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無憂酒吧的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張淼的身體在青光包裹中緩緩睜開眼，宿醉般的眩暈感褪去後，她看著自己的手不再是半透明的了，終於心中鬆了一口氣。
    白瑜正癱在椅子上打遊戲，消消樂的聲響此起彼伏。
    聽到身後的動靜，她頭也不回地說：“醒了？”
    張淼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的魂魄……回到身體了？”
    “是的，血魂被我們抓了。”
    白瑜轉過身，放下手機，指尖在桌麵上敲出輕響，“現在該聊聊你的問題了。”
    “我的？”
    “答應幫你魂魄歸位，可是有條件的。”
    白瑜仰起臉，露出冷笑來，“說說看，你到底幹了什麽？如果不誠實的話……我也不介意把血魂再放出來一會兒。”
    張淼的肩膀猛地垮下來，眼淚砸在地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她想起在醫院大堂的那個下午，掛號窗口的隊伍格外長，但她依然掛不上自己想要的那個專家號。
    她捏著病曆單子咬了咬牙，終於決定去求一求專家。
    母親抱著臉色蒼白的妹妹在長椅上安撫，她攥著病曆本衝到診室門口，卻正好撞見許曼醫生走了出來，她迎上去詢問，許曼卻冷漠地打斷了她：“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許曼的聲音清冷而堅定，白大褂周身都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道。
    她很快走了，腳步甚至一點都不曾遲疑和停留。
    張淼的心沉了下去，她用手機試圖再看掛號，卻發現未來三個月的號都沒有了。
    但是妹妹的病情耽誤不得了，張淼決定冒一次險。
    她找了個賣號的黃牛。
    可許曼那次又一眼就看透了，她跟她說，這不是你的號吧？
    張淼甚至想要跪下來求她，可許曼隻是讓她先出去，她讓醫院保安把賣號的黃牛帶走了。
    張淼在診室外麵等了很久，看到病人一個個進去，又一個個出來。
    終於等到最後一個病人也出來了，許曼腳步不停地往外走，張淼試圖攔住她，可她說一會兒就回來，讓張淼再等她一會兒。
    可那天許曼沒有再回來。
    張淼覺得自己被騙了。
    仇恨如同毒藤纏上張淼的心髒，她看著母親焦急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搜索了這個醫生，發現不止一個人在罵她。
    於是她也跟著在網上發了一行字：“市一院許曼收紅包插隊，普通病人排到天荒地老。”
    她甚至沒看清許曼的臉。
    隔著蒼白的口罩，她們誰都看不見誰。
    仿佛隔著所有的真相。
    再後來，醫鬧來鬧了起來，網上謾罵攻擊許曼的人越來越多，張淼發的那條被頂到了最上麵，成了熱評，無數人信以為真。
    張淼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隻是想讓她難堪，沒想過……沒想過會害死她。”
    白瑜指尖的紅蓮打火機突然亮起，火苗在她眼底明明滅滅：“你知錯了嗎？”
    “我去自首。”
    張淼突然抬頭，淚水糊了滿臉，“但我能不能先去趟醫院？我好幾天沒去看妹妹了。”
    白瑜點了點頭。
    醫院住院部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藥品混合的氣味，比意象中還要嘈雜，人來人往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張淼躡手躡腳走進病房時，母親正趴在床邊打盹，妹妹的手腕上插著輸液管，臉色白得像張紙。
    “姐？你來啦？”
    小女孩的聲音細若蚊蚋，看到張淼時，眼睛亮了亮。
    張淼趕緊走過去，熟練地幫妹妹掖好被角，“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女孩子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角，“醫生說下周可以做手術了。”
    “那太好了。”
    張淼笑著揉了揉妹妹的頭發，背過身把帶來的外賣放在桌上，眼圈卻紅了。她聽到母親在身後嘟囔：“小妹這病要是能好，讓我少活十年都願意。”
    白瑜靠在走廊的窗邊，看著張淼給妹妹削蘋果，看著她蹲下來幫母親捏肩膀，看著她笑著說“學校幫我安排了個實習去外地，要去半年呢”。
    陽光落在張淼的側臉上，她的謊言像層薄薄的糖衣，裹著苦澀的真相。
    沒人看得到白瑜，她隱去了身形，一直沉默。
    她在小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更濃重的黑色煞氣，這孩子注定是活不長的。
    她們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張淼終於依依不舍走出了病房，一眼仿佛看不到頭的走廊上，白瑜站在走廊另外一邊看她。
    張淼看著白瑜點點頭，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麽。
    派出所門口，張淼站在那裏，聽到白瑜說了最後一句話。
    “她第一次見你那天，正在搶救一個心梗病人。”
    白瑜的聲音輕得像歎息，“第二次見你那天，她早上剛從手術台下來，連口水都沒喝就去了門診。”
    她看著張淼的眼淚落下來，肆無忌憚的在臉頰流淌，“她原本是想去洗把臉就回來找你的，結果遇上了醫鬧，她被氣得暈倒了，直接進了急診。”
    派出所的玻璃門在身後關上時，張淼深吸了一口氣。
    接待她的警察看著眼前這個哭紅了眼的女大學生，聽到“我要自首，我造謠害死了許曼醫生”時，愣住了。
    筆錄室的燈光慘白，張淼的聲音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
    她講自己如何發帖，如何轉發，如何看著謠言像野草般瘋長，如何在許曼跳樓的新聞出來後，偷偷刪光了所有帖子。
    “我以為刪掉就沒事了……”
    她的肩膀劇烈顫抖，“對不起，是我錯了。”
    房間裏的燈光閃了閃，誰都看不見牆壁上滲出了細密的血珠。
    血魂不知何時出現在張淼對麵，旁邊站著白瑜。
    血魂渾身的血氣翻湧如沸，卻遲遲沒有上前，因為他聽到了唯一的道歉：
    對不起，我錯了。
    張淼抬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我對不起許醫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血魂的輪廓在哭聲中劇烈波動，凝聚的血氣一點點散去，露出李凱原本的模樣。
    他看著張淼，眼中的恨意漸漸被悲傷取代，最後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
    “都過去了”，白瑜看著他逐漸透明的輪廓，歎了口氣：“你還想再見她一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