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翻過那座山(連載四百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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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遷風波裏的親情牌
星期三中午,林建軍正伏在辦公桌前審閱文件,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透著幹練和沉穩。
“建軍,出事了!”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社區主任黃小兵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
林建軍抬起頭問:“怎麽了?這麽慌慌張張的。”
“是集鎮過境公路改造項目,”黃小兵歎著氣,“餘香君那老房子正好在拆遷範圍內,可是他死活不同意拆遷。今天上午,劉書記帶著黃書記親自上門做工作,結果被餘香君拿著掃帚趕了出來!”
“餘香君?”林建軍眉頭一挑,“這老脾氣……”他眼前浮現出那個總是腰間別著旱煙袋的老人形象。
林建軍心裏尋思著,過境公路改造是縣裏的重點項目,關係到整個西江鎮未來的發展,已經因為拆遷問題拖延了近一個月。
“我去看看吧。”林建軍起身出門。
黃小兵驚訝地瞪大眼睛,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你去?劉書記和黃書記都碰了一鼻子灰,你能行?聽說餘老頭今天火氣特別大,連他女兒都勸不住。”
林建軍笑了笑,眼角擠出幾道細紋:“餘香君跟我有點舊交情,試試看吧。”
餘香君家位於集鎮西頭,是一棟兩層的老式磚木結構房子。林建軍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那沙啞的嗓音即使隔了幾年沒見也依然熟悉。
“……什麽書記不書記的,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動我的房子!”餘香君正坐在門檻上,手裏攥著一根銅頭旱煙杆,花白的胡子氣得一翹一翹的,像隻發怒的山羊。
“老餘,好大的火氣啊。”林建軍站在院門外,笑吟吟地喊道,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
餘香君抬頭一看,罵聲戛然而止。他眯起渾濁的眼睛辨認了一會兒,臉上的怒氣稍稍緩和,但嘴角還是倔強地抿著:“是……建軍啊。”
“幾年不見,你還是這麽精神。”林建軍邁步走進院子,故意看了看空蕩蕩的桌麵,“不過我這個當哥的來了,連杯茶都喝不上?”
餘香君尷尬地咳嗽兩聲,朝屋裏喊道:“曉燕!倒茶來!你林叔來了!”喊完又小聲嘀咕,“誰知道你今天會來……”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應聲從屋裏出來,手裏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林叔好。”餘曉燕雙手捧著茶杯遞給林建軍。
林建軍接過茶杯,目光在餘曉燕身上停留了片刻:“曉燕現在在哪裏工作?”
餘香君的臉色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在旬河縣趙灣鎮政府,正想調回西城……”他突然停住,警惕地看了林建軍一眼,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旱煙杆,“你今天是來當說客的吧?為了那拆遷的事?”
林建軍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老餘,咱們認識多少年了?我林建軍什麽時候勉強過人?”他的目光掃過院子裏新砌的花壇,“這花壇是新做的吧?我記得上次來還沒有。”
餘香君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了一些,順著林建軍的目光看去:“去年秋天弄的,曉燕說院子裏太單調……”他的語氣軟化了些。
林建軍繼續問道:“曉燕調動的事情,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這句話像打開了閘門:“可不是嘛!手續在旬河那邊都辦好了,可咱們縣裏推三阻四!我找了劉仁華好幾次,他就知道打官腔,說什麽‘按政策辦’!”他氣得直拍大腿,臉上的皺紋都在顫抖,“政策政策,政策還不是人定的!我閨女一個人在那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餘曉燕在一旁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衣袖:“爸,別說了……”她的聲音很輕,但林建軍聽出了一絲哽咽。
林建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站起身:“曉燕調動的事我去想想辦法。至於拆遷的事,咱們改天再聊。”他故意把茶杯往桌子中間推了推,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等等!”餘香君叫住他,臉上的表情複雜,皺紋間夾雜著期待和懷疑,“你……真能幫曉燕?”他的手緊緊攥著旱煙杆,指節發白。
林建軍回頭,露出一個篤定的微笑:“我盡力而為”。他看了眼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餘曉燕,“曉燕是什麽崗位?想調到哪裏?”
“我在趙灣鎮是民政辦科員,”餘曉燕聲音輕柔但清晰,“想調回西城縣,最好是西江鎮,離家近……”她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父親,林建軍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我明白了。”林建軍點點頭,轉身向院門走去,身後傳來餘香君的喊聲:“要是辦成了,我請你喝酒!”
離開餘家,林建軍立即前往鎮上民政所,了解清楚餘曉燕調動受阻的具體原因。
“小王,幫我查一下最近縣裏關於幹部調動的文件。”林建軍對檔案室的王淑芬說道。
“林支書,您這是……”王淑芬好奇地問道。
“有個朋友的女兒想調回來工作,遇到點困難。”林建軍簡單解釋道。
王淑芬翻出一疊文件:“最近縣裏確實收緊了編製,特別是鄉鎮之間的調動。不過……”她壓低聲音,“如果是特殊人才或者家庭有實際困難的,還是有操作空間的。”
帶著這個疑問,林建軍徑直前往鎮政府。剛進大門,就看見鎮黨委書記劉仁華正陪著縣委書記黃毅從會議室出來,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林支書,”黃毅先看到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聽說你去找餘香君了?有什麽進展嗎?”他的聲音裏帶著疲憊。
林建軍看了一眼劉仁華,後者正用警告的眼神盯著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林建軍略一沉吟,決定實話實說:“黃書記,餘香君其實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拒絕拆遷,主要是心裏憋著一股火。”
“哦?什麽火?”黃毅來了興趣,站定了腳步。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劉仁華突然插話,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黃書記,我們辦公室談吧。”說著就要把黃毅往辦公室引,一隻手已經搭上了黃毅的肘部。
林建軍卻站在原地不動,聲音平穩:“是關於他女兒工作調動的事。餘曉燕在旬河縣工作,想調回西城,手續卡在我們縣裏了。”他故意把“我們縣裏”幾個字咬得重了些。
黃毅停下腳步,轉身麵對林建軍,眉頭緊鎖:“有這回事?”他的目光在劉仁華和林建軍之間來回掃視。
劉仁華急忙解釋,語速比平時快了許多:“黃書記,幹部調動有嚴格程序,不是我們鎮裏說了算的……”他的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但鎮裏的意見很重要,不是嗎?”林建軍溫和但堅定地打斷他,聲音不疾不徐,“餘香君跟我說,他找過劉書記好幾次,但一直沒有明確答複。”他故意頓了頓,“其實老人家最在乎的是女兒一個人在外的安全。餘曉燕在旬河縣連個親戚都沒有,去年冬天還生了一場大病……”
黃毅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他轉向劉仁華:“劉書記,如果這個同誌符合條件,鎮裏為什麽不同意?”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劉仁華額頭上滲出細汗,手指不自覺地整理著已經非常平整的領帶:“不是不同意,是……是要走程序……而且……”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建軍輕聲補充,語氣誠懇:“餘香君其實不是非要事情辦成,他是想看到鎮裏的誠意。拆遷補償方案他基本接受了,就是這口氣不順。”他看了眼劉仁華,“劉書記可能太忙了,沒來得及跟進這件事。”
黃毅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機:“我問問耿部長。”他撥通了新任組織部長耿國泉的電話,簡單說明情況後,直接說道:“西江鎮已經同意接收餘曉燕同誌,你們組織部抓緊把手續辦了。家庭有實際困難的同誌,我們要特事特辦。”
掛斷電話,黃毅對林建軍說:“走,我們再去餘香君家一趟。”他看了眼劉仁華,“劉書記也一起吧。”
劉仁華臉色變了變,但還是點了點頭。林建軍注意到他整理文件的手有些發抖。
當三人再次出現在餘家門口時,餘香君明顯愣了一下,手中的旱煙杆差點掉在地上。林建軍上前一步:“老餘,曉燕調動的事解決了。黃書記親自給組織部打的電話。”
餘香君的手微微發抖,旱煙杆上的銅頭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看向黃毅,眼神中的敵意已經消了大半:“真……真的?”聲音裏滿是不敢相信。
黃毅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餘老,您女兒的事是我們工作沒做好。您放心,一周內調令就能下來。”他看了眼林建軍,又補充道:“林主任說您女兒專業能力很強,正好我們西江鎮缺這樣的年輕幹部。”
餘曉燕從屋裏跑出來,眼眶發紅,手裏還拿著抹布,顯然正在打掃衛生:“爸……”她的目光在三位領導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林建軍臉上,眼中滿是詢問。
林建軍衝她點點頭,嘴角揚起一個安撫的微笑。
餘香君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然後轉身進屋。片刻後,他拿著一份文件走了出來——正是拆遷協議書。他二話不說,在簽名處鄭重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筆跡有些顫抖但非常用力。
“早這樣多好,”他嘟囔著,把筆一放,聲音沙啞,“非得鬧這麽一出……”他抬頭看了眼黃毅,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黃毅擺擺手,爽朗地笑了:“沒事,事情解決了就好了。”他接過協議書,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轉頭對劉仁華說:“劉書記,以後這類涉及群眾切身利益的事,要多上心啊。”
劉仁華連連點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