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了刀光劍影的開江縣城，1994年1月底，年關將近，魚泉這座小城在舊曆新年的氛圍中，多了幾分尋常難以察覺的躁動。
    石梁市天成區的魚泉飯店，二樓的“春江花月夜”包廂裏，熱氣騰騰，酒香撲鼻。這裏正進行著一場特殊的聚會——陳東萊與他高中同學的春節前夕小酌。
    包廂裏已經坐了十來個人，都是當年魚泉一中高三四班的舊麵孔。陳東萊坐在主位，身旁是明月照，她今日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羊絨大衣，襯得她本就出挑的氣質更加溫婉動人；長發盤起，沒有了嬌俏少女的模樣，多了幾分職場氣息。
    周不醒也在場，一身警服並未換下，隻是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顯得幾分隨意又帶了幾分職業的威嚴。
    他如今已是匯川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副政委，正式解決了副處級待遇——這副省級城市就是升官快，市直機關是“正局級”的架構不是人們常說的“廳局級”，而是“副省級城市廳局級”，這玩意說來話長），下設的二級單位是正處級架構。周不醒則是由刑偵支隊二大隊的大隊長提拔上來的。
    他與陳東萊一般年紀，二十五歲解決了副處級 ，自然不可能隻靠自己的努力，背後的伯樂必不可少。
    陳東萊憑著前世的經曆猜測，周不醒與齊佳佳的婚事也許隻差臨門一腳，甚至可能已經見過了雙方父母——齊建國顯然對這個女婿較為滿意，在職權範圍內拉了他一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推杯換盞間，話題漸漸從敘舊轉向了當下。班長王建軍端著酒杯，環顧四周，突然疑惑地問：“哎，老周、東萊，怎麽就差齊佳佳了？她不是說會來嗎？”
    周不醒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香煙，慢悠悠地點燃，深吸一口，吐出一縷白霧，才不緊不慢地道：
    “佳佳她工作忙得很，這會兒又是歲末年終，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能參加這次同學會，還是她專門向領導請假之後的結果。電話裏說已經在路上了，估計是路上堵車或者臨時又被什麽事絆住了，快了。”
    班長王建軍閉口不言。他隻是市直機關的一個副科長，不敢對齊佳佳這位在省計委工作的政治明星多做點評：更何況她的父親還是省委組織部長，趕著趟去巴結還來不及呢……
    一眾同學都樂於巴結權貴人物。明月照因為擔任城投公司總經理，掌握資源最多，因此受到的巴結最多；陳東萊與周不醒就相形見絀了。他們二人都不在石梁城區工作，縣官不如現管，還得是在市裏工作的幹部更受歡迎。
    隨著時間的推移，包廂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昔日同窗的純粹情誼，在步入社會多年後，不可避免地摻雜了世俗的考量。在座的同學們，大多是魚泉本地或周邊縣市的公務員、教師、或是企業的小領導，早已深諳人情世故的複雜，也更清楚權力與資源的重要性。
    明月照無疑是今日同學會上的焦點。她從柴機廠調任城投公司擔任總經理，掌握著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巨大投資項目，手中調度的是真金白銀的龐大資源。因此，她身邊的座位幾乎沒有空過，時不時便有同學端著酒杯湊上前去，或敬酒，或攀談。
    “明總，真是女中豪傑！當初在學校，我就覺得您氣質不凡，沒想到現在更是巾幗不讓須眉，把咱們魚泉的城市建設搞得有聲有色！”一個在體製內小有職務的同學恭維道，語氣裏帶著幾分諂媚。
    “這說的是什麽話！這都是領導信任，同事們支持，我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明月照笑容得體，語氣謙遜，但眼底的光芒卻透著一份自信與幹練。她手中的酒杯，被同學們輪番填滿又飲盡，臉上卻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有人則趁機試探：“明總，聽說你們城投公司最近有個老城區項目要啟動？我們家那邊的老房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納入啊？”言語之間，全然沒了同學間的純粹，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利益訴求。
    明月照輕描淡寫地回應著，滴水不漏，既不怠慢，也不輕易許諾。她如今也是老油條了，每天周旋於各大局行部委之間，混過的飯局數不勝數，自然不可能在這幾位新手麵前著了道。
    在眾多殷勤的男同學中，丁堯顯得尤為突出。他如今在匯川市做小型建築工程承包，身上帶著一股商人特有的精明與油滑。
    丁堯的目光，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有意無意地落在明月照身上。他當年在班上就對明月照有些心思，隻是自知條件不夠，不敢表露。
    如今多年過去，他以為自己也算小有成就，而明月照又姿容出眾，且位高權重，若是能攀上這層關係，對他未來的事業無疑是如虎添翼。
    丁堯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臉上帶著幾分酒意和自以為是的痞氣：“小照，真是越長越漂亮啊！不像我們這些老男人，都快成糟老頭子了。
    他一邊用帶著幾分侵略性眼神赤裸裸地上下打量，一邊說道：“聽說你現在是國企的老總？厲害厲害！什麽時候來匯川，丁哥請你吃大餐，咱們單獨好好敘敘舊？”
    明月照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便被她掩飾過去。正當她準備婉拒時，坐在她另一側，離丁堯較近的一個女同學，似乎是無意地插話道：
    “丁堯，你這幾年沒回來，消息可真不靈通啊！照姐和東萊從高二就在一起，感情好著呢！聽說東萊現在都已經提了常務副縣長了，你可別亂開玩笑，讓人家夫妻感情受影響。”
    女同學看似無意的幾句話，卻像一盆冷水，直接澆在了丁堯的頭上。他原本略顯輕浮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陳東萊。
    隻見陳東萊雖然正在和旁邊的同學低聲交談，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中卻隱約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場。他雖然沒有看向這邊，但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沉穩與威嚴，不禁讓丁堯心裏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