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斌見陳東萊馬上要撂挑子不幹了，不由得一陣慌亂，再一次拽住了他的衣袖：“東萊，這件事情要是辦好了，足夠你後半輩子都能受用不盡！”
    陳東萊苦笑著搖頭。“主任，這種長期規劃一般都是需要一個七八人的團隊聚在一起，協力奮戰兩三月時間，方才能做一個像樣的成果出來；你現在把我趕鴨子上架，我怎麽可能給你搞得出來？”
    “都說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我沒有這個千斤頂，就不攬這個瓷器活了。告辭。”
    黨斌深吸一口氣，對陳東萊說道：“容不得你推辭！嶽書記在領導小組上百般推薦你，你現在甩手不幹，怎麽能說得過去？”
    陳東萊轉過身來，神色變幻，一口歎息。“可以做，但是一兩個小時做不出詳細規劃，隻能改一份草案出來。”
    黨斌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陳東萊的意思。“我這會兒上去找專員和嶽書記，你且在這裏候著，不要走動。”
    說罷，轉頭就匆匆邁步走上台階。
    果不出陳東萊所料，五分鍾後，黨斌再次步履匆匆地走下樓梯，對著他比了個手勢。“隻做大概就好，詳細規劃可以日後慢慢動筆。”
    二人一同來到了一間寬敞的辦公室前。
    陳東萊抬頭看去，門牌上正寫著“撤地設市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心下了然。黨斌趨身在前，為他推開房門。
    “專員，飲冰書記、陳部長，這位就是永安縣的陳東萊同誌。”
    陳東萊隻見坐在長椅上的江自流麵帶微笑，看著其他幾位同僚，指了指自己。“我見過小陳同誌兩次，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從桌上拿起一幅大比例尺的地圖。“用這幅圖當底稿，簡要說明你的規劃理念即可。一個小時內完成。”
    陳東萊知道，如果這次能把事情辦好，說不定真有機會青雲直上。他的心髒開始怦怦亂跳起來，臉上也泛起了一絲紅潤。
    坐在江自流旁邊的組織部長陳不平見狀，忍不住用譏諷的語氣同身邊的副書記張飲冰說道：
    “看來是個雛，還沒怎麽見過世麵。當然，說不定是肚子裏沒貨，這會兒雙腿恐怕都在打擺子呢，哈哈。”
    張飲冰仔細看了看正伏在桌麵，在用曲線尺和平行製圖尺作畫的陳東萊，微微點了點頭。“不平，你看人不準，這一點地委裏麵早有共識。”
    陳不平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但這位大佬畢竟是副書記，在地委積威已久，他也不敢硬頂，隻好打了個哈哈，把事情遮蓋過去。
    半個多小時後，陳東萊終於放下了鉛筆和圓規尺子，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將手中的地圖遞給了江自流。“您審校一下吧。”
    他也是有苦說不出：後世的設計院進行城市規劃時，往往都是使用三維建模軟件與地理信息係統進行操作，他自然也不例外。至於尺規作圖這種“遠古時期”的製圖方法，他已經幾十年沒再碰過了。
    江自流隻是掃了一眼，見陳東萊手繪的線條與注釋遠不及之前那位交通局的魯科長複雜，心下稍微有些失望；但是他很快就調整心態，笑著對身邊人說道：“傳真給賀教授，快。”
    幾名行署辦的工作人員領命而去，開始將陳東萊的作品進行裁剪分割；周圍的一些黨政幹部則是不自覺地湊上前來，想要一睹陳東萊提交的“作業”。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人群中，魯汶一邊撓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一邊對陳東萊的設計稿品頭論足道：
    “我還以為科班出身的人有多厲害，沒想到，居然連基本常識都不懂！你自己看看你搞出來的東西，居然連個正經的市中心都沒有？！”
    他此前被千裏之外的教授羞辱，心下不忿，此刻正逮住機會全力輸出：“半個小時就能搞出來的東西，能有什麽含金量嗎？我隻看到了敷衍和應付。”
    媽的，跑到京師讀了兩本破書，就想著要把前輩踩在腳下了？小子，你還差得遠！
    周邊有交通局的幹部小聲附和道：“魯科長操弄了一個上午，才算是畫出了個大概；這永安縣的幹部才弄了半個小時，就能搞出名堂來？我不信。”
    “而且魯科長的說明寫得密密麻麻，你看這陳……什麽鎮長弄出來的，連幾個正經字都沒有，就是一個個圓圈和幾何圖案。”
    “魯科長畢竟搞了十多年道路規劃，他哪裏不會懂城市規劃？隻不過是那個津門的教授太過教條罷了。”
    “科長，你才是最厲害的！”
    一旁站著的、掛著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的交通局副局長郎誌傑聽到下屬議論紛紛，忍不住出言訓斥道：“說什麽說？！領導還在麵前，都給我安分一點！”
    他雖然嘴上訓斥著下屬，但心中未嚐沒有希望陳東萊同樣吃癟的想法。畢竟陳東萊做出的效果越差，才越能凸顯出交通局方案的好處與優點。
    幾分鍾的等待之後，傳真機吐出了回函。秘書洪瑞先一步上前，取出了薄薄的一頁紙，交給了江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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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師大？夏文治？有機疏散？”
    江自流小聲讀著紙上的文字，心下百轉千回，過了片刻，已經大致猜到了過程；但屋內眾人聽到這沒來頭的校名和人名，隻是陷入了一片迷茫中。
    隻有陳東萊一人鬆開了握得緊緊的拳頭。成功了！工作三年，又一次把書上學到的東西，運用到了工作中。這讓他不禁生出了一絲滿足感。
    江自流的臉上浮現出笑意，把手頭的紙交還給陳東萊：“東萊同誌，你是業內人，解釋一下賀教授的批語吧。”
    陳東萊點了點頭，神色已經與往日一般無異，說道：
    “夏文治教授是我在京師師大城鄉規劃專業就學時的係主任。後文提到的‘有機疏散理論’和‘社會分析法’，是美國學者提出的城市設計規劃構想，由夏教授第一個將之引入國內。”
    見江自流仍然麵帶疑惑，陳東萊進一步解釋道：“簡單來說，是一種不同於西方街區製城市和衛星城模式的城市分區理論。核心觀點是，將城市中心的不必要部門往不同的城市分區疏散，從而達到優化利用空間的目的。這一理論對多中心城市的產生起到了關鍵的推動作用。”
    他的話語引起了現場一陣小小的騷動：方才還在高談闊論的交通局的幹部們，此時紛紛偃旗息鼓，開始靜待局勢發展。
    江自流手中拿著陳東萊的文稿和規劃圖，一邊仔細地審閱，一邊用手指輕輕來回觸碰著座椅的扶手。良久，他才抬頭開口：
    “把我們當作一般學生，上一節地理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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