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元旦
    1993年1月1日，元旦。
    偉人南巡掀起的熱潮依舊方興未艾。時值歲末寒冬，石梁地區的大街小巷彌漫著濃濃的節日氛圍，但與此同時，這裏也掀起了一陣公務員辭職下海的熱潮。
    許多人懷揣著雄心壯誌和無限憧憬，毅然決然地告別穩定的體製工作，投身於商海之中，渴望能在激烈的競爭中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然而，這一切的喧囂與躁動似乎都與陳東萊毫無關係。此時此刻，他正略顯局促不安地坐在一張略顯陳舊的布沙發上，目光不停地掃視著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想要把這裏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這是江自流第一次帶著陳東萊來參加由巴州派領導組織的聚會。房間裏，幾位頗具影響力的頭麵人物正圍坐在牌桌旁，他們時而眉頭緊鎖，陷入深深的思考；時而觀察著其他人的神色。
    “四條。”
    江自流輕聲喊道，然後猶豫不決地將手中的麻將牌打了出去。
    “胡了！巧七對。”
    說話的正是陸茫茫，隻見她滿臉得意之色，迅速將自己麵前的牌麵推向前方，向眾人展示著她的勝利成果。
    接著，他興致勃勃地轉頭看向江自流，不無炫耀地說道：“不枉我憋了這麽久，總算是有人給我點炮了！”
    江自流見狀，隻能無奈地苦笑搖頭，同時伸出手指著陸茫茫，對齊建國說道：“還是陸部長今天運氣好，光是做清一色的牌麵就有好幾次！”
    一旁的齊建國擺了擺手，神色說不清是苦惱還是無奈：“兩個小時已經輸了四百，再這樣搞，家裏的婆娘要罵人了。”
    陳東萊用怪異的眼神看了看齊建國。據他所知，這位新就任的省委組織部長應該“家境頗豐”才對。
    “陸姐籌劃的好。巧七對這種牌型不好做，稍微忍不住碰牌，牌型就壞掉了。”
    陳東萊注意到，說話者帶著無框眼鏡，穿著寬鬆的體恤衫，頭頂稀疏，正是常務副省長邴竭力。
    這位大佬是漢桓縣人，早年任過七橋市委書記、分管農業的副省長、省委宣傳部長；在去年年末的調整中更進一步，爬到了常務副省長的位置，堪稱巴州派的領頭羊。
    隻可惜今年他就要滿五十九歲，不出意外的話，極有可能會在屆中調整時被送到人大養老，或是到某個國企混日子。
    相比較而言，五十歲出頭的齊建國，則大有旭日東升之勢。他已經接任了省委組織部長，這個派係魁首的名頭，恐怕日後就要由他來擔著。
    “陸部長忍功了得。”
    齊建國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牌用力一推，發出沉悶的聲響。隨後，他那雙略顯慵懶的手開始在麻將桌上熟練地洗牌，然而眼神卻飄忽不定，似乎心思完全不在這牌局之上。
    “我可不像陸部長這般沉得住氣，我這人就是坐不住。”
    坐在一旁的江自流聽到這話，心頭不禁一動。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緊接著好奇地追問道：“是什麽樣的大事，竟然能勞動齊部長親自出馬？”
    齊建國被這麽一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口袋裏那包香煙。然而當他瞥見陸茫茫也在現場時，明白此刻抽煙實在不太合適，隻得硬生生地把手縮了回來，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算不上什麽大事。隻是一個朋友家的閨女，從小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的，跟親閨女沒啥兩樣，算得上我的幹女兒吧。她在石梁發動機廠上班，突然就想著要換換崗位了。”
    此言一出，原本正專注於整理麻將牌的陳東萊猛地一驚，迅速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朝著牌桌的方向望去。此時，幾位大佬已然動作嫻熟地將麻將牌堆成了四座整齊的“城牆”，並且按照既定的順序開始抓起牌來。
    “這倒好說。她現在在哪個崗位？想要哪個位置？”
    齊建國眼見著江自流如此識趣、懂事，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來。“之前一直在柴機廠裏擔任人事科長。現在聽說你們行署成立了一個投資公司，所以就動了心思，想著能否有機會調過去，擔任那裏的副總經理。”
    “學曆方麵還算拿得出手，是從京師外國語大學順利畢業的。而且在此之前，也曾在青龍廠的廠辦裏工作過一段時間。不過嘛，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她今年剛剛年滿二十四，可能在工作經驗方麵尚顯欠缺一些。”
    江自流一邊說著，心裏頭卻已經默默地打起了算盤。經過一番暗自思量之後，他居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道：“副總？總經理！”
    “實不相瞞，地委那邊隻是批準設立了一個副處級別的單位編製罷了。也就是說，如果僅安排副總的話，那麽級別上依舊還是正科級。”
    “但既然是建國同誌你親自推薦並且信得過的人才，那要不索性就直接安排一個總經理的位置給她吧，想必應該也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陳東萊的瞳孔已經開始地震了。這就是省委組織部長的影響力嗎？二十四歲，直接提副處？
    要知道他陳東萊自己到現在還掛著綜合科科長的名頭。江自流已經告誡過他，要解決行署辦副主任的職級，最好是要等到任正科實職滿兩年。
    他是1991年10月任峽山鎮長，也就是說至少要到今年十月份，才有機會往上爬一爬。就這，還得看到時候會不會空出副處級的崗位給他。
    但是人家明月照，似乎根本不需要等……
    雖說這對陳東萊而言是一件好事，但他的心情似乎變得沉重了幾分；靠走關係升遷固然是官場常態，但親眼見到自己頗為佩服的領導參與其中，也確實挺敗壞觀感。
    今天提拔的是明月照，明天就有可能提拔某個紈絝子弟，擠掉一個兢兢業業多年的老黃牛。
    “自流啊，你算是幫大忙了。”
    常務副省長邴竭力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眶，輕聲笑道：“這孩子的老爹在省政協工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帶你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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