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看了賬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痛，可又不能不演，便咬著後槽牙繼續往下看，可那些字一個兩個她明明都認識，可排在一起就比修羅族祭文的鬼畫符還難辨認。
    她盯著賬本上的各種文字看了一會兒，不禁抬起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無聲歎了口氣。
    霍雲川悄無聲息打量她，看得出她眉心緊蹙的無奈和窘迫，隻是咬牙硬撐著裝樣子，他心下也不免感慨這位白司主死鴨子嘴硬的功力真是不俗。
    這一頁賬本都看了老半天了，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能被她從字縫裏看出花。
    白榆看了半天沒說話，額角一跳一跳更疼了，眼看十五就是明日，疲憊和疼痛隱隱約約從四肢百骸透出來，又疼又酸，仿佛有一萬隻螞蟻爬過，啃噬著她的每一寸身體。
    她又揉了揉眉心，想著放棄別裝了，反正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她就從來也沒看懂過這些生意賬。
    藍瑤沒來之前都是雇賬房先生在幫忙看，可修羅族不出賬房先生，人類的賬房先生都不太可信，接連被她打斷腿兩個，削掉手指三個，最後還用契約騙來一個幫她看了八十多年的賬……
    十五年前藍瑤來了之後，好歹不用再找人管賬了。
    現在……
    白榆剛打算落筆，突然感覺到身邊一陣清風拂過，一隻手從她手中輕描淡寫抄走了毛筆，嶄新帶著熏香氣息的身影落到了她的身後。
    霍雲川糯糯的疲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來吧。”
    他的山茶花紋繡外袍貼著她的衣襟拂過，就那麽站在她身後靠過來看賬本，白榆整個人都差點被罩在盛放的白色山茶當中，斷斷續續的疼痛讓她反應有些遲鈍，很恍惚的站在那裏動都沒動。
    霍雲川一手端著筆，另一隻手平穩地翻著賬本，他看得不快，慢吞吞在上麵勾畫幾筆，然後沉思片刻，再翻過一頁。
    白榆感覺到氣息貼近的尷尬，便突然出手按住霍雲川翻賬本的手，“你來這邊看。”
    她拽著他的手時自己則趁機後退撤了出去，不動聲色將他往桌邊推，霍雲川便任憑她推過去，平靜地繼續看賬本。
    “今天的賬差了十六兩”，霍雲川在賬本上圈了兩處，指著上麵用指尖點點。
    白榆頗有些詫異地看他：“你會算賬？”
    “會的”，霍雲川點點頭，將賬麵上記著的數目改好，“師尊與師兄們……他們都不會算賬。”
    一派門中總要有個可信的弟子把控賬目，畢竟管的是吃穿用度，不能完全放任在外人手中，可惜青循真人和倆徒弟都不是能管紅塵中事的，導致一度玄天劍宗的賬目稀爛，眼看日子過不下去，當時才十三歲的霍雲川實在看不下去，開始學著管起了帳。
    一管就是十幾年，後來師兄們都收了徒弟，俗事才都落在了可靠些的師侄身上，霍雲川這才過上了清閑日子。
    隻是沒想到這雙手最終又翻起了賬本。
    霍雲川憶起往昔在玄天劍宗的日子不免內心唏噓，無聲無息歎了口氣，目光虛焦了一瞬便又落回了賬本上。
    “怪不得懂得管我要月錢呢！感情是管過賬的。”
    白榆頓時又覺得把霍雲川拐回來不太虧，“藍瑤成天仗著自己會算賬嘰嘰歪歪，三天兩頭就鬧脾氣。現在有新的賬房先生了，看她愛離家出走不離家出走！”
    “賬房先生？我？”
    霍雲川停下筆，有些詫異地指著自己。
    “反正你也要留下，順帶管個賬吧”，白榆笑嘻嘻看他，一副誘惑人的模樣。
    她誆人騙人的時候也是理直氣壯的，仿佛就從未見過她理虧的模樣。霍雲川不禁低下頭，掩藏起眼中的無奈。
    他想了想，朝她攤出手掌認真地問：“月錢呢？”
    白榆豪氣地支起兩根手指：“給！”
    霍雲川疑惑：“二十兩？”
    白榆撇嘴：“怎麽可能！”
    “二……”
    霍雲川想難道是二百兩？再一想白榆平時那花錢如流水的模樣，想著還是有幾分可能的，可他還沒來得及說完，白榆已經自信地開口打斷他：“二兩銀子一個月！”
    “多少？”
    “二兩。”
    就算霍雲川這麽情緒穩定的人，聽到這個數未免也忍不住稍稍翻了個白眼，手中的筆直接扔在櫃台上，咕嚕嚕滾出很遠去。
    “不幹”，霍雲川斬釘截鐵地說話，攏了攏外袍邁步往外走去。
    從屋外傾灑進來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此時夜色已經逐漸被染得濃重，在他身上折射出微微泛藍的銀光。
    白榆此刻倒是來不及再仔細看她好奇的變色絲綢袍子，隻一心想要留住眼前這個比藍瑤靠譜些的“賬房先生”。
    她立刻積極追上：“再加點呢？”
    霍雲川停步，目光瞥向他，明顯是不怎麽相信的：“加多少？”
    白榆豪氣無比：“翻倍，再加二兩！”
    霍雲川覺得她理直氣壯的都有些過分了，當場不知道該說什麽，掉頭繼續往前走。白榆鍥而不舍追上，咬住了腮幫子上的軟肉遲疑半天才又說：“管吃管住？”
    “都管？”
    “都管！”
    “我想想。”
    霍雲川沒當場答應，隻是抿著唇低頭不語，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白榆便跟在他身側一起往前走，她感覺自己已經出了大價錢，聽著霍雲川好像是有些動搖的樣子。
    兩人走到院子裏，抬頭沒幾步的工夫就看到當中插在花叢中的粉綠色風車。
    霍雲川站在原地抿著唇沒動，臉上的表情有些讓人看不分明。
    白榆停步，心中暗道忘記把這玩意兒給藏起來了，她不禁想：霍雲川不會因為他們偷偷拿了他的東西而生氣吧？轉念一想如果他真的生氣了倒也沒關係，反正可以把赤瑕推出來背鍋，畢竟風車是他私自拿回來的。
    再偷偷一瞥，果然見霍雲川的臉色是沉下去的，隻是不好把握隻是不高興還是已經開始生氣了。
    白榆決定及時甩鍋：“其實……”
    “多謝。”
    霍雲川垂下眼簾，微微紅了的眼尾暴露出他此刻的心情，聲音是柔軟的，像是融冰的流水一般拂過心上。
    白榆：？？？
    事情好像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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