪失的體麵。現在自己該注意的對象,是尚未失去的生命。
「……雖然我聽不太懂,但總之明白一件事,就是我和你這家夥合不來。」
丁昆準尉擺出把大劍高舉過頭的姿勢,很明確地這麽說道。伊庫塔也非常能夠接納。他甚至覺這件事毫無懷疑的餘地,兩人之間的相克性大概惡劣到史無前例。然而偏偏……
「不過……結果,你就是那樣的騎士吧。」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少年臉上浮現出絕望般的自嘲表情──真是過分的誤解。在最後的最後用這種善意的方式來結尾,根本是糟蹋了一切。
在敵我雙方交錯混處的吵鬧聲中,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握著注冊商標的雙刀,一個人瞪著上空。
她在薩費達中將正麵占了一個位置,以護衛實質關鍵的身分待在這裏。無論會有什麽樣的敵人,從哪個地方前來襲擊,雅特麗都有能夠擊退所有威脅的自信。
雙刀的尖端就像是感覺到異變的觸角般震勳。因為她的視線範圍內出現一個光是沿著絕壁往下滑還不滿足,甚至單手拉著繩索朝下麵衝的小個子人影。
雅特麗甚至產生不合時宜的感動。即使是在身手矯健的席納克族中,會做出此等胡來行動的人也不多。
「薩費達中將,請絕對不可以從那邊移動………敵人來了!」
那個人影在來到絕壁途中時就踢向山壁。雖然是利用輕盈身手使出的超乎常人跳躍動作,卻沒有直接衝向薩費達中將。原因就是──她也基於本能察覺到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存在著無論如何都必須克服的障礙!
「「喝!」」
在重力幫助下以整個身體往下斬的一擊,與試圖靠反擊來準確瞄準並斬斷要害的一擊同時從上方和下方被施展出。在彼此的斬擊交錯的瞬間,鋼鐡的激烈衝突迸發岀火花
「嘖 ……!」
在空中結束最初的交手後,小個子的人影以媲美貓的輕巧動作順利著地。
「……又見麵了,紅色的家夥。」
被握在人影雙手上的左右一對廓爾喀刀和持刀者的嬌小身材相比,顯得實在過於粗野。然而隻要把視線移到本人身上──先是可以從寬大鬥篷下隱約看到的雖細瘦但卻充滿功能性感美麗的全身肌肉會引起感歎;接著對不義燃起怒火的一雙大眼也會讓觀者為之屏息。因為日曬而褪色的黑發被綁成短短的兩根辮子垂掛在兩側,乍看之下她身邊並沒有帶著搭檔精靈。
「嗯,又見麵了。」
即使外貌惹人憐愛,但也絕對不嬌弱。她具備獨當一麵的戰士風範,是初次見麵時由於相隔長距離因此沒有傳達過來的魄力。
承認對方實力的雅特麗毫無鬆懈地拿好雙刀,並按照騎士的禮儀報上名號:
「我是帝國軍燒擊兵第一訓練排排長,兼輕裝騎兵第一訓練排排長的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準尉。搭檔是火精靈西亞。能和你再度相見真是幸運,年輕的席納克族長。」
「席納克族長娜娜克˙韃爾,赫赫席克是風性的希夏……我雖然報上名號,但你可別自以為了不起!我才不會記住你那又臭又長的頭銜!」
娜娜克˙韃爾沒好氣地這樣宣言,把雙刀的尖端對準敵手。這單純又率直的敵意反而讓雅特麗也爽快地接納。
「那樣就夠了……你隻需要用身體記住這雙刀的感覺然後離世吧!」
「說什麽大話──!」
娜娜克˙韃爾往前奔馳宛如離弓之箭。她對於刺過來牽製的軍刀並不在意,而是以廓爾喀刀的沉重斬擊回敬,就像是要連同刀身一起砍斷。相對之下雅特麗則是抽回刀身來閃過第一擊,隨即逮住空檔再度揮刀攻擊,不過──
「……嗚!」
那瞬間,娜娜克˙韃爾把剌在地麵上的刀身作為動作的軸心,一邊翻轉身體並橫向砍出第二刀。這是在一般的劍術中不可能發生的連續手法。雅特麗稍微後退完全對應這一擊,但接下來才是少女猛攻的重頭戲。
「呀啊啊啊啊啊啊!」
從地麵拔起的右手廓爾喀刀並沒有被收回手邊,而是直接猛然往上彈跳襲擊雅特麗。雅特麗一邊用軍刀的刀柄護拳部分來防禦並試圖做出反擊,然而這時卻有瞄準她小腿的左手廓爾喀刀襲擊而來。雅特麗不由得為之驚歎,明明每一次出手都是誇張的大動作,然而動作之間卻沒有可趁之機。
「怎麽了,紅色家夥!束手無策嗎!」
娜娜克˙韃爾繼續猛攻。周圍軍官雖然想要插手幫忙雅特麗,但無論是哪個人都在出手之際心生猶豫。娜娜克˙韃爾的劍技宛如帶著刀刃的風車,要是大意靠近並被卷入就會沒命。
另一方麵,雅特麗待在風車中央仔細觀察。移動到刀身上的重心,沒有中斷的回轉,還有活用嬌小體型的低姿勢──她一邊冷靜地應付激烈的連續斬擊,同時分析這些就是能闡明娜娜克˙韃爾使用劍術的關鍵字。
包括伊格塞姆二刀流在內的大部分劍術都把姿勢的重心放在下半身,更進一步的講法就是放在軀幹上。因為這是在攻防雙方麵都最安定的形式,一旦無法維持的瞬間就會被視為破綻。無論是擁有多少不同姿勢的流派,耍求把重心放在下半身以外的地方在人體的構造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娜娜克˙韃爾的風格卻不同。每次使出攻擊時,她都極為輕易地把重心從下半身移開。過於沉重的大型廓爾喀刀甩動著那嬌小的身軀,而她並沒有反抗這種物理上的必然並順勁控製姿勢,把移向刀身的重心切換為軸心,還進一步持續動作沒有停止。
──結果就是形成了這種回轉劍舞……!
砍得很深的「ㄑ字形」刀身斬斷幾根炎發……為了毫無破綻地使用這兩把沉重的大型廓爾喀刀,娜娜克˙韃爾在戰鬥中幾乎完全沒有做出「拉回」的動作。每次使岀的斬擊不是毫不收勁地揮擊到底才串連到下一擊,要不然就是剌向地麵當成回轉的軸心利用。這種連續動作必然會產生「邊不斷回轉邊使出的劍技」這種獨特的形式。
「讓人不得不承認……雖是旁門左道卻很精彩……!」
雅特麗口中說出稱讚。席納克族特有的強韌又具備彈性的肌肉,以及娜娜克˙韃爾本人的嬌小身材應該是讓這個特異的劍術得以成立的原因吧……就算把簡直像是雜技的姿勢控製到了爐火純青,但正常來說,用「回轉」軌道來行動的她不可能有辦法避免讓破綻暴露在用「直線」軌道來行動的雅特麗麵前。
讓這種情況化為可能的原因,是和嬌小身軀共存的壓倒性低姿勢。麵對處於下方位置的對手。雅特麗被迫必須往下揮劍;相對之下娜娜克˙韃爾則是保持壓低身子的動作,狙擊對方的下半身。所以在攻擊到達前需要花費的時間是娜娜克˙韃爾較短。這個優勢填補了回轉軌道造成的動作延遲──
「……你差不多也該停下來了!」
雅特麗用短劍的劍柄護擊部分擋下斬擊,略為強製地介入回轉劍舞。她是基於「既然回轉是這種劍技的主軸,那麽隻要阻止回轉就可以了」的判斷──然而……
「不,我不停!」
娜娜克˙韃爾以被護拳勾住的廓爾喀刀為起點,身體突然浮上半空。接著並沒有減緩回轉的力量,而是隻把主軸往橫倒下──雅特麗這次真的驚訝得瞪大雙眼。
「該不會──把橫向的回轉移為縱向……?」
「你猜對了!」
將重力拉攏為助力的斬擊從正上方往下揮落。雅特麗讓雙刀交叉擋下這一擊,接著利用主動往後跳開的動作來減少刀身的負擔。
她認為拉開的間隔立刻又會被逼近而做好準備,但意外的是娜娜克˙韃爾在此卻停下動作,隔著光是往前一步還無法攻擊到對方的距離凝視著雅特麗。
「……真虧你能撐下去。攻擊那麽多次,劍也沒有折斷……」
「我隻是在拚命堅持。真了不起,這種從沒見過的劍技讓我隻能單方麵被壓製。」
「……不,不對。你一直有餘裕觀察我的劍技並感到佩服。」
麵對還沒看出深度的對手實力,娜娜克˙韃爾露出嚴厲的表情。不因優勢而驕傲,能夠擊退大意心態的精神水準也讓雅特麗產生率直的好感。
「既然已經被你看出來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在剛剛我已經充分觀察完畢。」
以自然態度這樣說完後,雅特麗重新舉起雙刀──空氣改變。她從以接招為主的架勢切換成決心要分出勝負的進攻架式。這點也傳達給和她對峙的敵手。
「……居然說已經看透,講什麽大話。隻靠打到現在,就看透我的劍技?──不可能!」
「你沒有必要相信我的話。既然是戰士,隻需要相信自己的劍技並放馬過來。」
哼!少女口中發出笑聲。她也認為正是如此。
──無論是多麽厲害的高手都無關。像這種在這個時間點就誇口已經把一切都看透的對手,絕對無法打敗自己。
「……這份傲慢,就在那個世界後悔吧,紅色家夥──!」
胸中抱著必勝確信的娜娜克˙韃爾往前衝。相對之下,雅特麗依舊文風不動,做好準備等待敵人。她的目的是後動手為強──不違反先前已經觀察完狀況的宣言,是完全的迎擊架式。
「喝啊啊!」
娜娜克˙韃爾使岀第一擊。使岀了全力中的全力,是試圖讓接招刀身折斷的向下砍擊。然而雅特麗卻退後避開,揮空的廓爾喀刀直接剌進地麵。以刺在地上的刀刃為軸心,娜娜克˙韃爾的身體往橫向回轉。這光景是先前的再現,就是連雅特麗在第一次看到時也忍不住吃了一驚的那招在莫名其妙姿勢下使出的橫向斬擊。
不過──當然不會再有第二次。
刀刃從大腿前方掃過。正是在這次揮空後,會閃過在第一次見識時無法掌握的一瞬間破綻。娜娜克˙韃爾的身體現在依然在回轉軌道的途中。她那小小的背影在回轉結束進入下個動作之前,隻會―直無防備地暴露在敵人麵前──
雅特麗的膝蓋往下沉,化為彈簧並爆發。伴隨著神速的切入動作,她左手上的短劍以最短距離剌出。沒有錯過大好機會而使出的必殺剌擊──這隻能說是直達性命的一刀……
然而這一瞬間,正是娜娜克˙韃爾一直等待著的情況。在背後完全暴露的狀態下,席納克的年輕族長露出大膽的笑容。在被鬥篷覆蓋的背上,反擊的陷阱發出誕生後的最初哭聲。
空氣炸裂的清脆聲響打破戰場上的喧囂,嘹亮地響遍一帶──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準尉用大劍以一擊就劈開了才剛跳下來的席納克族戰士腦袋。雙方實力懸殊,因為他們使用的廓爾喀刀無法完全擋下準尉那過於沉重的斬擊。
「哎呀,真了不起……雖然都已經過了這麽久,我還是修正一下陪襯用綠葉的評價吧。」
「……你說什麽?」
丁昆準尉橫著眼瞪著伊庫塔,伊庫塔用力搖頭掩飾過去。事實上,靠著丁昆準尉的活躍,擋下了不少席納克族的下降決死隊可能造成的損害。
「看來托爾威有壓製住尉方,來自對岸的槍擊比當初安分得多。隻要再繼續這樣撐下去就可以越過峽穀──你們再忍耐一下吧,馬修,哈洛。」
「啊……噢……!」「麻煩你們照顧真不好意思……!」
馬修和哈洛待在被伊庫塔和丁昆準尉夾在中間的位置,兩人一起開口回應。
伊庫塔不經意地抬頭環視周遭,隻見士兵們雖然還處於混亂,但同時也呈現出最嚴重時期已經過去的感覺──要說當然這的確也是當然。隻要撐過奇襲剛發生的訝異狼狽狀態,從上方零零散散下降而來的敵人隻能成為被各個擊破的最佳獵物。
「既然使出如此亂來的進攻手法,表示席納克族那邊應該也相當走投無路了……會讓人擔心他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實在不好對應。」
「哼,居然講出這種軟弱的話。無論是什麽,隻要把前來攻擊的對手一個個全部打倒不就可以了嗎?」
聽到準尉提出這種單純的解決方式,伊庫塔隻是無言地聳聳肩。這時傳來士兵的慘叫聲。
「怎……怎麽了!聲音很近!」
馬修驚慌地看著周遭。因為警戒來自崖上的敵人而仰望上方的所有人視線久違地和地麵再度平行。
他們很快就找到慘叫的來源。在伊庫塔等軍官集圃的後方,靠近懸崖邊的士兵們從身體右側流出鮮血並倒下。又是來自對岸的槍擊嗎──伊庫塔一開始這樣認為並咂嘴,但接下來的光景卻不是咂嘴就能夠解決。
因為讓他們受傷的射手身影並不是在對岸,而是同樣就在那裏。
「……來自崖下的新敵人?不妙,現在士兵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方──」
伊庫塔的嘴巴在話才講一半時就僵住了……爬上懸崖出現的新敵人雖然乍看之下外表和過去見過的席納克族沒有什麽差異,然而水準卻明顯不同。無論是那種一絲不亂的集團統率力,還是熟練運用短槍的手法──在在都顯示出對方具有高水平士兵熟練度的最佳證據。
「真狂妄,我去迎擊!」
「……嗚!不要衝動,丁昆準尉!那些家夥不一樣!」
丁昆準尉不顧伊庫塔的製止往前奔跑,直直朝著敵人的方向前進──不需要畏懼任何事。他確信憑現在雙手握緊愛用大劍,身上穿著甲冑的狀況,能在近身白刃戰中打倒自己的人大概隻有那個炎發少女。
一名敵人注意到他接近,才剛回頭就投來沒有溫度的冰冷視線。接著敵方的男子一言不發地把短風槍的槍口準確朝向邊吼叫邊跑向這邊的巨漢。
「哼!那種玩具槍有什麽用!」
丁昆準尉不屑地嘲笑敵人的抵抗,用大劍擋在自己的臉孔前方。他是要把寬幅的刀身當作盾牌,遮住敵方應該會瞄準的頭部。至於頭部以外的要害從一開始就受到甲胃的保護。
然而,這同時也是縮減他本身視線範圍的行動。
在被鋼鐵刀身遮擋的視線前方,男子從腰間拔岀一把小刀。那不是已經看慣的廓爾喀刀,而是更小更細,刀刃卻蘊含著不祥光輝的小刀──男子用沒有拿著短槍的右手握住小刀,抬腳用力踏地前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宛如亡靈一般。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準尉以渾身的力量朝著男子應該在的位置揮下大劍。然而他並沒有感覺到原本預料到的滿足反應,也沒看到噴出的整片鮮血。必殺的一擊僅僅隻是空虛地攪亂了空氣。
「唔……?那像夥跑哪裏──」
在丁昆準尉歪頭感到疑問的那瞬間,他的喉嚨閃過毫無前兆的灼熱感─慢了一拍,那個位置也噴出了大量鮮血。
兩人的時間在決定性的瞬間停止。
「────怎麽會──」
席納克族長娜娜克˙韃爾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以朝著後方的視線望向深深剌進自己背上的短劍,同時擠出嘶啞的聲音。
「──為什麽……你可以……」
「看穿這個機關嗎?你是不是想問這個?」
雅特麗維持以左手短劍使出剌擊的姿勢,並輕輕揮動右手的軍刀。
覆蓋著少女背部的鬥篷有一半被切下,藏在裏麵的東西也正式曝光──用皮帶固定在她背上的風精靈、裝設在風穴上的槍身極短型風槍、還有因為被刺穿而咻咻泄出的內部空氣……一切全都暴露在外。
「我有察覺到幾個不對勁之處。首先,你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帶著精靈。其次,明明沒看到精靈,但你之前報上名字時卻沒有忘記連搭檔的精靈名字也一起介紹。」
「什麽……光……光是因為這樣……?」
「不,這兩點隻不過成了起因……我是在看過你的戰鬥方式後,內心的疑惑才開始正式地具體成形。」
雅特麗把視線看向握在少女雙手中的廓爾喀刀,嚴肅地繼續說道:
「……豪爽又大膽的二刀流,你的回轉劍舞讓我打心底感到佩服。不過,交戰愈久,你的大膽就愈讓我不得不感到很不可思議。因為──你在戰鬥的期間,幾乎沒有警戒背後的狀況。即使身處這種不知何時背後會受到攻擊的亂戰裏也是一樣。」
「………」
「當然多少是有在注意吧。可是,你卻沒有提高警覺,讓自己隨時可以用雙手上的刀去對應來自背後的襲擊。因為我本身一直有在維持這種狀況,所以不對勁的感覺變得更加明顯。」
「……嗚……」
「不隻伊格塞姆的雙刀,所謂針對多對一狀況的雙刀技術法則原本就是這樣的劍技。必須隨時保持對全方麵的警戒,連一瞬間也不能停止,這可是比基本原則更基本的大前提──所以當我明白,你沒有在顧慮這點時,已經能夠確信你並不是和我同類的純粹二刀使用者。你還擁有其他隱藏的機關,讓你可以省去對背後的警戒。」
雅特麗以冷淡的態度凝視著那個隱藏的機關──連同風槍槍身一起被短劍貫穿的風精靈。
即使身體被貫穿,風精靈也沒有表現出痛苦的模樣,隻是雙眼中明確地表現出緊張情緒。那並不是在害怕自己會被破壞。正是因為有這個精靈挺身擋下短劍的刀刃,身為他主人的少女才能驚險地保住一條命。所以緊張是源自於對這狀況的危機感。
「你是叫……希夏吧?敢動我就殺了你的主人,這點你當然明白吧?」
「…………」
「已經分出勝負了,率領族人投降吧,娜娜克˙韃爾。」
雅特麗以平靜的語氣要求投降……然而,在此她無法預測到兩件事情,第一件──娜娜克˙韃爾這個少女絕對不會認輸。第二件──已經摸透她個性的搭檔希夏在這種狀況下會做出什麽樣的行動。
「………………娜娜…………」
由於身體上出現的裂痕,讓精靈呼喚主人的聲音非常不淸楚……然而,即使身體即將成為報廢品,他依然毫不迷惘。隨時與主人同在,在對方的人生中提供協助,守護其生命──直到最後一刻,他都耍貫徹烙印在身為精靈的自我上的本分。
「……?等一下,你……想做什麽……!」
透過刺在精靈身上的短劍刀身,劇烈的振動傳到了雅特麗的手上──現在希夏正在實行風精靈擁有的壓縮空氣功能。雖然明知自己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這負擔,他依然為了要讓主人的生命維係到未來而這樣做。灌注著被席納克的人們稱呼為「神聖之物」的唯一願望
「………………活下去…………」
最後留下這句話──風精靈希夏因為來自內部的壓力而自爆。
「……嗚…………!」
雅特麗反射性地往後跳,保護身體不受混在風裏飛過來的碎片傷害。而靠著搭檔最後的犧牲而脫離絕境的娜娜克˙韃爾從背後受到爆炸風壓而往前倒的姿勢重新站起,並以茫然的表情凝視著四處散落的搭檔碎片。
「…………咦……希夏……?」
完全失了魂的聲音。眼前的光景和背後應該存在的重量已經消失的事實,讓少女的腦袋陷入混亂。
雖然覺得這模樣很可憐,但雅特麗決定在此逮捕少女的意誌卻沒有動搖。她拔起刺在手臂上的碎片,再度走向娜娜克˙韃爾。
「──不要衝動,丁毗準尉……!」
這時熟悉的少年聲音以近乎慘叫的聲調傳進了她的耳裏。當雅特麗反射性地把視線轉往聲音來源的那瞬間──隔著約有三十公尺的距離,她目睹到那一幕。
呆站在原地從脖子上噴出鮮血,接著膝蓋一軟直接往下倒的巨漢身影。還有踐踏著他的身體從旁通過的影子們。那絲毫不亂的動作,隻消一眼就能看岀他們不是普通的高手。尤其是注意到走在最前麵那人的瞬間,雅特麗的背脊竄過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氣。
那些影子一邊砍殺擋路的士兵,同時毫不猶豫地在帝國軍的隊伍中前進。不久之後,他們的前進路線和把薩費達中將擋在背後的雅特麗形成了同一條直線。
「──」
即使距離遙遠,但丁昆準尉往下倒的身影,還有致命的出血量仍舊深深地烙印在雅特麗的眼裏。
她的視線多次在準尉和逼近的敵人之間來回,這段期間,大約四秒後──
「…………啊啊……」
──揮動雙刀吧。
從腹部深處湧上的感情隻對她下達這個命令。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
迸發的劍光化為烈風送來了死亡。在最前方遭到這攻擊出迎的影子頭目從那瞬間開始,就隻為了回避眼前的絕望而不得不投入全副心力。
第一次交手,用小刀承接並推開以軍刀使岀的第一擊(手指的感覺消失)。
第二次交手,用短槍的槍身擋下以短劍使出的第二擊(槍身穿孔導致無法使用)。
第三次交手,用雙手的護甲來阻止翻轉刀身再度來襲的第三、第四擊(護甲整副龜裂)。
第四次交手,用雙手來對應並推開瞄準下腹部踢來的腳踝(右手小指以及無名指脫臼)。
「……哼……呼……哼!…………!」
這是隻要有任何步驟犯錯就會確實喚來死亡的驚險攻防,然而即使如此,影子依然以驚異的對應力毫無錯誤地完成對戰。他勉勉強強地重新拉開彼此間距,停下腳步。纏頭巾下那不帶感情的相貌第一次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讓他出現這種表情的雅特麗本身對於這究竟有多麽罕見並無從得知。
「……呼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嘖……!」
試圖從雅特麗身邊通過並逼近中將的兩個影子,在千鈞一發之際察覺到自己的莽撞並往後跳開。無法越過。雅特麗那讓人甚至起了雞皮疙瘩的殺氣,在她的位置拉起了生與死的境界線。
「馬……馬修排,包圍那些家夥!」
後方傳來以變調聲音發出的命令。是伊庫塔在這時指示馬修調動原本位置距離軍官集團較接近的手下部隊。
影子們的頭目來回看看推開人群逐步進逼的風槍兵們以及擋在前方的炎發劍士,明白適當時機已到。他們立刻朝著懸崖邊跑去,士兵們還來不及阻止,每一個人就毫不猶豫地沿著跟絕壁沒兩樣的陡峭斜坡往下滑。
「什麽!居然跳下去……!啊!可惡!原來這邊也綁了繩索啊!」
馬修雖然很不甘心地把刺刀伸往懸崖下方,但繩索設置於和懸崖邊有段距離的位置所以似乎勾不到。雅特麗原本和馬修一起望著崖下,但突然想起被自己丟下的娜娜克˙韃爾,慌慌張張地把視線轉回後方。
「……被她逃了嗎?」
雅特麗狠狠咬牙。果不其然,已經看不到失去搭檔而不知所措的少女身影。不知道她是和影子們同樣逃往崖下,或者是借用了同伴的力量沿著繩索爬上懸崖。
稍微思索了一下去追捕她的可能性,判斷也隻能放棄後,雅特麗做了個深呼吸並轉過身子。接下來她直接趕往某個地方,伊庫塔和哈洛也已經在那裏……圍著以臉朝上的姿勢平躺在地,勉強還保持微弱呼吸的丁昆準尉。
「──哈洛,情況如何?」
在丁昆準尉頭部旁邊占了個位置進行止血動作的哈洛一邊繼纜處理,同時開口回答:
「頸動脈被割斷了。雖然我試著止血,不過出血量已經……」
不需要根據語氣推測,光看丁昆準尉本人和周圍的地麵,就能充分明白獲救的可能性有多微薄……以脖子上的傷口為中心,形成了麵積幾乎等於整塊地毯的一灘血,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失去如此多的鮮血居然還有呼吸是種不可思議的狀況。
「丁……丁……不要死……不可以……」
在哈洛的對麵,丁昆準尉的搭檔水精靈尼基正在拚命對著即將喪命的主人說話。他的主人或許也有注意到,同一邊的手臂微微動作,然而卻連把手舉起的力氣都不剩。
「……雅特麗,在他還有意識時,由你去聽取遺言。」
「嗯,也對……」
雅特麗取代哈洛,來到丁昆準尉臉孔旁邊的位置。她貼著準尉耳邊對他說話,傳達保管遺言的意願,接著把自己的耳朵放到準尉的嘴邊。
發青的嘴唇微微移動,確實地講了幾句話。雅特麗聽完,再度把嘴貼到準尉耳邊回答了幾句。
隻見丁毗準尉的腦袋似乎稍微上下點了點頭──以此為最後,微弱的呼吸也完全停止。壓倒性的死亡沉默覆蓋並支配了戰場的喧囂。
「……雅特麗,我可以問嗎?他最後說了什麽?」
伊庫塔有點猶豫地發問,雅特麗卻以意外乾脆的態度回應:
「總共有四句。『帝國的同胞就拜托了』、『搭檔的尼基要讓給老家的妹妹』、『下次你該好好拿著雙刀跟我較量』……最後一句與其說是遺言,反而該說是獨白吧。」
「獨白?」
「嗯──他說『結果,我到底有沒有守住騎士的體麵呢?』」
雅特麗把臉朝向天空,就像是在忍耐某種湧上眼眶的衝動。
「他真是謙虛。因為是名譽的陣亡,臨終時根本不需要對任何事情感到可恥吧。」
「……嗯,是啊……那麽你說什麽回應他的獨白?」
雅特麗先咳了一聲才回答。她的聲調一如往常地堅毅,不過卻帶著一點沙啞的鼻音。
「……我說『願比誰都勇敢作戰,深愛國家與同胞的騎士,丁毗˙哈爾群斯卡的靈魂能夠與榮耀和祝福同在』。」
這真是適合的送葬禱詞,伊庫塔率直地這樣認為,是他自身不管什麽時候都無法想出來的內容。
「謝謝你沒有發表評論……雖然在思考要講什麽的時候我自己也有感覺,不過即使像這樣實際講出來,果然還是一些陳腔濫調。所謂的貼心發言真的是在有需要的時候偏偏不會出現呢。」
聽到雅特麗喃喃抱怨,伊庫塔帶著苦笑搖了搖頭──這正是所謂的謙遜。作為悼念亡故騎士的真正騎士,當然不可能有其他比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更體貼周到的人選。
不久之後托爾威和馬修,還有薩紮路夫上尉都過來分別向丁昆準尉的遺體致意。接下又過了一小時,總算再度開始進軍,襲擊造成的犧牲者遺體被送往後方,讓生者和死者今後將前往的方向完全分離。
死亡的人們往後離開,存活的人們往前邁進。為了追求下一個戰場,往前,再往前。
「原本這種嫌疑的可能性就很高,在剛剛的戰鬥中更是得到了明確答案──這場內戰,是齊歐卡共和國在背後操縱。」
行軍的路程已經過了大半。趁著獲得大休息的士兵們都坐下來喘一口氣的時候,伊庫塔˙索羅克剛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對同伴們如此斷言。
「我並不是領悟到散布陰謀論的快感。而是既然出現擁有膛線風槍的敵方部隊,那麽隻剩下這一個可能性。因為那種新武器目前在帝國內部隻有配備給托爾威部隊的那四十把試驗作品而已。」
「要是還有其他,就隻有阿納萊博士逃往的齊歐卡共和國有……你的意思是這樣吧,阿伊?」
托爾威讓理論得岀結論,覺得不能照單全收的馬修則是開口提問:
「你想主張是齊歐卡在協助席納克族的叛亂……?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當然有。若以那個國家在軍事上的態度來看,這反而可以說是正統中的正統。因為講到齊歐卡共和國的曆史,他們麵對卡托瓦納帝國這種在軍事力層麵上若是正麵交戰並無勝算的對手時,就是靠著驅使國內外的各式各樣要素才得以存活至今。」
正在用布擦拭保養軍刀刀身的雅特麗也插嘴說道:
「『讓敵人的敵人成為朋友』──不隻軍事,這也是齊歐卡的基本外交方針。」
「沒錯。麵對帝國這強者表現出的傲慢,以徹底的弱者處世之道來經營就是齊歐卡流的做法。盡量不要由自己去戰鬥,而是煽動其他敵對因子去交戰。而這次他們看上了席納克族。」
「原……原來如此,畢竟席納克族原本的立場就是帝國內的潛在性反叛分子嘛………」
「換句話說……不隻是支援席納克族,要是一個不好,這場戰爭本身也有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是齊歐卡的安排?」
哈洛和馬修露出不安的表情,伊庫塔毫不留情地點頭。
「如果不是那樣,怎麽會演變成如此膠著的事態呢……無論是北域鎮台台柱的特瓦克少校之死,或是之後以山脈為舞台的遊擊戰,行動上都過於乾淨俐落沒有絲毫多餘。很明顯在實行作戰這方麵他們受過哪個人的仔細訓練。」
「順便提一下,『風臼炮的數量太過充足甚至可和軍隊媲美』這點也符這推論。隻要是在現場戰鬥過的人,都有隱約察覺到在背後另有支援席納克族叛亂的存在……隻不過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像那樣直接出手。」
被對話勾起之前亂戰記憶的雅特麗帶著畏懼這樣說道。伊庫塔一語不發地表示同意,過了一會突然講出一個非常不吉利的名稱。
「……那大概是『亡靈部隊』。」
「亡靈部隊……?真……真是個讓人覺得恐怖的名稱呢。」
「這隻不過是俗稱啦,是根據他們不會在戰場上留下屍體這點來命名。真麵目則是被齊歐卡陸軍視為手足運用的隱密任務部隊……雖然這種部隊確實存在這點已經是不容置疑,然而關於工作表現方麵能聽到的傳聞,就很像是戰場上的傳說。」
暗殺要人、取得機密情報、煽動叛亂、訓練當地的遊擊部隊等等……像這種不得公開必須私下處置的秘密工作,據說就是由他們這支部隊根據政府或軍方的需求來一一負責解決。
由於活動的實際狀況隱藏在黑暗中,因此他們很容易被提拔成陰謀論的登場人物。例如「過去的哪個要人其實是被『亡靈部隊』暗殺,換句話說那是齊歐卡的陰謀!」之類的句子,現在已經成為一種典型發言。
「煽動並提升席納克族原本就對帝國抱有的反感,並對他們實施針對叛亂的軍事訓練,這些應該就是『亡靈部隊』在這裏的工作。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才會連『聖戰』這種過於精彩的詭辯也一起輸入這裏。」
「如此一來,我認為擬定『把帝國軍誘入大阿拉法特拉山脈後再展開遊擊』這作戰的人恐怕也是『亡靈部隊』。因為至今為止,席納克族很少采用這種先做好周到準備然後再待在山裏麵埋伏的戰術。」
「意思是戰爭的作戰、立案是『亡靈部隊』,亦即齊歐卡共和國,而實行則是席納克族嗎……隻是齊歐卡表麵上看起來是共犯,實際上卻是幕後黑手。」
雅特麗統整出來的單純構圖讓所有人都點頭認同。
「在之前戰鬥中出現的疑似『亡靈部隊』集團,總共有配備於對岸懸崖上的射擊部隊,以及衝進帝國軍隊伍中的白刃部隊這兩支。白刃部隊這邊的組成約等於一個排,射擊部隊根據槍擊火力的規模來看,應該也有以此為基準的人數吧……不過,我不認為這樣是那些家夥的全力。」
「因為他們教導許多席納克族如何打遊擊戰,所以應該準備了相當數量的人員……不過,這點和他們現在還留了多少人在這裏應該是兩回事吧?」
「雖然的確如你所說,不過以可能性而言,最好認定他們的規模有可能是一個連的程度。我想,不違反潛入、潛伏這種秘密部隊方針的人員上限數字大約是這樣吧。」
「我和雅特麗同感。而且棘手的問題是,在至今為止的戰鬥中,那些家夥恐怕連一個人都沒有折損。換句話說可能有無傷的一整個連偷偷潛伏著,而且還是有一部分士兵甚至裝備了最新膛線風槍的出類拔萃精銳集團。」
沉重的沉默籠罩眾人。覺得自己未免過度煽動大家的警戒心,伊庫塔開口挽回。
「剛剛再怎麽說也隻是在討論可能性,就算真的全部符合,那些家夥接下來會如何行動又是別的問題。在引起內戰造成帝國軍損害的那個時間點,或許他們的目的就已經達成。至於後來試圖殺害薩費達中將的行動,說不定也隻是基於如果成功就算賺到的想法。」
伊庫塔一邊說,同時也自覺到這種樂觀預測聽起來真是空虛……到目前為止,戰況一直往想像中的負麵方向再負麵的方向變化。沒有人會認為這情況將會以現在這瞬間為界一口氣翻轉……也無法這樣認為。
「所有人起立!整頓隊列!再度開始行軍!」
大音量的命令響遍周遭,還以為可以再享受一陣子體息時間的士兵們邊嘀咕抱怨邊紛紛起身,騎士團眾人也跟著動作,但一看到長官回來立刻提出疑問:
「是怎麽了呢?薩紮路夫上尉。時間才經過三十分鍾左右,但這次應該是大休息吧?」
聽到馬修這句不安比不滿更為明顯的問題,薩紮路夫上尉以僵硬的表情回答:
「雖然對士兵們很過意不去,但預定必須提前。先行部隊那邊似乎出了什麽棘手的狀況,如果不早點過去阻止,或許會無法收拾。」
「棘手的狀況……又……又受到敵人襲擊嗎?」
哈洛戰戰兢兢地發問,但上尉卻露出那樣反而還好一點的表情搖了搖頭。
「這真是一場讓當事者不會感到無聊的戰爭……這次是友軍失控。」
少女拖著沉重的雙腳,忍耐背上灼熱的疼痛,繼續往前奔跑。
「呼……呼……嗚嗚……呼……呼……!」
急促的呼吸聲中偶爾會出現痛苦的呻吟。用破掉的鬥篷代替繃帶來止血的背上傷口彷佛是在抱怨草率的處理,隨著時間增加,痛感也更為嚴重。
「呼……呼……!……快點……必須快點回去──」
娜娜克˙韃爾雖然抓住碰巧看到的繩索連滾帶摔地爬下山崖,僅限於從「被帝國軍士兵俘虜」的命運中完全脫身,然而代價未免過大。
不管是戰鬥造成的傷勢,還是全身的跌打損傷,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隻是──現在卻無法感受到總是存在於背上的安心重量感。這份小小的空虛,對少女來說幾乎等於絕望。
「……嗚……希夏……對不起……希夏……」
為了逃離先前的狀況,她甚至沒有餘裕從四散的碎片中撿起魂石。運氣好會被敵人撿走,運氣不好會掉到山崖下……甚至連永遠失去希夏的可能性也不低。由於一想到這點就會讓膝蓋失去力氣,少女拚命地思考別的事情。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那些惡鬼……那些可恨的軍人……!」
可以說隻有這份憎恨和憤怒,才是現在支撐著娜娜克˙韃爾的一切。即使失去等同於半身的搭檔,她還有其他該保護的事物。有許多住處被燒毀的席納克同胞們,以及目前仍在繼續戰鬥的戰士們,正聚集在前方的村莊裏。
「……大家……等我……爺爺……婆婆……娜娜現在就回去……」
娜娜克˙韃爾爬上岩石,分開草叢,拚命地往前進。然而──在她幾乎要失去時間感的時候,突然出現一股難聞的味道刺激著她的鼻腔。這味道和她在燒毀村莊中聞過的臭味相同──受到不妙的預感驅使,娜娜克˙韃爾腳步踉蹌地加怏奔跑的速度。
「──不要啊……住手……快住手……!」
她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同時一直線穿過茂密的草叢。然而在越過整片草叢後──她明白自己的願望並沒有傳達給上天。
「──啊──」
在變開闊的視野中,可以看到建築物燒得通紅。在火焰的映照下,是正在村裏進行的殘殺光景。地上倒著累累死屍,還活著的人拚命地四處奔逃。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小孩。雙眼發紅的士兵們帶著笑容追殺這些人。
呀啊啊啊!被刺刀貫穿胸口的女性發出慘叫。做出這件事的士兵抬腳把女性踹倒後,還進一步把刺入的刺刀刀刃來回轉動。慘叫變成了淒厲的悲鳴,士兵的笑容也因此變得更深。對現在的他來說,對方受到的痛苦是最上等的愉悅,而追求這愉悅的貪念沒有極限。他把刺刀拔起,這次改為刺進正在慘叫的女性口中。
「……快住手……」
她的聲音發抖,牙齒彼此碰撞發出聲音。僅僅幾天前少女還過著日常生活的村莊現在浮現出地獄。娜娜克˙韃爾目睹過去一直被自己等人稱呼為惡鬼的帝國軍士兵們成了貨真價實的邪惡存在。至今為止她都不知道,原來真正的惡鬼可以那麽──那麽愉快地帶著笑容虐殺其他人。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娜娜克˙韃爾握緊雙手上的廓爾喀刀,把背上的痛楚拋到腦後,衝進了地獄的正中央。她把映入眼中的惡鬼一一斬殺並往前衝……然而愈是行動,身體就無法控製地變得更沉重。在勉強帶著傷口趕來這裏的期間,她已經失血過多。
最重要的是,背後很冷。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會保護她的背後──
「……爺爺……婆婆……」
娜娜克˙韃爾一找到位於村莊中心,部族長老們應該都聚集在那的大房子後,毫不猶豫地踹開大門衝進室內。那裏麵的地獄比外麵還克製幾分。原因是已經結束了,除了想搜刮財物而繼續在屋裏翻找的幾隻惡鬼以外,那裏隻剩下喪命的老人屍骸。
「──」
對於平均壽命隻有三十年左右的席納克族來說,老人本身就是罕見的存在。無論是否具備血緣關係,年輕人們一律帶著親近感稱呼這些在漫長人生中累積了許多智慧的長者們為「爺爺」「婆婆」,老人們也把所有的年輕人當成親生孫子看待。
在身為族長的娜娜克˙韃爾心裏,命喪現場的十七名老人們也同樣是那樣的存在。他們全部都是比親生更親的祖父和祖母,她和每一個人之間都有共同的回憶。
而現在──這些老人家都在她的麵前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屍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說搭檔的希夏是半身,她感覺到這次是剩下的一切全部被一點不留地奪走。理性的枷鎖完全崩壞,隻有全麵解放的殺意驅動了娜娜克˙韃爾的身體。她在對方做好準備前,就不由分說的斬斷了第一隻惡鬼的腦袋──然而這卻是致命的行動。
「……啊…………!」
最後感受到堅硬的回應後,握在右手中的廓爾喀刀就再也無法移動。這是因為斬下首級的刀刃由於用勁過度,所以砍入了房間的柱子。
……對於行動時需要寬廣空間的回轉劍舞來說,室內戰是最嚴重的弱點。現在的少女已經因為憤怒而忘我,甚至連這種事情都沒有注意到。
「可惡,這家夥……!」「開什麽玩笑!快壓製住她!」
周圍的士兵們一口氣襲擊陷入無防備狀態的娜娜克˙韃爾。她試圖揮動左手上的廓爾喀刀,卻連手臂帶刀都被壓製住;另外一個士兵則伸手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就這樣直接被狠狠摔往地上的少女看到低頭望著自己的士兵模樣,打心底產生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家夥,居然砍下辛哈的腦袋!」
「可惡的山裏老粗……!就讓你也得到一樣的下場!」
氣到發狂的一名士兵舉起從娜娜克˙韃爾手上奪走的廓爾喀刀對準她的脖子。感覺到死亡逼近
的她不由得閉上眼睛,然而在反射性想像出的冰冷刀鋒觸感碰到自己前,卻有另一個士兵以莫名沉穩的聲調開口說話:
「喂,等一下──這家夥是女人。」
聽到這句話,其他士兵們也瞬間停止動作。一股別有意義的沉默擴散開。好幾對被熱氣衝昏的親線帶著和殺意不同的感情來回眺望著少女的全身。
等這些動作都結束之後,剛才那士兵以甚至可以說是率直單純的笑容這樣說道:
「等到用過以後再殺掉也不遲。」
「……這是在搞什麽……」
收到同伴失控的報告而急忙趕來的薩紮路夫上尉和伊庫塔等人,在現場看到的是喪失所有規律和統率,徹底化為暴徒的友軍兵士身影。
「這些家夥的指揮官到底在幹什麽?喂!我們是友軍!該負責的哪個人快點出來!」
薩紮路夫上尉重複喊叫多次後,一個臉上掛著苦笑的中年軍宮從有點遠的樹蔭後方往這裏走來。階級章果然也是上尉,不過年齡卻比薩紮路夫大了一輪。
「哎呀,不好意思讓你們特地跑一趟。賞在是沒辦法啊,就成了這副樣子。」
「什麽叫就成了這副樣子!為什麽不阻止?這些是你的部下吧!」
薩紮路夫上尉語氣激動地這樣一說,中年軍官就換上不快表情提出反論:
「別緊張得那麽誇大,現在隻是他們的戰意有點過了頭而已。是因為在漫長的戰事中累積了很多怨氣吧?長期戰時這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一旦發泄過後自然就會恢複冷靜,我對這點非常清楚。」
「在那之前你打算容忍多少非法行徑?就算身處敵地,物資補給目的以外的掠奪行為也違反軍法吧!對非戰鬥人員的暴行也一樣!你這樣冷眼旁觀,不覺得自己事後會被送上軍法會議嗎!」
嘖!中年軍官明顯地咂嘴,就像是在表示他覺得來了個聽不懂人話的家夥。
「別隨便把軍法拿出來壓人。在現場有所謂現場的臨機應變,看起來你應該是基於野戰任官而晉升沒多久,算了,如果是那樣也難怪你搞不懂狀況──」
「有理說不清。如果你想說的話隻有這些,我就要自己開始收拾場麵。」
薩紮路夫上尉無視麵露不高興表情的中年軍官,經過他身邊往前走,伊庫塔等人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直接跟上。中年軍官還在後麵繼續抱怨,但根本沒有人願意聽他說。
上尉正在思考該如何鎮定眼前的慘狀,這時伊庫塔急急開口:
「上尉,請讓我和雅特麗的兩個排衝進去。」
「還不行,暴動的士兵太多,這邊也必須考慮該怎麽做……」
「請聽我說,上尉。我們是要去保護在戰略上具備高度重耍性的生存者,要是現在不立刻行動會來不及啊!」
薩紮路夫上尉瞪大雙眼,這少年難得表現出的焦躁模樣也讓騎士團的其他成員留下深刻印象。
這時他的老友開口支援伊庫塔這可說是突如其來的懇求。
「上尉,我也想拜托您。看到一般人遭受暴行,身為軍人無法坐視不管。」
「……我知道了。但是你們必須隨時以多人數一起行動,還有,不要太刺激那些家夥。」
伊庫塔和雅特麗一邊感謝長宮如此明理,同時和部隊一起行動。為了提高效率,他們以班為單位分頭搜索。雖然這樣違反上尉要求以多人數一起行動的忠告,不過伊庫塔現在連這種行為也在所不惜。
「那棟房子是最大的建築物,雅特麗,你也一起來!」
「了解。我要衝了,你可別落後!」
雅特麗以媲美貓科動物的速度全力往前奔馳,伊庫塔也拚命跟在後麵。即使如此她還是早了幾秒到達目的地,不過並未立刻踹破大門衝進去。因為應該在裏麵的友軍或許會被嚇到而出手攻擊。
「我們是友軍!要進去了,別攻擊!」
雅特麗先以響遍周遭的大音量事先通知後才打開大門,這時伊庫塔也趕到了。
兩人同時進入室內,而迎接他們的是士兵們正在毆打彼此的瘋狂模樣。
「該由身為長官的我先上吧!」
「囉唆!被你髒手碰過的女人還能用嗎!」
「沒辦法排隊的話就滾出去!在外麵拿樹枝分岔來用吧!」
在邊咒罵邊互毆的士兵們腳邊,有個手腳被粗魯綁住的少女正畏懼地縮著身子。曾經和對方交手過的雅特麗一瞬間就認出那是誰。她正是席納克族的族長,娜娜克˙韃爾。
「喂──你們這幾個家夥也差不多一點。」
伊庫塔的聲音又低又沉。雅特麗知道他真正發怒時就會變成這樣。
由於在同一空間內有人對他們說話,讓當事者們總算也察覺到有外人闖入。五名在場士兵有四人看到伊庫塔和雅特麗的階級章後僵住身體,但隻有一個例外。在那個人的左胸,有比伊庫塔他們多一顆星的階級章。
「……你架子擺得很大嘛。不過這些家夥是我的部下,而且在場所有人裏軍階最高的人是我,憑什麽要我聽從你們這些區區準尉的命令?喂喂?講個能讓我接受的理由來聽聽啊!」
看到那理不直氣卻壯的態度,讓伊庫塔內心有什麽斷了──薩紮路夫上尉的命令、娜娜克˙韃爾本身在戰略上的重要性……一一列舉出這類根據並駁倒對方是他平常的做法,而且實際上,這些內容也已經出現在他的腦裏。不過,即使如此。
「……在想說的時候把該講的話全部說出口,這的確是我的座右銘。不過──」
伊庫塔一邊喃喃自語,同時跨著大步走向對方──根據、理論、說服、拉攏。這時的伊庫塔並不是平常的他,所以,他主動把這些熟悉的手法全部封印……
「──別認為我總是會準備要讓你們理解接納的發言!」
改為實行以「往下揮的拳頭全力毆擊對方的臉孔」這種極為原始又武斷而且依賴肉體,換句話說就是不符合他風格到了讓人感到訝異的方法。
「嗚……!」
由於伊庫塔直到出手之前都沒有表現岀要訴諸暴力的徵兆,結果少尉隻能紮實地挨下這一拳。他撞開家具,並狠狠地往後坐倒在地。
「雅特麗,保護娜娜。由身為女性的你過去會比較好。」
麵對一連串發生的狀況,連雅特麗也無法掩飾驚訝反應,不過聽到伊庫塔這麽說之後隨即開始行動。她放低姿勢接近娜娜克˙韃爾,以發言和肢體動作表示自己沒有做出粗暴行為的意思。同時還以若無其事的態度來確認娜娜克服裝的淩亂狀況,判斷並不是很嚴重之後,雅特麗放心地呼了口氣。
「看樣子趕上了,伊庫塔。」
當雅特麗如此告知的這一瞬間,伊庫塔的身體一口氣失去力氣。他一邊受到簡直想當場直接坐下的放心感鼓動著,同時嘴裏喃喃說道:
「……是嗎,這次隻有一人份趕上了嗎?」
實際上,連「趕上了」的發言本身恐怕都算是狂妄的講法吧。在以血洗血的戰火中,這是微不足道的神明一時興起。僅僅隻是宛如木屑的渺小幸運,對於許多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現在的伊庫塔卻被這個幸運拯救。因為隻有在這個結果的範圍內,他能夠不必對自己感到失望;因為他淺薄的體麵,隻有一小部分沒有被潰滅而得以殘存。
另一方麵,惹出問題的少尉流著鼻血在地上爬行,試圖把手伸向自己先前靠在牆上的十字弓。然而,雅特麗的軍刀卻搶先一步剌中了他的手指。
看到他發出慘叫把手縮回,伊庫塔恢複平常那種帶著諷剌的語氣,對著他如此發言。
「人可以當勇者,也可以成為戰士……不過野獸卻是萬萬不可啊,少尉。」
確實逮捕娜娜克˙韃爾並把她交給哈洛的部隊後,伊庫塔等人重新回頭去鎮壓失控的友軍。
雖然這並不是簡單的工作,但是針對已經滲透身心的軍人特有習慣,例如敲擊銅鑼發出大音量的集合信號等方法發揮了效果。士兵們回想起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並依序恢複了正常神智;再配合伊庫塔等指揮宮的直接勸告,讓現場的部隊好不容易恢複原本的紀律。
「……真是的,總算平靜下來了嗎?即使如此也造成相當嚴重的損害……」
薩紮路夫上尉看著遍地的席納克族屍體,重重地歎了口氣。然而,注意到部下沒有任何人講得出話,上尉決定改變話題。
「……雖然以結尾來說是最糟的情況,不過無論如何,這次的戰爭到此結束。我軍也已經確實逮捕娜娜克˙韃爾,想來席納克族應該很難再做出有組織的抵抗。」
上尉帶著複雜感慨這樣說完,後方甚至有人憶起陣亡戰友並開始哭泣……每個人都覺得,這是一場犧牲實在過多的戰爭。隻有那種感覺過於遲鈍,或是不知道前線實際狀況的人才會把這樣的結果稱為勝利吧?
「哎呀,諸君!做得好!充分地教訓了席納克的那些蠻族!」
抓準在不懂得察言觀色這方麵可說是一流水準的時機,特地千裏迢迢來到前線的薩費達中將對著士兵們搭話。騎士團的成員們全都產生相同的感想,那就是原來這世上也有別聽到反而比較讓人舒服的慰勞。
然而,對中將那內容空洞的演說感到厭煩的眾人眼裏,突然出現奇妙的景象。有一群沒見過的部隊正從村莊的另一頭朝著這邊走來。規模約是一個排,但身上穿著的軍裝明顯和帝國軍不同,而且部隊前方還有個像是神官的男子。
薩費達中將直到對方來到能聽見彼此聲音的距離,才察覺到有部隊接近。這時他總算發出警告,阻止對方繼纊行動。
神秘的一行人因此停下腳步,隻有前方那個貌似神官的男子一個人往前。
「我等是阿爾德拉教的世情檢閱團,此地的責任者在場嗎!」
對手一表明立場,薩費達中將立刻明顯地繃起表情。他先猶豫了一會,才以不得已的態度報上自身名號。
「……我是北域鎮台司令長官,塔姆茲庫茲庫˙薩費達中將。這裏是帝國的作戰區域,世情檢閱團前來這種地方有何貴幹?」
「我們收到通報,指稱帝國北域從平日就在實行違反阿爾德拉教戒律的惡行。嫌疑對象是北域鎮台,嫌疑內容則是對四大精靈的虐待行為。」
薩費達中將「嗚」了 一聲嘴角扭曲,他對這件事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我等是為了確認實際狀況而被派來此地。不過……」
男性神官講到這邊停口,以彷佛在逐一觀察的視線巡視周遭一帶。看到他這個樣子,伊庫塔皺起眉頭覺得這下不妙。
首先會映入眼簾的是不分老幼都躺在地上的席納克族屍體──然而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是無關的事情,阿爾德拉教檢閱團的興趣並不在這方麵。他們想追究的重點並不是在戰爭時必然會發生的互相砍殺所造成的結果,而是伴隨著這一切的非人存在是否遭受到殘酷對待。
「……根本不需要正式調查。光是從這裏張望各處,就能夠確認以超過自衛行為的手法對精靈進行攻擊的痕跡,數量多到數也數不淸。」
沒錯,他們在意思的問題正是這一點。失控狀態下的帝國軍士兵們不隻把不抵抗的人類當成破壞衝動的標靶,也沒有放過搭檔的精靈。有頭部被切斷的精靈、四肢殘缺分散的精靈、還有整個都被粉碎的精靈──讓人目不忍睹的殘骸四處都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根據此次視察,可以明確得知北域鎮台對精靈的虐待嫌疑是毫無疑問的事實。我等接下來的職實就是回到本部報告這件事。那麽,在此告辭了。」
「等……等一下!」
薩費達中將驚慌地叫住單方麵宣布處理事項後就打算離去的檢閱團。他的麵孔呈現出過去從不曾有過的鐵青臉色。
「請稍等一下,我等也別有苦衷,讓我說明──」
「我拒絕。我等的職責是直接報告眼見的事實。如果意圖辯解,必須等到本部對帝國發出正式的譴責聲明後才能提出。」
「哪有這麽不知融通的做法!不管怎麽樣,我不能就這樣放你們回去!」
「那麽你打算逮捕我們嗎?別忘了阿爾德拉教的神官擁有外交特權。如果發生試圖違背我本人意誌剝奪行動自由的事態,這舉動本身就會成為外交上的重罪。」
薩費達中將很快就理屈詞窮。即使身為北域鎮台司令長官,當然也不能無視貴為帝國國教的阿爾德拉教權威。神官的外交特權是其中最高等級的權力,中將沒有能把對方留在這裏的正當理由。
確定中將完全沉默之後,男性神官不發一語地率領檢閱圑離開。如此一來薩費達中將的軍人生命也結束了呢,在場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針對在北域動亂中產生的龐大不必要犧牲,即使中將能夠靠著藝術般的辯解來克服此難關,精靈虐待這個重大外交問題也會在後方等待。就算身處同樣立場,伊庫塔也無法想像有什麽方法能夠完美回避這些責任並保住鎮台司令長官的位置。
──這是自作自受。即使要說是報應還太寬大,不過也算是妥當的結果吧。
伊庫塔打算用這種想法來多少消除自身的不平不滿。然而,身為當事者的中將還沒有放棄。
「我……我要去追那些家夥!你們也跟上來!」
聽到被逼上絕境的長宮發出這種命令,眼前的將兵們都露出受夠了的表情。
「……雖然您這樣說,但追上又能如何呢?」
「當然是跟在旁邊前進並想辦法說服他們!薩紮路夫上尉!從你的營裏選出一個還很有活力的連!讓他們跟我同行!」
薩紮路夫上尉壓著額頭像是在忍耐頭痛,並看向自己的部下……說什麽很有活力的部隊,他很想老實對中將報告現在根本沒有剩下那樣的部隊,不過這時他還是選擇以成熟應對來忍耐。
「……伊庫塔連長,不好意思,能派你的部隊出去嗎?」
如果要舉出比較有活力的部隊,這是正確的判斷。伊庫塔邊想討厭的戰爭總是會伴隨著討厭的附贈品,同時很辛苦地逼自己點頭。
「……那麽由伊庫塔˙索羅克率領的兩百名成員將與薩費達中將同行。」
要不是薩紮路夫上尉對自己有恩,他正打算宣稱自己突然肚子痛。
檢閱團的腳步似乎比中將想像得更快,伊庫塔等人出發後遲遲無法追上。即使最後來到不知道對方到底轉往哪條岔路的地方,士兵們也持續發出「乾脆放棄回去吧」的訊息,要薩費達中將理解這點還是不可能的事情。
「往上爬!前往視野開闊的地方!」
薩費達中將似乎打算從高處往下看,確認檢閱圑的目前所在位置。要是這樣還找不到是不是就肯放棄呢?伊庫塔等人帶著內心期待並爬上山路。
來到一段特別高的山脊頂端後,可以從大阿拉法特拉山脈的此處看遍北方全景。如果是來遊山玩水,這正是享受絕景的地點,然而每個人都已經對高處感到厭煩。
一行人睜大眼晴開始搜索。首先用肉眼四處眺望,發現有可能的目標後再使用望遠鏡。然而,他們遲遲無法找到檢閱團。伊庫塔向中將報告對方有可能正走在視線死角的山路上,中將卻怒吼著,要他在檢閱團離開死角時把他們找出來。
視力拔群的托爾威正好在這時候發現了「那個」。
「……啊……呢……阿伊……那個……」
「怎麽了?找到了嗎?就算找到了,也要裝出沒找到的樣子會比較好。」
「不是那樣……阿……阿伊你也來看看……那……那個……」
由於托爾威抖著手把望遠鏡遞了過來,伊庫塔雖然感到訝異但也拿起來使用。他按照托爾威的說明調節視點,過了幾秒鍾後,也找到了相同的目標。
「──那──」
呼吸一時停止──的確那裏出現了人類組成的集團,但絕對不是檢閱圑。
那是數量超過一萬人的軍隊。
「──那是什麽……!」
漫長隊列前方飄揚著旗幟,在藏青色旗麵上有著一顆純白的星星──那是代表主神星的阿爾德拉教紋章。講到將這個紋章作為旗幟的軍隊,在這世上隻有一支。
「拉˙賽亞˙阿爾德拉民…………阿爾德拉敎本部國軍……!」
伊庫塔一邊希望這景象是因為高山症帶來的幻覺,同時講出對方的名號。
拉˙賽亞˙阿爾德拉民──這是往北越過大阿拉法特拉山脈後存在的宗教國家。除了身為阿爾德拉教總部的立場,本身也具備了單一國家的功能。麵對卡托瓦納帝國和齊歐卡共和國,在曆史都貫徹中立的位置,幾乎不曾加入任何一方。所以絕對不讓外敵通過的「神之階梯」的神話之所以能夠維持至今,這個國家位於大阿拉法特拉山脈北側正是很重要的理由。
「……那個國家隻有在執行聖務時,才會在岀兵時把一星旗放在正位置吧?」
「他們朝著這邊一直線南下……這代表……」
「──要在神的意誌之下,前來給予我們懲罰……是這樣嗎?」
不知何時來到旁邊舉著望遠鏡的雅特麗接替著把話說完。注意到異變的其他人員也接二連三地在周遭聚集。
「怎麽會這樣……那些神官們並不是檢閱團,而是兼任檢閱的軍方先遣隊。北域鎮台的嫌疑早就確定,先前那些隻不過是決心開戰前的最後通牒──」
透過望遠鏡的鏡頭觀察大軍的伊庫塔回想起心裏一直存在著的疙瘩。
「……是嗎……那些巡禮服……!」
他內心的邏輯一口氣說通了──特瓦克少校被殺害那天,現場的房子留下了許多見巡禮服。伊庫塔自身曾經推論過這現象究竟代表了什麽意義。
其中讓人覺得最有可能的假設,是席納克族的賊假扮成阿爾德拉教教徒進入屋內。如果是這樣他們那種能在不被外部發覺的情況下殺光屋內人類的異常俐落手法也可以獲得解釋。首先他們是被當成正當的客人邀入屋內,之後趁著家人掉以輕心時才露出利牙。何況連頭部都整個蓋住的巡禮服也能夠掩蓋席納克族特有的外表特徵。
然而,在實行這個計策時還需要一個演員,就是率領巡禮者的阿爾徳拉敎神官。要是沒有神官在場,根本欠缺信用。話句話說,如果要采用這個假設,那天在那個地方,阿爾德拉敎的神官──或者至少是打扮成神官的人物——應該起碼有一人在場。
伊庫塔已經推論到這邊,也評價這是很巧妙的手法。然而,他連想都沒有想過會走上目前這種事態。齊歐卡共和國竟然和阿爾德拉教的神官聯手,以薩費達中將的惡行作為起因,促使拉˙賽亞˙阿爾德拉民以「執行聖務」為由對帝國發動侵略──更不用說這件事還和由席納克族誘發的內亂同時計劃。若要作為單一個人推測的範疇,這陰謀的規模實在過於巨大。
「……托爾威……幫忙盡量正確測定出拉˙賽亞˙阿爾德拉民……阿爾德拉神軍和位於後方的本隊之間的距離……」
「阿……阿伊……」
「然後根據結果,計算那個的到達日程。我們必須掌握剩下多少餘裕。計算出會被他們追上的日數,以及能用來全軍撤退上的時間……」
伊庫塔邊說,心理同時預料到這次計畫應該會得出極為嚴苛的數字──如果單純隻是要讓軍隊從戰線上撤退還無所謂。倘若可以把沉重又體積龐大的裝備和物資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舍棄,那麽隻要派出傳令傳達撤退命令,從完成準備的部隊開始依次下山即可。
然而一旦那樣做,下山之後將會如何?派出一萬以上兵力的阿爾德拉神軍的目的是破壞違背宗教戒律的北域鎮台,以及進一步壓製北域一帶,這應該是妥當的推測吧。因為和席納克族長期紛爭而筋疲力竭的北域鎮台將要麵對過去從來不曾預想過的北方侵略。這不但是新的威脅,同時也是未知的威脅。要是連完善的迎擊態勢都無法建立,能夠抵抗對方嗎?
根本無須考慮,答案是否。
結論——北域鎮台無論如何都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針對至今為止投入戰線的裝備和物資進行最低限度的回收,再進一步讓全軍撤退,然後等到回平地後還要做好迎擊準備。如果有可能的話,還希望能獲得一些空檔讓得知緊急事態的中央來得及派出援軍……
「真的是一場亂七八糟的戰爭……根本不想要的附贈品居然反而比戰爭本身更巨大──」
原本就費心勞力的工作正轉變成過勞。伊庫塔為了擊退想把一切都拋下不管的誘惑而以顫抖聲音講出的這些胡鬧發言,聽起來帶著極為接近祈禱的音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