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寧沉默不語，隻走在前麵，任憑身後跟著四方戒律堂的人，她宛若一個窮凶極惡的犯人。
    靳明煙走在她身後，默默地想，安陽寧確實窮凶極惡。
    身後老太爺等人還在不滿抗議：“你們憑什麽私闖安陽家？”
    “你們這是私闖民宅！”
    “我要去告你們！”
    靳明煙都懶得搭理他們，安陽家北苑那一片茂盛的山楂林當中發現的屍首震驚了大半個戒律堂，她第一時間給現任的堂主付東流遞了消息，此刻大隊人手都在山楂林當中挖掘和收拾屍骨，四方戒律堂應該多少年都沒經手過死者這麽多的一個案子了。
    安陽家這回不狠狠掉兩層皮，這件事是很難收場的。
    白榆拽著霍雲川穩穩落在了書鋪的院子裏，天有一點陰，還沒到日落的時間，可天光差得很。
    書鋪這幾日都沒開過門，緊閉的門栓上貼著“東主有喜”四個大字，在風裏抖著被揭起來一角，無力地飄上飄下。
    霍雲川幾乎是落地就倒，白榆及時拽住了他的手臂，一隻手挽著他的腰，好歹是將人扶住了。
    “咳……”，霍雲川莫名被風嗆得咳嗽不停，幾乎要把肺咳出來，痛苦的弓著腰蜷縮著，氣都要喘不過來。
    白榆無奈拍著背給他順氣，霍雲川分明比她還高出大半個頭，此刻卻顯得嬌弱無比，汗水打濕了他的額角，順著臉頰往頸窩裏慢慢流淌。
    他的額角脖頸甚至手背上都是因為痛苦而爆出的青筋，搖搖欲墜的模樣這會兒白榆都快拉不住了，那麽大個人一點力氣都是使不上來就往地上倒。
    白榆沒拉住還被拽著一起倒，她無奈之下幹脆先一步將霍雲川攬上肩膀，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霍雲川還在忍不住的咳嗽，渾身冷汗讓他痛苦的幾乎要縮成一團，白榆將他攬在懷裏，強硬地拽住他一隻手按住腕間，送了一點內息到他身體裏幫忙理順他幾乎亂成一團的經脈。
    霍雲川終於止住了咳嗽，他幾乎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倒在白榆腿上緩緩吐著氣，眯著的眼睛裏光都是混沌的。
    “還看得清嗎？”白榆鬆開他的手腕，感覺他整個都在抖，小心地按在他肩膀上。
    “……”，霍雲川用沙啞的鼻音慢慢回答，他整個人現在反應都很慢，半天才聽清白榆的問題，“勉強能的。”
    分明天已經很陰暗了，甚至連一點陽光都沒有，可霍雲川的眼半睜著，似乎是很難適應這樣的天色，他卻想努力睜開眼，眼眶都是通紅的，淚水在裏頭打轉。
    白榆歎一口氣，將手慢慢按在他的雙眼上，替他擋住了外界的一切：“別看了。”
    她溫熱的手掌罩住了他的眼皮，盡管世界頓時一片黑暗，卻莫名讓人覺得溫暖而安然。
    “你啊，讓你別管，你非要管”，白榆一手蓋著他的眼，另一隻手揪著一截衣袖小心替他擦拭汗水，“你就這麽不信我麽？”
    “你……”，霍雲川停了一會兒才慢慢回話：“你還值得相信嗎？”
    白榆頓時臉色一變，原本遮著霍雲川眼睛的手驟然往下收緊，直接卡住了他的下巴，“霍雲川，你是不是非要給我找不痛快？”
    “你心虛了？”霍雲川被擒住了脆弱的要害卻連眼睛都沒睜開，他嘴角有一點虛弱的笑意，“你也知道自己不對？”
    “我哪裏不對了？”
    “你騙了安陽薇的靈魂”，霍雲川抖著如同蝴蝶翅膀般輕盈脆弱的眼睫睜開眼看她，“難道不會於心不安？”
    “三百年裏我騙過那麽多人，我在意過誰？”白榆捏著霍雲川的下巴，手指微微收緊，“別用你的聖母心要求我。”
    “我以為……”，霍雲川臉色有些發紅，呼吸也跟著困難起來，揚起下巴有銳利的弧線，落在白榆手中的修長脖頸脆弱的仿佛一掐就會斷，“你……”
    “你以為我什麽？”
    “不、不是……”
    霍雲川眼中的光終於稍稍亮起來一些，有了活人的樣子，他眯著眼試圖努力看清近在咫尺的白榆的表情，“……那樣的人。”
    她用真心護過走投無路的藍瑤，給過沉入絕望當中的自己希望，霍雲川希望她盡管曆經滾滾紅塵，但歸來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白榆眼波輕顫，怒意卻慢慢湧入了眼底，“你以為我該是什麽樣的人？”
    “好人。”
    白榆聽到這兩個字不禁冷笑出聲，“這世道，好人死的最快了。”
    她毫不客氣地湊過去，用手指輕彈霍雲川一側的臉頰，語氣中充滿了挑釁：“你難道不知道，我最喜歡騙的，就是好人了……”
    她咬著牙，一點點從牙縫裏擠出些許惡毒的話：“好人，都該死。”
    霍雲川望著她眼底飄紅微微發狠的表情，一滴淚水從眼角緩緩淌下來，“我不信。”
    “我就是騙了安陽薇，安陽家那麽有錢，我為什麽不能趁機多撈一筆？”
    白榆手中升騰起一團光，那是被她自安陽家帶回的歲恙，“你看，安陽峻的靈魂我也帶回來了，除掉他不也是你想做的事？”
    “你……跟他簽不了契約……”，霍雲川垂眼別開頭，眼尾的紅痕越發灼燒起來，他感覺的到白榆現在的想法，“你想現在……”
    他此時早已經沒了什麽動彈的力氣，明明知道白榆想用他做個人形的焚魂印，可他連掙紮抵抗都做不到。
    “嗯，猜的都對”，白榆笑吟吟地並起一雙手指點了點霍雲川眼尾已經亮起來的紅蓮花，“就差找你蓋個戳了。”
    她蹭過焚魂印的手指仿佛燃了一團火，觸碰歲恙的一瞬間，整個光團都劇烈燃燒起來，她掌中火焰中隱隱透出來自安陽峻的哀嚎慘叫，但很快就被那團焚魂之火燒得一點不剩了。
    甚至連一片灰燼都不曾留下。
    隱隱約約的，霍雲川好像聽到安陽峻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是充滿咒罵的：“你這個騙子！你是個騙子！”
    白榆應該也聽到了，可她依然笑得無比得意，仿佛對她來說，現下這些咒罵和詆毀不過是榮耀與誇讚。
    不知道為什麽，霍雲川那一瞬從心底湧起無盡的心酸無力，他不願意相信，又無法改變。
    更可悲的是，他不得不承認，他並不反感安陽峻這個罪有應得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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