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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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桐帶著眾人穿過縣衙,來到了西南角,沿著青石台階向下走去。潮濕的黴味漸漸濃重。
    "這破地方多久沒打掃了?"萬科踢開腳邊的稻草,"上次關的還是偷雞賊吧?"
    "上月剛用石灰水刷過。"領路的張小乙舉著火把,年輕的麵龐被火光映得通紅,"趙教頭說牢房太幹淨不像話,特意讓兄弟們撒了些稻草。"
    推開沉重的木門,眼前是條狹長的甬道。兩側牢房出乎意料的整潔,地上鋪著幹燥的茅草,牆角還放著幾個盛水的陶罐。
    四個士兵與兩個衙役正值守著,雙手緊握刀柄,死死盯著蜷縮在角落裏的那群金人。
    那些金人畏畏縮縮,擠作一團,身上的衣物破舊不堪,露出一道道帶傷的皮膚。
    其中一個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麵容稚嫩,在一眾四五十歲的金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年長的金人們下意識地將少年護在身後,見火光逼近,又是嚇得瑟瑟發抖。
    周桐眉頭緊皺,隔著木柵欄打量著他們,心中犯起了難。
    這些人.........放了說不定又會惹出什麽亂子,可若一直關押,既耗費糧食,看著也著實心煩。
    他轉頭看向隨行眾人,高聲問道:“你們當中,有誰會金語?該是你們發揮本事的時候了。”
    萬科撓了撓頭,猶豫片刻後舉手說道:“大人,卑職會一些。”
    周桐滿臉驚訝,“你?真假的?”
    萬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就會一點點,之前跟著商隊去過北邊,學了幾句。”
    “那你問問他們為何投降。"周桐擺擺手,示意他上前。
    萬科清了清嗓子,突然蹦出一串古怪的音節:"阿巴阿巴!烏拉吉!思密達........"
    起初,說得還有些磕絆,可越說越流暢,看樣子確實是會那麽些金語。
    然而,聽著聽著,周桐的臉色愈發古怪,身旁的眾人也麵麵相覷。
    對麵得金人們更是一臉茫然,驚恐中帶著疑惑,眼中滿是對萬科話語的不解,少年甚至嚇得打了個嗝。
    萬科見狀,摸了摸腦袋,喃喃自語道:“不對啊,難道是他們所屬部落不同,言語有別?”
    周桐氣得飛起一腳踹在萬科屁股上,罵道:“"這他娘是東北大碴子味混高麗話吧?大爺的,不會就別在這兒瞎耽誤工夫!”
    萬科委屈巴巴地退到一旁。
    周桐轉身看向張小乙,問道:“小乙,給他們送吃食了嗎?”
    張小乙撇嘴:"弟兄們自己都啃雜糧餅子,哪有餘糧喂金狗?"
    周桐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該給還是得給,保證他們餓不死就行。”
    張小乙雖滿心不情願,但還是點頭應下。
    周桐又看向眾人,詢問道:“你們說,是把他們留在縣衙牢房,還是送去軍營牢房?”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大人,送去軍營吧,那兒近些,方便我們看守。”
    周桐點頭同意,“行,那就明日就送過去,今日就麻煩你們多留意了。”
    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麽,又問張小乙,“那日回來,趙德柱有沒有給你們加餐?”
    張小乙撇了撇嘴,“趙大哥忘了。”
    周桐 “嗯” 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分給眾人,“拿著,買些酒肉吃。我事情繁雜,有時難免疏忽,你們若有什麽需求,盡管開口,別憋在心裏。”
    眾人接過銀子,喜笑顏開,紛紛點頭稱是。
    周桐等人轉身離開牢房,那股混雜著腐臭與稻草味的氣息依舊彌漫在空氣中。
    走出牢房後,萬科說道:“大人,卑職就先回去了。”
    周桐擺擺手,“去吧,下次別不懂裝懂,老子在一旁還認認真真聽你說了半炷香。”
    萬科嘿嘿一笑,“這不也是想活躍下氣氛嘛。”
    就在周桐等人準備回小院時,老王突然說道:“少爺,陳老婆子會金語。”
    周桐眼睛一亮,“那咱們再跑一趟。”
    眾人回到小院,叫上陳嬤嬤。小桃聽聞要去看金人,興奮得吵著要一同前往。
    周桐一臉無奈,“你真當他們是什麽稀罕玩意兒,非得去瞧?”
    小桃不依不饒,周桐拗不過,隻好帶著她,與陳嬤嬤、老王再次前往牢房。
    到了牢房,周桐支開值守的士兵與衙役,讓老王帶著他們去前院吃東西,自己幫忙看守。
    眾人對周桐的體貼十分感激,千恩萬謝後離開。
    周桐帶著小桃和陳嬤嬤走進牢房深處,小桃捏著鼻子,嫌棄地說道:“這味兒可真難聞。”
    陳嬤嬤站定在柵欄前,神色瞬間變得冷漠,眼神中透著一股讓人膽寒的壓迫感。
    她開口說起金語,聲音低沉而有力。最壯實的金人老者渾身一震,慌忙以頭搶地回話,潰爛的膝蓋在石板上蹭出血痕。
    少年突然撲上前拽住陳嬤嬤衣角哭喊,被同伴死死捂住嘴拖回去。
    陳嬤嬤與金人們交談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對周桐說道:“他們來自斡勒部,本是草原上的牧民,並不願參戰,是被強征入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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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沒有參與過屠殺,戰敗後逃亡,因不願與其他金軍一同屠戮百姓,與同伴發生口角,這才脫離隊伍,想向咱們投降。
    一路逃亡,去過好幾個城池投降,卻都被當作敵軍射殺,還被追擊,死了幾十人。”
    小桃突然插嘴:"那個腿爛掉的老頭,傷口有箭傷又有刀傷。"
    周桐蹲下身,果然看見老者褲管下交錯的新舊傷痕。最深的刀口已經潰爛發黑,邊緣卻整齊——分明是自殘的痕跡。
    "問他們為何自傷。"周桐低聲道。
    陳嬤嬤與金人又一番交談,麵色漸緩:"他們說部族以鹿為圖騰,見到孕婦幼兒不舉刀。那日他們在鬆林裏..........有人寧肯自殘也不肯殺抱孩子的婦人。"
    火把"劈啪"爆了個火星。周桐想起掛在樹梢的紅肚兜,喉頭突然發緊。
    少年金人掙脫束縛,從懷裏掏出個髒兮兮的布包——裏麵是半塊硬如石頭的麥餅,邊緣還留著細小的牙印,顯然是想證明什麽。
    周桐看向陳嬤嬤:“嬤嬤,他們說的,你信嗎?”
    陳嬤嬤微微躬身,說道:“老身隻是如實翻譯,信與不信,全憑少爺您自己定奪。”
    周桐沉思片刻,對陳嬤嬤說:“你轉告他們,先老實待著,等我從臨山縣回來,再做處置。”
    陳嬤嬤將周桐的話翻譯過去,金人們紛紛點頭。
    這時,那個年輕的金人少年突然開口:“大人,我們還有一部分人走散了,可能在您要去的臨山縣附近,還望大人小心。”金語)
    陳嬤嬤將少年的話轉述給周桐,周桐聞言,點頭表示知曉,又對陳嬤嬤說:“告訴他們,過會會給他們送些吃食過來。”
    金人們聽後,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紛紛用金語道謝。
    恰在此時,張小乙帶著一眾守衛回來換崗。
    周桐對張小乙說道:“小乙,過會兒給他們些吃的,明日多叫些人,把他們送去軍營牢房。牢房打掃幹淨些,順帶找個醫師給他們簡單處理下傷口,吃食先不必太好,餓不死就行。這些人對我們說不定有用。” 張小乙點頭表示知道了。
    小桃跟在周桐身後,一臉不解,卻也沒多問。
    等他們四人離開了牢房。小桃忍不住問道:“少爺,為啥留著這些金人?一刀殺了,豈不幹淨利落?”
    周桐停下腳步,搖了搖頭,“我也在琢磨,說來你們別不信,我的直覺告訴我,留著他們或許還有用處。”
    他歎了口氣,目光在陳嬤嬤、老王和小桃三人臉上逐一掃過:“留著他們,終究是冒風險的。我也說不準日後會不會生出事端,就勞煩你們多留個心眼 —— 若他們有任何異動,不必請示,直接處置便是。”
    他聲音低沉,“咱們既要留一線生機,也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老王按了按腰間的短刀,刀鞘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少爺放心,要是他們敢亂來,三息就夠。"
    陳嬤嬤鄭重地點頭,銀發在火光下微微顫動:“老身明白。”
    小桃吐了吐舌頭,剛要開口,見陳嬤嬤轉頭看過來,立刻乖乖閉了嘴。
    “行了,別繃著一張臉。” 周桐突然笑了,拍了拍小桃的肩膀,“今晚難得能睡個安穩覺,別讓金人的事兒壞了興致。”
    小桃突然拽住他袖子:"少爺!"她豎起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天了!整整三天沒聽書了!"
    陳嬤嬤眼疾手快又擰住她一隻耳朵:"小丫頭片子大半夜的嚎什麽?"邊說邊拖著小姑娘往前走,"少爺明日說不準還要去臨山縣,哪有閑工夫......"
    "輕點兒嬤嬤!"周桐小跑著追上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別扭成豬耳朵了!"
    小桃被扯得歪著頭,卻還在不屈不撓地掙紮:"那說半段!就半段!白蛇傳上次說到......"
    小院的燈火在轉角亮起時,小桃已經掙脫陳嬤嬤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頭。門軸轉動的吱呀聲中,徐巧提著燈籠迎出來,鬢角還沾著廚房的煙火氣。
    老王慢悠悠跟在最後,忽然回頭望了眼牢房方向。夜風吹動他花白的鬢角,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與牢房裏隱約的咳嗽聲混在一起,消散在桃城溫暖的春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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