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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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陽城東門,夕陽將歸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遞勒住馬韁,轉頭看向身後的馬車——歐陽羽正掀開車簾,望著城門上"長陽"兩個鎏金大字出神。
"師傅,到了。"沈遞翻身下馬,走到車轅旁輕聲道,"我送您回府。"
歐陽羽微微頷首,目光卻越過城門,望向更遠處巍峨的宮牆。七日的行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讓他重新思考許多事情——尤其是周桐那小子提出的計劃。
沈遞順著師傅的目光望去,忽然壓低聲音:"師傅放心,小師叔的事我會辦妥。"他眨了眨眼,"不就是個縣令入京學習嘛,簡單!"
歐陽羽收回目光,嘴角微揚:"殿下有心了。"他頓了頓,"不過周桐性子倔,怕是..."
"我懂我懂!"沈遞笑嘻嘻地打斷,"小師叔那脾氣,跟師傅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突然正色,"不過師傅,您真覺得他能查出江南琉璃的貓膩?"
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歐陽羽指尖輕叩輪椅扶手:"我那師弟...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另一邊,沈懷民已換乘宮中轎輦,徑直往禦花園而去。透過紗簾,他望著熟悉的宮牆,思緒卻飄回桃城那個簡樸的縣衙後院——周桐持刀而立的身影,那雙看似坦誠卻深不可測的眼睛,還有牆上那幅"為天地立心"的字...
"殿下,到了。"轎外侍衛輕聲提醒。
沈懷民整了整衣冠,邁步走向禦花園深處的涼亭。遠遠地,他看見父皇沈淵正背對著他,往池中撒魚食。錦鯉爭食攪動的水聲在靜謐的花園中格外清晰。
"父皇。"沈懷民在亭外行禮。
沈淵沒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來了?過來看看朕新得的幾條紅白錦鯉。"
沈懷民緩步上前,站在父皇身側。池中幾條紅白相間的錦鯉正優雅地遊弋,在陽光下鱗片閃爍著寶石般的光澤。
"漂亮嗎?"沈淵忽然問。
"很美。"沈懷民如實回答,"兒臣從未見過如此品相的錦鯉。"
沈淵輕笑一聲:"江南進貢的,說是培育了十年才得這幾尾。"他拍了拍手中的魚食殘渣,"可惜啊,再漂亮也是池中之物,永遠遊不出這一方天地。"
沈懷民心頭微震,不知父皇此話何意。正思索間,胡公公小跑著過來,在亭外躬身:"陛下,兵部李大人求見,說是北境軍報..."
"讓他等著。"沈淵淡淡道,轉頭看向長子,"懷民,陪朕走走。"
父子二人沿著蜿蜒的石徑緩步而行,侍衛們遠遠跟著。
沈淵忽然開口:"說吧,此行如何?"
沈懷民沉默片刻,忽然開口:"父皇可還記得承諾?"
沈淵端起茶盞的手微頓,輕歎一聲:"你想何時見她?"
"待兒臣匯報完差事。" 沈懷民垂眸,"此行所見所聞,遠比想象中更複雜。"
"哦?" 沈淵挑眉,"說來聽聽。"
沈懷民沉吟片刻:"自紅城往北,官道平整,水渠暢通,百姓安居。尤其是紅城,作為邊境大城,治理之善出乎兒臣意料。"
"紅城?" 沈淵撚須,"曹政治下?"
"是,但更關鍵的是桃城周桐。" 沈懷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紅城的諸多新政,多有周桐參與的痕跡。甚至連城內水渠的設計,都與桃城如出一轍。"
"這周桐的手伸得倒長。" 沈淵語氣平淡,眼底卻掠過一絲興味。
"此人..."沈懷民斟酌著詞句,"很特別。他不按常理出牌,卻有奇效。比如桃城縣衙每日向百姓發冰,夏日炎炎竟能飲冰鎮綠豆湯..."
沈淵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發冰?哪來的冰?"
"據說是冬天儲存在地窖中的。"沈懷民解釋道,"此法本是富貴人家所用,周桐卻改良後惠及百姓。"
"有意思。"沈淵繼續前行,"繼續說。"
"兒臣與周桐切磋過武藝。"沈懷民嘴角不自覺上揚,"他使的是北嶽刀法,身手不凡。"
沈淵猛地轉頭:"北嶽刀法?你確定?"
"確定。"沈懷民點頭,"招式雖略有改動,但根基確是北嶽一脈。"
沈淵若有所思:"北嶽刀法...江南呂家..."他忽然問,"他師承何人?"
"據說是跟他舅舅倪天奇所學。"沈懷民如實匯報,"此人現在桃城煉鐵坊,兒臣已派人去查。"
禦花園的盡頭是禦書房。沈淵推門而入,示意沈懷民跟上。待侍衛關上門,沈淵才在禦案後坐下,手指輕叩桌麵:"說說看還有其他的事情了。"
沈懷民整理思緒,詳細匯報了周桐提出的江南琉璃造假案計劃——如何利用草原商人提供的線索,揭露江南商人哄抬琉璃價格的陰謀;如何將功勞讓給紅城曹政,自己隻以桃城縣令身份入京學習...
沈懷民模仿周桐的語氣,帶著幾分憨直:"殿下若真想用我,先把江南琉璃的燒製法子弄明白。聽說那玩意兒成本不過幾文錢,卻被商人炒到黃金價,這不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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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淵聞言大笑:"有意思!這小子倒是敢說。他可有辦法?"
"他與紅城曹政已試驗出雛形。" 沈懷民從袖中取出一方粗糙的綠色琉璃片,"雖不及江南精致,卻證實了砂石可製琉璃。若此法推廣,江南商賈怕是要大出血了。"
"好!" 沈淵接過琉璃片,指尖摩挲著凹凸不平的表麵,"他入長陽有何條件?"
"他不肯加官進爵,隻願以桃城縣令身份入京學習,還想把功勞全推給曹政。"
"他真不要官職?"沈淵眯起眼睛。
"不僅不要,還特意強調。"沈懷民回憶道,"他說"無功無名的,去了反倒給師兄添亂"。"
沈淵突然笑了:"好一個以退為進。"他站起身,在禦書房內踱步,"懷民,你怎麽看這個人?"
沈懷民沉思片刻:"兒臣以為,他不是不想做官,而是想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他提出琉璃案,是立身之本;讓功曹政,是避鋒芒;拒不受官,是留餘地..."
他抬頭看向父皇,"此人看似率直,實則深諳權謀之道。"
"哦?你覺得他圖什麽?"
"他越是顯得不通世故,兒臣越覺得他深不可測。" 沈懷民正色道,"他做的每一步,都像在給自己鋪退路,又像在引我們去查他的身世 —— 他舅舅還有他母親,這背後怕是另有文章。"
沈淵放下琉璃片,目光銳利如鷹:"你與他動了手?"
沈懷民一怔,低頭道:"是兒臣一時興起。"
"你有多少年沒對人動過真格了?" 沈淵起身,走到他麵前,"自你母親去後,你便像把刀收進了鞘。"
沈懷民身體微僵,沉默不語。
"這周桐倒是把你的血性勾出來了。" 沈淵輕歎,"也好,你是該活動活動了。"
他忽然話鋒一轉:"待周桐把琉璃方子獻上來,你親自去趟桃城,把他帶回長陽。"
"兒臣?" 沈懷民抬頭,眼中滿是訝異。
"對,你和戚薇一起去。" 沈淵望著窗外的朝陽,"你們都太像了 —— 一個把情看得太重,一個把理分得太清。或許這周桐和他那位徐夫人,能讓你們明白些道理。"
沈懷民猛地抬頭,對上父親深邃的目光。
"太子之位,朕一直給你留著。" 沈淵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但你得先學會,如何在這棋局裏,既做執棋者,也做棋子。"
陽光透過窗欞,在沈懷民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或許父皇說得對,他確實該去見見周桐,見見那個把日子過成詩的人。
"兒臣...... 遵旨。" 沈懷民躬身行禮,聲音裏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
起身時,沈懷民的目光卻忽然落在袖中那方折疊整齊的宣紙。他想起在桃城周桐書房中見到的那四行字,想起歐陽羽看見時眼中的訝異,指尖不由得微微收緊。
“父皇,”沈懷民忽然開口,“兒臣在桃城還見到一樣東西,或許您會感興趣。”
他從袖中取出宣紙,雙手奉上。沈淵接過展開,隻見上麵筆鋒遒勁地寫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沈淵瞳孔微縮,指尖在“為天地立心”四字上輕輕摩挲,“周桐寫的?”
“是。”沈懷民頷首,“兒臣在他書房見到時也頗為驚訝,問起時他隻說是靈感來自歐陽太傅,卻被太傅當場拆穿。”
沈淵盯著那四句話,良久未語。禦書房內靜得隻聽見窗外風過竹林的沙沙聲。
他想起周桐獻來的粗糙琉璃片,想起沈懷民描述他與大皇子比刀時的憨直,此刻再看這四行字,隻覺得此人越發捉摸不透。
“好一個‘為天地立心’。”沈淵忽然輕笑出聲,將宣紙放在案上,“這四句話,說得比朕的聖旨還漂亮。”
“兒臣也覺得奇怪,”沈懷民道,“周桐看似不在意社稷,卻能寫出這般胸襟的句子,實在令人費解。”
“費解?”沈淵挑眉,“朕看未必。一個能讓歐陽羽那樣的人認作師弟,能在桃城把百姓治理得井井有條,甚至琢磨出琉璃燒製之法的人,怎會是真正的粗人?”
他拿起宣紙,對著光細細端詳:“這字裏行間的風骨,倒有幾分歐陽羽的影子,卻又多了些山野間的淩厲。有趣,真是有趣。”
沈懷民看著父親眼中的興味,忽然想起在桃城時周桐說的那句話:“留不住的心,強拴著也是枉然。”
他當時隻覺得這話灑脫,此刻想來,卻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父皇,”沈懷民輕聲道,“這周桐……真的會來長陽嗎?”
“他會不會來不重要,”沈淵將宣紙小心折好,放回沈懷民手中,“重要的是他已經來了。”
“來了?”
“你看這四句話,”沈淵指著紙上的字,“他已經用這四句話,在朕心裏占了個位置。一個能寫出‘為萬世開太平’的縣令,朕能不惦記著嗎?”
沈懷民望著父親眼中閃爍的精光,忽然明白,周桐早已不是那個桃城的小縣令了。從他拿出琉璃片,從他寫出那四句話開始,他就已經走進了這深不可測的皇城棋局。
“兒臣明白了,”沈懷民躬身道,“待周桐的琉璃方子一到,兒臣即刻前往桃城。”
“不急,”沈淵擺擺手,“讓他先把方子焐熱了。你呀,先去見戚薇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沈懷民心中一暖,躬身退下。走出禦書房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想起父親方才看那四句話時的神情,忽然覺得,或許周桐說得對,有些東西,越是想拴住,越是會溜走。
而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他握緊袖中的宣紙,快步向東宮走去。陽光灑在他身上,將那四行字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雲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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