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翻過那座山(連載二百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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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框墜落時
    星期四下午,中心小學的畫室裏彌漫著美術顏料的獨特氣味。陽光透過西側的窗戶斜斜地灑進來,將木質畫架和牆上掛著的學生作品鍍上一層金色的光邊。
    李月華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一幅水彩畫的掛鉤。這幅畫是去年學校美術展覽的一等獎作品,畫的是校園裏的梧桐樹。掛鉤已經鬆動了,畫框歪斜地掛在牆上,隨時可能掉下來。
    “這些掛鉤本來就不結實,”她自言自語道,手指輕輕撥弄著金屬掛鉤,“得全部換掉才行。”
    她伸手去夠工具箱裏的新掛鉤,突然聽見身後“啪”的一聲脆響。李月華猛地回頭,隻見一幅大型水彩畫作品的掛鉤斷裂,沉重的畫框直直朝她砸來。
    “啊!”她本能地抬手遮擋,卻已經來不及了。畫框的尖角重重砸在她的額頭上,一陣劇痛伴隨著溫熱的液體瞬間流下。
    “李老師!你沒事吧?”畫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陳主任快步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臉色大變。
    李月華捂著額頭,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她淺藍色的襯衫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她的眼前一陣發黑,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別動!我幫你!”陳主任趕緊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李月華,同時將掉落的畫框挪到一旁。當他看清李月華額頭的傷口時,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一道約五厘米長的口子橫在額頭中央,皮肉外翻,鮮血汩汩流出。
    “這得馬上去醫院!”陳主任的聲音有些發抖,“能走嗎?我扶你出去。”
    李月華搖搖頭,盡管每走一步都感到傷口傳來尖銳的疼痛,但她仍咬牙堅持著。踉踉蹌蹌地走出畫室,正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操場上,林小華剛剛參加完中心小學的教學研討會,正跨上他那輛銀白色摩托車準備回校上課。他摘下頭盔整理被壓亂的頭發時,餘光瞥見陳主任攙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人從美術樓走出來。
    “陳主任!發生什麽事了?”林小華立刻跑過去,當他看清受傷的人是李月華時,心髒猛地一縮。他們已經分手快一年了,但此刻看到她蒼白臉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和血跡,一種尖銳的疼痛瞬間穿透他的胸膛。
    “畫框砸到額頭了,傷口很深,得趕緊去醫院!”陳主任急切地說,“林老師,你騎車快,能不能送李老師去醫院?”
    林小華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下午還有一節語文課,但看著李月華虛弱地站在那裏,血已經在襯衫上浸染了一大片,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我來送她。”
    他快步走向摩托車,從後備箱裏取出備用頭盔,小心翼翼幫李月華戴上。當他近距離看到她慘白的嘴唇和緊閉的雙眼時,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能坐穩嗎?”他輕聲問,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李月華微微睜開眼睛,當看清麵前的人是林小華時,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林小華扶她坐上車後座,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抱住我的腰,”他低聲指導,“別怕,很快就到醫院了。”
    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驚起了路邊樹上的麻雀。李月華的雙臂環住林小華的腰,額頭輕輕抵在他的背上。即使隔著衣物,她也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肥皂香氣,混合著一絲陽光曬過的棉布味道。這個氣息曾經是她最安心的依靠,如今卻讓她眼眶發熱。
    “疼嗎?”行駛途中,林小華微微側頭問道。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李月華不確定他是否聽見了自己幾不可聞的“嗯”聲。但林小華似乎感覺到了,他空出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到身後。
    “先按著傷口,”他的聲音在風中有些模糊,“再堅持一下。”
    李月華接過紙巾,輕輕按在額頭上。疼痛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但更讓她心口發緊的是林小華這份小心翼翼的關心。分手後這段時間裏,他們刻意保持著距離,連目光接觸都盡量避免。
    摩托車轉過一個彎,減速駛過孫少林餐館門前。就在這時,林小華看見了正要回家的陳雪兒。
    “雪兒!”他大聲喊道,同時刹車停在路邊。
    陳雪兒驚訝地轉身,看到滿臉是血的李月華時驚呼出聲:“天啊!月華怎麽了?”
    “畫室意外受傷,需要馬上去醫院,”林小華快速解釋,“但我下午還有一節課……”
    不等他說完,陳雪兒已經明白了情況:“我送月華去醫院,你快回學校吧!”
    林小華感激地點點頭,小心地幫李月華下車。當他的手指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腕時,兩人都像被燙到一般迅速分開。
    “謝謝,”李月華輕聲對陳雪兒說,然後轉向林小華,眼神複雜,“也謝謝你……”
    林小華看著她的眼睛,那裏麵的情緒太過濃重,讓他不敢深究。他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隻是僵硬地點了點頭:“注意安全。”
    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李月華突然開口:“小華……”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林小華的背影明顯僵住了。
    林小華緩緩轉身,看見李月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最終隻是搖了搖頭:“沒什麽……你去上課吧。”
    陳雪兒敏銳地察覺到了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體貼地假裝查看手機信息,給他們留出一點私人空間。
    林小華的喉結上下滾動,他深吸一口氣:“傷口……好好處理。”說完,他幾乎是逃也似地跨上摩托車,迅速駛離了現場。
    李月華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陳雪兒輕輕扶住她的手臂:“我們走吧,得趕緊處理你的傷口。”
    二十分鍾後,她們到達了鎮上醫院。急診室的護士看到李月華的情況,立即安排她進入處置室。就在醫生準備縫合時,處置室的門被推開了。
    “王院長!”護士驚訝地站起來。
    王院長——醫院的前外科主任,一個三十出頭、氣質儒雅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落在李月華身上時明顯一凝。
    “李老師?”他驚訝地走近,“這是怎麽了?”
    李月華勉強笑了笑:“剛才整理學校畫室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王院長已經戴上手套,仔細檢查她的傷口:“這可不是小意外,傷口有五厘米長,需要縫合。”他轉向一旁的醫生,“我來處理吧。”
    醫生和護士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王院長親自為普通病人縫合傷口,這可是極為罕見的事情。
    “可能會有點疼,”王院長輕聲對李月華說,聲音溫柔得不像平時的他,“忍著點。”
    李月華點點頭,閉上眼睛。王院長的動作極其輕柔專業,但縫合的疼痛還是讓她攥緊了椅子扶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好了,”不到十分鍾,王院長就完成了縫合,“傷口不算太深,隻縫了三針。但要注意不能碰水,半個月後拆線。”
    他親自寫下處方,又囑咐護士去藥房取藥。當護士拿著藥回來時,王院長已經幫李月華貼好了紗布。
    “每天換一次藥,”他叮囑道,“如果有紅腫發熱的情況,立刻來醫院。”
    李月華感激地點頭:“謝謝你。”
    王院長笑了笑,眼神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不客氣,應該的。”
    等王院長離開後,年輕的護士一邊幫李月華整理藥品,一邊忍不住八卦:“李老師,您和王院長認識啊?他可是很少親自為病人縫合的,就連我們醫院員工的家屬都沒這待遇呢!”
    李月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們隻是……偶然見過一次。”
    陳雪兒挑了挑眉,但沒有多問。她扶著李月華走出醫院時,夕陽已經西沉。兩人站在街道上,李月華不自覺地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思緒卻飄回了那個騎著摩托車匆匆離去的背影。
    望著遠處逐漸亮起的路燈,李月華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原本相愛的兩個人,最終卻隻能遺憾地分開。陳雪兒當然知道李月華的心思,可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好閨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