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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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功在原地驟然愣住,他喉結滾動著發出嗬嗬的聲響,胸腔裏那顆早已停跳的心髒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腐爛的皮膚下青筋暴起,灰黑色的屍斑順著脖頸迅速蔓延。
他原來已經……死了?
霍雲川歪著頭平靜地看他:“你沒照過鏡子?”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可卻有誅心蝕骨的力量。
林功急切尋找鏡子,卻在鏡中看到一個瘦骨嶙峋臉色青白宛若死人的自己。
“七天前?我、我怎麽死的?”
他好像什麽都忘記了,隻轉過頭愣愣看著霍雲川,一臉悵然。
霍雲川的眼中閃過淩厲的青光,林功被他從容的眼神吸引,對視的瞬間,無數回溯的畫麵接連閃過,在他渾濁的眼睛裏蔓延開碎片般的畫麵——
書房的紅木書架、摔碎的青瓷茶杯、弟弟林勁漲紅的臉:“哥!你憑什麽把公司給那個丫頭片子!俊兒才是林家唯一的根!”
“她是我的女兒。”
“可她是個女人,將來注定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
“她答應過我不會嫁人。”
“萬一她反悔呢?哪個女人不著急嫁人,她的歲數也不小了,萬一真有天變卦嫁了人,整個集團都倒貼給了別人家怎麽辦?”
“我早就立了遺囑,她不會這麽做。”
“可俊兒才是林家下一輩唯一的男人,集團應該交給他才對,他姓林,將來的孩子也姓林,他才能為林家傳宗接代,為你這個伯伯養老送終!”
甚至就連霍雲川也聽不下去這麽缺德的人類發言,隻覺得他們愚蠢至極。
人類源於女媧造人,遠古的神話當中,神女是庇佑世間的神隻,她們高貴悲憫,如果沒有她們,便沒有今天人類的存在。
在上古時代,氏族中最受尊崇的也是女性,因為她們擁有智慧,也擁有繁育後代的重任。
在霍雲川經曆過的千年歲月裏,他見過很多優秀的女性,有將軍、高官,也有才俊、商賈,更有底層社會那些勤勞無私的女性,她們活得艱難卻依舊堅韌不屈,對生活充滿熱愛與力量。
他一直覺得,女子代表著守護的力量,如同陰陽同存,天地同在,黑夜往複,男女缺一不可,就如同白瑜,她縱橫瀟灑於天地間,無論是仙君、上神還是修羅殿司主,都一直活得精彩,無關性別,隻關乎她自己的選擇。
所以,當聽到林勁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霍雲川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受到了侮辱,怎麽會有這麽愚蠢又自大的人類?
他實在懶得再聽這種話,更慶幸來問話的不是白瑜而是自己,否則,白瑜會直接把他的嘴撕爛,把他舌頭拉出來打個結然後塞進他的胃裏,讓他這輩子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霍雲川指尖的青光在半空勾勒出清晰的影像,林功看到自己被林勁猛地推向書桌一角,尖銳的桌角迅速被撞出的鮮血瞬間染紅。
林勁似乎有些驚慌,可卻麵對林功急切的喘息和顫抖伸出求助的手,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他看起來搖擺不定,直到他的妻子張婷聽到動靜,過來推開了書房的門。
“怎麽辦?”軟弱無能的男人此刻隻會向身邊人求助。
張婷卻冷靜地很,她眼珠轉了轉,想到了什麽,便說:“你看著點,不要讓任何人靠近他。”
“那……到底要不要救他?”林勁完全慌了。
張婷氣得扇了他一耳光,“別動他,讓他死沒關係,我有辦法。隻要確認沒人看見就行,我馬上就回來。”
她很快離開,然後從房間裏取了一張符咒回來。
期間林功試圖打電話求助,可林勁不但不幫他,還拿走了他的電話。他的親生弟弟,就這麽殘忍地站在旁邊看著,直到他失去了最後一點力氣,倒在了血泊裏。
張婷把符咒貼在了剛死去的屍體上,看著符咒發出一道紅光,然後徹底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霍雲川伸手點了一下林功身上貼符咒的位置,青光環繞在上麵,將符咒上的紅光壓的死死的。
“你在幹什麽!”
林勁這時候從樓上衝了下來,他見到霍雲川距離林功有些近,所以非常緊張。
他想推開霍雲川,卻被一道無形的青光彈開,踉蹌著撞翻了餐桌,酸筍和鯡魚罐頭的餿臭味混合在一起,在空氣裏發酵成令人作嘔的氣息。
張婷跟在林勁後麵下來,她看起來更冷靜些,一邊將林勁扶起來,指甲掐進他的皮肉裏:“你那麽激動幹什麽?他不過是跟大哥說說話。”
她邊說邊往林功身後退,手悄悄摸向衣服口袋,那裏鼓鼓囊囊的,像是藏著什麽東西。
霍雲川沒理會她的小動作,目光落在林功扭曲的臉上:“你都想起來了?’
他語氣淡然地問,垂下眼的模樣仿佛蔑視世間的神明。
林功轉過身看向林勁:“是你!是你們殺了我!”
他陰森的目光也沒有落下張婷,就是這個女人用符咒控製了他,讓他死了也不能安生!
林功的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身上的朱砂符咒突然顯現,符咒開始發燙,黃紙邊緣卷曲發黑。他猛地看向林勁,腐爛的手指指向對方:“我的公司……不會給你的兒子……”
絕對不會!
“大哥!你別聽他挑撥!”
林勁急切地吼道,“等遺囑改了,俊兒繼承了公司,我們會給你風光大葬的!”
“別妄想了!”
林功突然笑了,笑聲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你們不會得逞的!”
他周身突然騰起灰黑色的怨氣,屍斑蔓延到臉上,看起來十分嚇人。
“這可由不得你!”
張婷冷笑,她藏在口袋中的手驟然拿出,手中是一個古老的銅鈴!
霍雲川倒是有點驚訝,沒想到張婷竟然還有趕屍人的法器,不過這對他來說並沒什麽好懼怕的,反倒讓無聊的日子變得有趣了起來。
他並不慌張,張婷舉起銅鈴朝著他發出警告:“不管你是誰,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否則,你的下場就會跟他一樣!”
霍雲川沒說話,平靜地點點頭,後退了一步,攤開雙手表示暫時不參與。
張婷以為霍雲川害怕了,很是滿意,於是她搖晃了兩下銅鈴,震顫聲仿佛某種束縛與詛咒,林勁突然被定住在原地,盡管臉上表情猙獰,但人卻動不了了。
此時門外傳來了門鈴響聲,又有訪客到了。
林勁親自去開的門,這個別墅當中此刻的詭異狀況,霍雲川也能明白為什麽家裏甚至連個保姆都沒有。
“何律師來了!”
林勁很快領著一個年輕律師進門,何律師拎著公文包走進來,看到滿桌狼藉和林功此刻動彈不得的詭異模樣,皺了皺眉:“這……”
“林董今天有些不太舒服”,張婷臉上堆起假笑,將銅鈴背在身後:“老毛病了,剛吃了藥。何律師,遺囑修改文件帶來了吧?”
林功此刻四肢僵硬,像被上了發條的木偶,機械地轉向何律師看過去。
何律師有些愕然,“帶了,不過……林董您怎麽突然……”
林功的聲音平板得如同錄音,突兀打斷何律師的話:“把集團接班人改成林俊。”
可此刻林功的眼球劇烈轉動,似乎想掙脫符咒的控製,然而他卻無能為力。
何律師雖然覺得眼前一幕很是詭異可怕,但還是保持了專業律師的素養:“林董,您確認要修改遺囑?”
“改。”林功刻板地發出一個字音。
林勁已經過來催促何律師,“這是大哥現在的心願,何律師你就照做就好了。”
他的眼神中帶著些許威脅,“我們公司與你們律所可向來都是最好的合作夥伴。”
何律師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專業地說下去,“改是可以改,不過修改遺囑過程很複雜,尤其是,林董的遺囑已經做過公證……所以時間上……”
“你改就是了!”林勁實在有些不耐煩了,開口打斷了何律師的話。
“沒問題”,何律師也不多說,大集團大家族當中的內幕,他一個小小律師也管不著,他隻是普通打工人而已。
“我有問題”,霍雲川此時開了口,他歪頭站在那兒,一隻手悠閑地撐在椅子上,手上又端起了他的茶,裏頭的茶水還是熱的,分毫未曾涼掉。
何律師不解:“您是……”
“作為林薇女士的代理人,我有權質疑林董現在的精神狀況是否清醒,符合修改遺囑的見證程序。”
霍雲川說完這一長句話,甚至還抽空抿了口茶水,很享受的樣子。
“你胡說什麽,我大哥現在很清醒,不是嗎?”
“你們人類管這也叫清醒?”
霍雲川懶得廢話,朝著林功揮了揮手,林功身上忽然亮出被青光包裹的符咒,然後肉眼可見的被青光瞬間碾碎,符咒四分五裂!
符咒離體的瞬間,林功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腐爛的皮膚下迸出暗紅色的血珠。他不再是那個呆滯的木偶,像一頭掙脫枷鎖的野獸,撲向林勁!
“是你們殺了我!”
他凶狠地咬住林勁的肩膀,腥臭的血混著腐肉的碎屑噴濺在地毯上,“你們想改遺囑?我要你們一起下地獄!”
張婷嚇得癱在地上,銅鈴從顫抖的手裏掉落,卻憑空飛起,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握住。
何律師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手中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他整個人都傻了。
霍雲川走到瑟瑟發抖的律師身邊,撿起公文包還給他:“看來不必修改了。”
他指尖點在何律師的肩膀上,為他定了定神,“還不報警?”
眼看著林功還在嘶吼著撕咬林勁,林勁發出淒厲的哀嚎聲,何律師一個相信科學的人終究也被迫向玄學低頭,手忙腳亂拿出電話報警。
最終張婷尖叫著被趕來的警察按住,林勁滿身鮮血,儼然已經被活活咬死了。
而林功早就死了,他隻是一具屍體而已。
眾人仿佛都忘記了一個人。
霍雲川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他平靜地走在別墅區的馬路上,看著一輛又一輛警車從身邊呼嘯而過,警笛發出尖銳的鳴叫,仿佛預示著不可回避的死亡。
他隻給白瑜發微信,問:“我可以來接你下班嗎?”
白瑜收到微信心情格外愉悅,飛快回了個:“好呀。”
此刻總裁辦公室的辦公桌上被白瑜堆了半桌花花綠綠的零食,她正盤腿坐在真皮座椅上,高跟鞋被甩在一邊,她放下手機,開心地拆著一盒金燦燦的巧克力,邊聽著桌對麵財務總監馬方的“匯報”。
馬方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金絲眼鏡滑到鼻尖,手裏的文件夾拍得桌麵砰砰響:“林總,這份方案絕對行不通!財務部是集團的根基,豈能由著你這樣胡鬧?”
他唾沫星子濺在文件上還有白瑜手裏的巧克力盒上,讓她不悅地皺眉,但罵聲還沒停:“你父親在公司時都不敢動財務部的人,你一個年輕姑娘家,懂什麽資金鏈運作?我看你還是把權力交出來,讓你叔叔林勁……”
“馬總。”
白瑜突然抬起頭,她不動聲色放下巧克力,指尖夾著手邊的鋼筆轉了個圈,“你襯衫第三顆紐扣鬆了哎!”
馬方一愣,下意識低頭去看,白瑜順手擲出手中鋼筆,馬方嚇了一跳,狼狽地躲閃,鋼筆擦著他的耳朵飛了過去!
尖銳的筆尖在馬方耳朵上迅速劃開一道豁口,馬方慘叫一聲:“啊!”
他捂著耳朵憤憤看著白瑜質問:“林薇,你這是幹什麽!”
“抱歉哦,手滑。”
白瑜笑笑,光著腳站起來,一手拖著拆開的巧克力,拿起一塊邊吃邊走到馬方麵前:“你知道,為什麽小明的爺爺能活到一百歲嗎?”
“什麽?”
“因為他從不多管閑事”,白瑜說著笑起來,“你們人類的笑話,有時候真的還挺好笑的。”
“你瘋了?”
“馬老頭,如果你從現在開始不管閑事,自願退休,我可以放你一馬。”
馬方氣得發抖,摔了手裏的文件:“放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表叔!”
“哦?表叔?”
白瑜歪頭,衝他俏皮眨眨眼,“要我喊你一聲表叔,你確定自己受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