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咒】(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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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霍雲川的紅黑色重機車發出震耳欲聾轟鳴聲衝上跨海大橋時,夕陽早已經落入了遠方的海中,晚風一時間變得格外洶湧。
白瑜的長發披散著,隨著呼呼作響的風聲纏在霍雲川頸間,不經意掃過他的喉結。白瑜輕輕笑著,感覺到霍雲川有一瞬間繃直了身體。
此刻夜色未深,跨海大橋上來來往往車流繁華,亮起的刹車尾燈連成一片,與遠處望海市的霓虹連成一片流動的光影世界。
橫跨望海市兩端的跨海大橋在海上延伸數十公裏,成為一道亮麗的城市景觀。
中央是六車道的寬闊馬路,而兩側則有行人步道,甚至設置了緩衝停車帶,不時有人停下來在這裏遠眺城市夜色。
白瑜看著已經開始排起長隊的橋麵,又看看身邊遛狗的散步的閑聊的釣魚的大爺大媽大哥大姐,微微蹙眉:“在這兒看?”
霍雲川搖了搖頭:“坐穩了。”
他給重機車加了速,轟鳴的摩托車一頭紮進了車流當中的深黑色旋渦當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無人察覺。
連白瑜都覺得震蕩的厲害,她知道是霍雲川用他的靈力撕扯開了一個單獨的空間。
她表麵看起來愛熱鬧,實際上他知道,她厭惡人多的場合。
現實與虛幻空間之間總有裂縫,而那裏是普通人根本無法到達的存在。
橋欄下是翻湧的墨色海浪,寒衣節過後的海水帶著刺骨的涼意,拍在橋墩上碎成雪白的沫,又被風卷起來,散落在半空中。
綿延數十公裏的跨海大橋上如今空空蕩蕩,隻有他們兩人。
霍雲川站在橋邊,一手伸出去感受風裏濕潤的氣息。
白瑜忍不住偏頭去看,霍雲川的側臉在夜色裏棱角分明,下頜線繃得很緊,眉宇間環繞著些許她看不懂的異樣神色。
“有心事?”她問,聲音被風割得有些碎。
霍雲川聽得不甚分明,隻轉頭看她:“什麽?”
“你有心事,霍雲川”,白瑜這下可以確定了,就說他無緣無故為什麽會帶她出來看星星。
她指尖劃過他皮夾克上的流蘇,輕輕撥弄了兩下,語氣不淺不淡地說:“是你主動說,還是我逼你說?”
霍雲川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前,“我不想騙你,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垂下眼,輕輕歎了口氣,很難得流露出悲傷的情緒來。
白瑜反過來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你的手怎麽這麽涼?你該不會是……”
白瑜心中驟然升騰出不好的感覺,那種感覺仿佛是用鐵錘重重砸在她的胸口上一樣,瞬間無法呼吸。
霍雲川沒說話,隻點頭“嗯”了一聲。
白瑜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如同一顆石頭瞬間落入了萬丈深淵的海底。
“倒是還沒那麽快”,霍雲川見她情緒也跟著低落下來,便溫柔安慰:“我應該還可以多陪你一陣子。”
“可你終究還是要神隕了”,白瑜望著他,目光翻湧著,忍不住哽咽起來。
天地間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就算是神也注定會有隕落的一天,隻是白瑜沒想到,竟然是霍雲川先感覺到了神隕的征兆。
“我不想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霍雲川低頭親吻她冰冷的指尖,“剛發現我的神力開始消散的時候,我曾經想過,我死之前,一定要把你一起帶走。”
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卻有種掩飾不住的瘋感。
但白瑜卻愉悅地笑了,甚至還表示讚同:“也可以的,當時沈流盈都沒舍得做到的事,恐怕要被你做到了。”
“你不生氣?”霍雲川倒是很意外。
“生氣什麽?”
“我想殺你。”
白瑜搖搖頭,甚至靠過來親昵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很開心你會這麽想。”
她摸了摸麵前的欄杆,然後翻身坐了上去,回頭朝著霍雲川伸手:“上來嗎?”
霍雲川被她拉著坐到了她身邊,兩人並肩坐在十幾米高的橋欄上,腳下是奔騰的海,一片空寂。
“你那時候如果想帶我走,我是不會反抗的”,白瑜靠在霍雲川的肩膀上,沉沉歎了口氣,“你說得對,如果隻剩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會很無聊的。”
她抬眼看向遠處城市的萬家燈火,世界繁華喧囂,可她身邊隻有他一個人。
“不過,那是最壞的打算”,霍雲川攬著白瑜的腰,“我們還有時間,也還有機會。”
“嗯?”白瑜側頭好奇看他,霍雲川這麽說,必然是有所發現,“你查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嗎?”
“你看天上的星星,跟以前有什麽不同?”
“星星不一直都是那樣一成不變的?”
白瑜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北鬥七星像把銀勺懸在墨色天鵝絨上,旁邊的獵戶座腰帶上三顆亮星排成直線,像被誰綴在天上的鑽石。
一如當年他們相約一起落入人間時的模樣。
“咦?等等……”
白瑜突然眼睛一亮,事情果然變得有趣了起來,“怎麽回事?”
“諾,就是這個。”霍雲川點頭,“破軍入煞,但半邊已經入了天機星軌。”
“這怎麽可能?”白瑜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又看過去,天邊那顆忽明忽暗的星辰依然醒目,“人間怎麽可能再誕生新的神明?”
如今星辰晦暗,天地靈氣淡泊,人類社會早已經陷入了科技與鋼鐵的牢籠,對神隻的信仰和膜拜不複存在。
這樣的世界,怎麽可能孕育誕生新的神明?
“所以是半邊入天機星軌,而且,是入煞星,不是真真正正的星辰之力。”
“原來如此”,白瑜聽著霍雲川的解說晃著腿,鞋跟偶爾踢到欄杆,發出清脆的響,“是個騙人間供奉的假神。”
“既然天數注定,人間要有神明隕落,你說……”,霍雲川難得露出狡詐的笑容,朝著白瑜擠擠眼:“假神,算不算神呢?
白瑜頓時笑得開懷起來,月光落在她臉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像鍍了層銀,在夜色裏泛著柔光:“你真的膽大包天,連天道往生都敢騙了喲!”
“白司主有何高見?”
“我覺得吧,假神不如真神”,白瑜搖搖手指,一本正經地:“既然他那麽想成神,不如我們幫幫他呢?”
她笑得過於燦爛耀眼,不安好心的狡猾讓她的表情又鮮活又明豔,霍雲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盡管他已經認識白瑜很久很久了,久到看過她千變萬化的鮮活表情,但還是會為她不經意的一個生動表情怦然心動。
白瑜正想開口說些什麽,霍雲川忽然傾身靠近。
海風恰在此時收了聲,海浪拍岸的轟鳴仿佛退到了很遠的地方。他的呼吸帶著清冽的青竹香氣,白瑜下意識閉上眼,下一秒,唇瓣便被溫熱覆蓋。
她的唇齒間還有巧克力的甜香,讓霍雲川無法淺嚐輒止,他的唇瓣輕輕碾過她的,仿佛要把這人間的星光都揉進這個吻裏。
或許是白瑜覺得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小心了,幹脆抬手環住他的脖頸,將他拉過來靠的更近,也吻的更深。
她微微仰頭,長發從他指縫間滑落,與他黑色皮夾克的流蘇纏繞在一起。
直到兩人都有些喘不過氣,霍雲川才稍稍退開,鼻尖抵著她的,呼吸交纏。他眼底的青光與星光交融,亮得驚人:“都聽你的。”
白瑜笑眼彎彎:“乖。”
城市的燈光在他們身後明明滅滅,遠古的星光隨著時光降落到此刻,白瑜靠在霍雲川的肩上,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忽然覺得往昔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很遙遠,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霍雲川”,她又喊他。
“嗯?”
“你打算在這裏坐多久?我餓了。”
“想吃什麽?”
“就……牛肉麵吧。”
其實她早已經過了癡迷口腹之欲的時候,隻是有時候卻還是對人間煙火有些向往,無他,隻是因為霍雲川還在身邊。
讓她覺得,漫長的活著還是一件幸福的事。
於是霍雲川和白瑜愉快地決定點牛肉麵外賣,準備回林家別墅一起吃。
但白瑜打開手機發現自己又不太愉快了,林功和林勁的屍體已經被運走,唯一活著的張婷嚇得快瘋了,周宸聲和何律師到處找她,試圖讓她去處理林家的亂攤子。
否則馬文竹就真打算小三上位,以林功的名義管東管西了。
“馬文竹沒什麽威脅,但那個張婷用的鈴鐺法器上,似乎有點那個假神的氣息”,霍雲川平靜地說,“你先去處理,我去買牛肉麵給你送過去。”
正因為如此,霍雲川才敏銳地發現林家的事情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無論是趕屍符咒,銅鈴法器,還是當初害了林薇的寒衣咒,都不是尋常人能夠觸碰到的,這麽看來,一直有個幕後黑手在背後操縱這一切。
林家的事白瑜處理起來也不麻煩,無憂酒吧在人間總歸有點正規營業的門道,甚是一些很官方的門道。
白瑜跟刑警隊的趙中隊長攀談,順便給他了一張封在淡黃色卡套當中的證件。
趙隊長也是第一次見到那東西,他之前聽說過這證件的存在,卻從未見過,驚訝地很:“你是……”
“噓……”,白瑜笑著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你可以現在確認一下證件的真偽,如果沒問題,有些事情需要你們協助。”
“沒問題”,畢竟這東西實在不多見,也沒有人敢在刑偵支隊用這種玄學的借口招搖撞騙,趙隊長立刻打電話去確認了,很快確認無誤回來,“白……白老師,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您盡管開口。”
既然有神秘部門介入了這個案子,趙隊長倒是沒那麽愁了。畢竟之前他被法醫驗屍的結果搞的一個頭兩個大,報警人分明說見到林功撕咬林勁致死,但法醫驗屍結果表示,林功死於七天前!
這科學嗎?這合理嗎?
——這現在合理了。
白瑜從容地說,“我要驗屍,另外,要請你們幫我審一下張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