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翻過那座山(連載二百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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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小昭的出路
    冬日的西江鎮,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花拍打在陳新遠的臉上。他縮了縮脖子,踩著厚厚的積雪往家趕。
    “新遠,下班啦?”巷子口賣豆腐的張嬸招呼道。
    “是啊,今天商場盤點,忙到現在。”陳新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腳下卻沒停。他急著回家看看那個不省心的兒子又在幹什麽。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廚房亮著燈。妻子正在灶台前忙碌,聽到動靜頭也不回地說:“回來啦?飯馬上好。”
    “小昭呢?”陳新遠脫下沾滿雪水的外套,搓了搓凍僵的手。
    妻子歎了口氣:“自己屋裏唄。今天劉老師又打電話來了,說他在課堂上和物理老師頂嘴,差點打起來。”
    陳新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他大步走向兒子房間,猛地推開門——陳小昭正戴著耳機,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看漫畫,見他進來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
    “陳小昭!”陳新遠一把扯下兒子的耳機,“你又在學校惹事?”
    陳小昭慢悠悠地坐起來,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比父親高出半個頭,他撇撇嘴:“那物理老師就是個白癡,連基礎題都講不明白。”
    “你——”陳新遠揚起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兒子倔強的眼神讓他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但更讓他心寒的是那眼神裏的滿不在乎。“還有半年就中考了,你這樣的成績,連最差的高中都考不上!”
    “考不上就考不上唄。”陳小昭重新戴上耳機,轉身背對父親,“反正我也不是讀書的料。”
    陳新遠站在兒子房門口,胸口劇烈起伏。他想說些什麽,卻發現所有的責罵在兒子這副態度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最終,他重重地關上門,走回廚房。
    晚飯時,陳小昭扒拉了兩口飯就說飽了,又躲回自己房間。陳新遠看著兒子幾乎沒動的飯碗,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他機械地咀嚼著食物,卻嚐不出任何味道。
    “明天我去找小華聊聊,”他突然說,“他在教育局工作,看能不能給小昭找個出路。”
    妻子點點頭:“也好,總比這樣耗著強。”
    第二天是周六,陳新遠起了個大早。他穿上最體麵的藏藍色西服,又特意擦了擦那雙已經有些開膠的皮鞋。鏡子裏的男人剛過四十,兩鬢卻已斑白,眼角的皺紋像刀刻一般深。
    “我去了。”他對正在院子裏洗衣服的妻子說。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街道上,陳新遠步行前往女婿林小華家。林小華是縣教育局副局長,一路上,陳新遠都在琢磨該怎麽開口——雖然是一家人,但畢竟身份有別,他不想讓女兒難做。
    林小華家的飯店周末正是最忙的時候。陳新遠到的時候,女兒陳雪兒和女婿正在後廚忙得腳不沾地,三名廚師在狹小的空間裏穿梭,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此起彼伏。
    “爸,您先坐會兒!”陳雪兒匆匆從廚房探出頭,額頭上掛著汗珠,“等這波客人走了再說!”
    陳新遠點點頭,在大廳角落找了張椅子坐下。餐館裏人聲鼎沸,服務員來回穿梭上菜。他觀察著這一切,不禁感慨女婿一家的能幹——林小華白天在教育局上班,晚上和周末還要經營餐館,比自己辛苦多了。
    一個小時後,午餐高峰終於過去。林小華脫掉沾滿油漬的圍裙,和陳雪兒一起走到陳新遠麵前。
    “爸,您吃飯了嗎?”陳雪兒關切地問。
    陳新遠搖搖頭:“吃不下。”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看向女婿,“小華,我今天來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林小華給嶽父倒了杯熱茶:“您說。”
    “是小昭的事……”陳新遠的聲音低了下去,“那孩子眼看就要中考了,成績卻……”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林小華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了。其實省城有家職業技術學校前兩天剛來縣裏招生,就是招不到學生。”
    “職業技術學校?”陳新遠抬起頭。
    “對,學建築裝修的,兩年製,學費便宜,還包就業。”林小華解釋道,“畢業後直接安排到北上廣深的建築公司,起薪就有四千多。”
    陳新遠的眼睛亮了起來:“四千多?那比我在商場幹三份工還多!”
    “是啊,現在技術工人特別吃香。”林小華笑著說,“小昭那孩子雖然不愛讀書,但動手能力挺強的,說不定正適合。”
    陳新遠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仿佛壓在胸口的石頭終於被搬開了:“這……這太好了!小華,真是太謝謝你了!”
    “爸,您別客氣。”陳雪兒笑著說,“我這就去給您炒幾個菜,您和小華好好喝一杯。”
    不一會兒,幾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就上了桌:小炒黃牛肉鮮嫩多汁,酸辣茴香小魚酥脆可口,酸辣肥腸嚼勁十足,涼拌豬耳清爽開胃。林小華打開一瓶珍藏的老白幹,給嶽父滿上。
    “爸,您別太擔心小昭。”林小華舉起酒杯,“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隻有讀書這一條出路。”
    陳新遠一飲而盡,火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是啊,那孩子從小就喜歡拆拆裝裝的,說不定真能成個好技工!”
    回家的路上,陳新遠的腳步輕快了許多。寒風吹在臉上也不覺得冷了,他甚至哼起了年輕時候的小調。路過巷子口時,張嬸好奇地問:“新遠,什麽事這麽高興?”
    “給我家小子找到出路啦!”陳新遠樂嗬嗬地說,“去省城學技術,畢業了能去大城市工作呢!”
    推開家門,陳新遠迫不及待地喊:“小昭!小昭!爸爸有好消息告訴你!”
    陳小昭慢吞吞地從房間出來,臉上還帶著不耐煩:“又怎麽了?”
    陳新遠顧不上兒子的態度,興奮地說:“我今天去找你姐夫了,他給你找了個好出路!省城的職業技術學校,學建築裝修的,畢業後直接去大城市工作,一個月能賺四千多呢!”
    出乎意料的是,陳小昭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所以你就想把我打發走?”
    “什麽打發走?這是為你好!”陳新遠的笑容僵在臉上。
    “為我好?”陳小昭冷笑一聲,“你就是嫌我丟人,想趕緊把我這個‘問題學生’處理掉!”
    “你——”陳新遠氣得渾身發抖,“你知不知道我為你操了多少心?你這樣的成績,連最差的高中都考不上,將來能幹什麽?”
    “我不用你管!”陳小昭猛地轉身衝回自己房間,重重地摔上門。
    陳新遠站在原地,剛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他疲憊地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雙手抱頭。為什麽每次和兒子溝通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兒子就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夜深了,陳新遠輕手輕腳地走到兒子房門前,想看看他睡了沒有。門縫裏透出一絲光亮,還有輕微的沙沙聲。他悄悄推開門縫,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
    陳小昭正伏在書桌前,專注地用尺子和鉛筆在一張大大的圖紙上勾畫著什麽。桌上散落著幾個精巧的機械模型,有的是用木條搭的,有的是用紙板折的,每一個都細節精致,比例準確。
    陳新遠從未見過兒子如此專注的樣子。他輕輕推開門,走到兒子身後。圖紙上是一個個機械設計圖,線條流暢,標注工整,完全不像是一個“差生”的手筆。
    陳小昭察覺到身後的動靜,猛地回頭,慌亂地想遮住圖紙:“你……你怎麽不敲門?”
    陳新遠沒有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個收音機——那是用用廢舊收音機改造的,原本不能用的收音機經過他的改造,已經能正常使用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陳新遠的聲音有些顫抖。
    陳小昭別過臉去:“隨便做著玩的。”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陳新遠輕聲問。
    “告訴你有什麽用?”陳小昭的聲音裏帶著委屈,“你隻會讓我考上高中。可是我對那些公式定理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就喜歡這個,但你們都覺得這是‘不務正業’!”
    陳新遠感到一陣羞愧。他突然明白了兒子在學校表現不佳的原因——不是他不聰明,而是他的才能被傳統的教育體係忽視了。那些打架鬥毆、頂撞老師的行為,或許隻是對不被理解的叛逆。
    “小昭……”陳新遠在兒子床邊坐下,“爸爸錯了。”
    陳小昭驚訝地抬起頭,他從未聽過父親認錯。
    “明天,我們一起去你姐夫那裏,好好了解一下那個職業技術學校。”陳新遠撫摸著那些整修好的機械工具,“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歡機械加工,我們就走這條路。”
    陳小昭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
    “真的。”陳新遠點點頭,突然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不過你得答應我,就算去了技校,也要認真學習,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吊兒郎當了。”
    “我保證!”陳小昭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爸,其實……其實我查過資料,現在高級技工的收入比普通白領高多了,而且……”
    看著兒子滔滔不絕地講述著機械行業的前景,陳新遠第一次覺得,或許兒子的未來,真的會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