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咒】(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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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醫室的冷光燈慘白,淡淡地打在不鏽鋼解剖台上。
    林功的屍體被白布半掩,露出的皮膚泛著青灰色,屍斑如同凝固的墨漬,在脖頸與手腕處格外清晰。
    白瑜摘下手套,指尖虛虛懸在屍體胸口上方,一縷極淡的金色光芒從她指縫溢出,像遊絲般纏繞上屍體的皮膚。
    “是什麽呢?”她輕聲發問,似乎在自言自語。
    金色光芒觸及屍體的瞬間,原本已經死透了的屍體突然激烈震顫起來,甚至連帶著解剖台邊緣的金屬器械都在莫名發出急促的嗡鳴聲。
    白瑜皺眉,單手用力按住了屍體,屍體仿佛一下子抽離了所有殘餘的精氣,重新平靜下來。
    但此時屍體左胸處靠近心髒的位置卻突然浮現出了一道極淡的褐色印記,不仔細看甚至都看不出來一樣。那印記似乎是一塊樹葉的形狀,上麵的紋路蜿蜒如藤,隱隱透著古老而磅礴的氣息,卻又帶著被撕裂後的殘破感。
    白瑜在屍體上方揮了揮手,那一道印記便憑空從屍體上到了她掌中。
    印記是冰冷的,卻又有微弱的跳動,像是植物生命的氣息。
    白瑜歪了歪頭,看向前方憑空出現,靠在門口看著她的霍雲川:“這家夥竟然還是棵樹。”
    “上古神木?”
    霍雲川拎著牛肉麵過來,空氣中已經散開了淡淡的香氣。他將手中的牛肉麵放在一旁的器械台上,俯身觀察那樹葉模樣的印記。
    他愣了愣,眼中瞬間青光流轉:“不,不是神木。”
    上古神木曆經千萬年淬煉,早已經隨同天地間的神明逐漸消散而枯萎,怎麽可能還能在世上生長?
    如今天地間的靈氣早就已經稀薄到無法滋養出帶有靈性的物種了,無論是神明還是神樹。
    “現在哪還有什麽神木,早就已經化成灰了。”白瑜挑了下眉,指尖動了動,感覺印記上有什麽力量正以極快的速度消散,仿佛在懼怕什麽,她笑起來:“喲,害怕了?”
    “大概是有人在借用神木的名義招搖撞騙”,霍雲川頓了頓,目光沉下來,“畢竟天地有靈,就算靈氣稀薄,時間久了,總會留下些什麽。”
    “張婷的銅鈴,林功身上的符咒,還有冒充神木的印記……”,白瑜將印記瞬間捏碎在手中,“背後的這東西倒是有點意思。”
    她說著拍了拍手,去拿桌上的牛肉麵。
    “抓出來看看就知道了”,霍雲川平靜地把白瑜的手抓住,然後牽著她往外走,“先洗手。”
    “沒關係的”,白瑜實在懶得很,就要掙脫,但霍雲川溫柔地拉著她不放。
    “不行,你剛驗過屍,手不幹淨不能吃飯。”
    “我堂堂一個執念司主,又不是小孩子”,白瑜無奈極了,嘟囔著被霍雲川拉出驗屍間,在水池認真洗了手。
    “你也得洗”,白瑜搓著手上的泡沫,不甘示弱地還嘴,霍雲川平靜地點了頭,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
    法醫室走廊的塑料長椅泛著莫名的涼意,白瑜拆開外賣袋子,牛肉麵的熱氣混著蔥花香菜的味道蔓延開來開來,在冷白的燈光下凝成朦朧的霧。
    “可算是吃上了。”白瑜開心地吸溜著麵條,偏頭看霍雲川,他正慢慢嚼著青菜,他總是喜歡吃的清淡些。
    白瑜把一片沾了辣油的牛肉夾到他碗裏,“幫我吃點,我不太餓。”
    霍雲川歪頭無奈:“不餓又要吃。”
    但他還是很樂意地將牛肉吃了,他什麽都吃,隻是口味偏清淡,不過跟白瑜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他已經習慣什麽都吃了。
    “林薇直係血親你查到什麽了?”
    白瑜嚼著麵條含含糊糊就問,舌尖還沾著辣油的麻意,“她母親早逝,林功七日前就死了,寒意咒必須當天取血生效,這說明她必定還有別的血親。”
    “看了馬文竹就應該知道,林功的孩子不止她一個”,霍雲川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指尖的薄繭蹭過碗沿。他低頭喝了口湯:“你猜猜,一共幾個?”
    “這麽熱鬧呢?”
    白瑜用筷子尖戳了戳碗裏的鹵蛋,“兩個?三個?”
    “六個”,霍雲川放下碗,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看過去,他實在是不懂,人類怎麽會做出這麽多愚蠢的事情。
    比如在婚外搞出六個私生子女這種事。
    甚至還不包括馬文竹肚子裏那個還沒出生的。
    白瑜忽然笑了,又夾了一筷子牛肉吃起來:“所以這六個子女當中,有人想要殺了林薇。”
    “林薇是林功指定的繼承人,她死了,其他人才有繼承公司的機會。”
    “那就這樣,張婷歸我,馬文竹歸你。”
    “我?”
    “馬文竹在林功身邊待了那麽久,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白瑜吃的滿意了,放下牛肉麵用紙巾擦了擦嘴角,忽然湊近霍雲川,聲音壓得像耳語:“馬文竹身上的怨氣那麽重,你去勸勸她。”
    霍雲川伸手拿過紙巾,擦了擦白瑜沒擦到的地方,指尖帶著溫熱:“‘勸勸’她?”
    他故意加重了那兩個“勸”字,眼底有些莫名笑意。
    “嗯”,白瑜笑著衝她眨眨眼,“怎麽‘勸’都行。”
    霍雲川這人有一點好處,他嚴肅起來隻對事不對人,這就意味著他不會顧慮男女之分,對待馬文竹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周宸聲發來的消息,林功的死訊已經傳開,馬文竹已經在公司裏以“遺孀”的名義開始四處發號施令了。
    霍雲川點點頭,站起來把兩個外賣盒重新裝好,拎著往外走去。
    白瑜則去見了張婷。
    審訊室的白熾燈晃得人眼暈,張婷蜷縮在椅子上,頭發淩亂,原本精致的妝容花成一片,看起來狼狽極了。
    她看到白瑜就開始尖叫,神誌不清地嘴裏喊著:“鬼……鬼啊!”
    白瑜聽得很是不耐煩,覺得她的聲音太過尖銳刺耳,她上前直接拽著她的頭發用力往桌上一砸:“閉嘴!”
    白司主是個暴脾氣,不比霍雲川脾氣平和,她要揍人就是動手真打。
    “再裝就打死你。”
    白瑜將張婷的腦袋按在桌上反複摩擦,外麵的人也沒有敢進來管的,畢竟這案子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一旦涉及到玄學問題他們也不敢輕易得罪這位有特殊證件的人。
    畢竟如果真要在這裏鬧出什麽妖魔鬼怪來,大夥兒還得指望她撐腰。
    “我……我不裝了”,張婷雙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節泛白,渾身都在發抖,她能感覺到,如果她還繼續裝下去,麵前這人是真的能活活把她給打死。
    “說點我想聽的”,白瑜冷哼一聲,把張婷放開扔在一邊,坐在桌子一角看她。
    “我說……我什麽都說……”,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但你們要保證,別讓那人再來找我!”
    “沒問題”,白瑜搭在桌沿上的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麵:“說說看,他是誰?你們怎麽認識的?”
    “是、是朋友介紹的一位大師。”
    “銅鈴和符咒都是他給你的?”
    “對,他說我天星入煞,一個月內會有家宅不寧,見血光之災,就給了我這個,說到時候能用得上。”
    “撒謊。”
    白瑜拽過她的衣領把她拉近自己,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最後一次機會,我不想聽到我不愛聽的話,否則……”
    她眯了眯眼,眼中有紅光一閃,“我怎麽捏死你,就能怎麽捏死他。”
    張婷見她的眼瞳赤紅簡直不似活人,嚇得越發顫抖起來,“是我托人介紹了大師,我聽說大哥要把公司留給他女兒,我不甘心,我兒子才是林家唯一的男人……”
    “繼續說。”
    白瑜鬆開手,張婷大口喘氣,接著說下去,“大師給了我符咒,說很快有人會把林功殺了,到時候隻要把符咒貼在林功身上,再搖動銅鈴,就能讓他乖乖聽話改遺囑……”
    “還有呢?”
    “他還說寒衣節那天林薇也會死,到時候就沒人跟我兒子爭了”,張婷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是林薇為什麽回來了……”
    “林薇確實死了”,白瑜看著她痛哭流涕的樣子,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他倒是有點東西。”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真的,我沒有騙你,就這些了。”
    “我知道”,白瑜突然並指點在張婷的眉間,張婷一愣,周身頓時被金色覆蓋。
    白瑜看到一個穿灰色衣袍的身影,麵容模模糊糊卻看不清楚,似乎是被什麽東西阻隔了。
    但她看到他遞過來符咒和銅鈴時候,手上驀然閃過的一串青木佛珠。
    “找到了”,白瑜露出笑容來,收回手指,張婷似乎是受不了這樣的力量,一下子暈了過去。
    白瑜轉過身,不理會倒在地上的張婷,出門跟趙隊長道謝。
    “林家的案子還請您多費心了”,白瑜對趙隊長格外有好感,這種有眼力不跟著添亂的人簡直太好了,她甚至朝他抬起手,掌心平攤著一束線香,散發著淡淡的蓮花香氣:“林功的屍體上被人下了咒,接觸過的人可能會招來些不幹淨的東西,在屋裏點一根熏一熏,可以去汙穢之氣。”
    “多謝白……白老師。”趙隊長一開始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後來用了比較尊敬的稱呼方法,“我這就給大家分一分。”
    他說著接過那束線香,不知道為什麽,香落在手中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渾身一陣輕鬆,平時總覺得脖子後麵沉沉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壓著一樣,所有的疲累都瞬間一掃而空。
    白瑜笑著朝著趙隊長揮了揮手,轉身往外走去。
    趙隊長知道白瑜給自己的必定是好東西,趕緊轉頭給大家去分了。
    白瑜出了門,時間已經幾近天亮,但天還是黑沉沉的,看起來是黎明前的最後一點黑暗了。
    快結束了。
    白瑜在心中輕鬆的想,她抬手按住脖子上的無字牌,仿佛對裏頭的林薇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淩晨時分,馬文竹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驚醒。
    分明家中關了窗也開了暖風,可卻仿佛涼氣從四麵八方襲來,讓她牙關顫抖,肚子也隱隱作痛。
    窗簾沒拉嚴,月光像把鈍刀割開縫隙,剛好照在她床頭櫃上擺著的一排各種保健品,安胎用的。
    馬文竹摸索著找遙控器,想把空調溫度調高一些,突然憑空聽到“哢噠”一聲細微的響動,是從梳妝台的方向轉來的。
    她抬起頭就看到慘白的月光下,梳妝台上的銀質鏡子憑空轉了個方向,映出她身後的牆麵。
    馬文竹被嚇得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怎麽可能!那個鏡子為什麽在動!
    她後背森森冒著涼氣僵硬回頭,牆麵上空無一物,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當她再把頭轉過來目光落回到鏡子上時,突然看到鏡子裏映出兩道小小的黑色影子正趴在她的肩頭,皮膚青黑得像泡發的海帶,細瘦的手指深深掐進她的鎖骨。
    “啊!”
    馬文竹的尖叫聲卡在喉嚨裏,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猛地掀開被子想要跑去把鏡子掀開,卻發現腳踝被什麽東西纏住了,低頭就看到兩截細細的、帶著屍斑的小手緊緊扣住了她的腳踝。
    她嚇得使勁掙紮,可是根本動不了。
    鏡子裏的兩個黑色影子,此刻從她的肩膀上緩緩攀爬下來,探頭過來盯著她,於是她看清了那兩個“東西”的臉。
    一個是十六歲那年在小診所手術台上模糊的血影,另一個是二十五歲躺在病床上聽到的微弱啼哭……此刻都化作實體的怨魂,睜著黑洞洞的眼睛,緩緩爬向她的肚子。
    “不要……不要……”,馬文竹死死捂住小腹,冷汗瞬間浸透真絲睡衣。
    血腥味混著福爾馬林的氣息鑽進鼻腔,“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我們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嗎?”
    “媽媽!你是我們的媽媽啊!”
    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指甲刮過玻璃,“你為什麽不要我呢?”
    另一個聲音跟著笑,帶著奶氣的殘忍:“媽媽當年把我們丟進垃圾桶的時候,就沒想過我是你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