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居，死門處的那座寢殿。
    原本的數座燈盞皆已打翻在地，燈油四濺，尚未來得及清理，新燈的火光在一汪汪的舊燈油上翩翩起舞。
    “是誰讓你擅作主張的？”平西王端坐在圈椅內，神色清冷。“本王何時說過有人要加害於我？”
    八姑娘捂著臉跪在他的腳下，嚶嚶啜泣，瑟瑟發抖，臉上清晰的巴掌印觸目驚心。
    “嗚嗚……奴婢，奴婢……”
    “哼，跪到一邊去。”平西王不耐煩嗬斥一聲，對含著腰站在門口的秦老揮了揮手。
    “既然來了，就帶進來見見吧，本王倒要看看他們能耍出什麽花招。”
    “是，主上。”秦老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平西王略微思忖，將目光移向站在屋內始終低頭不語的仙霄荇。
    “荇兒，若是父王現在把西州交給你，你可能穩得住局麵，鎮壓得住那些老家夥？”
    “父王，兒臣年少，資曆尚淺，怕是擔不得如此重任。”仙霄荇跪伏於地，叩頭不起。
    “父王，如今西州盜賊四起，屬國不穩，兒臣不孝，求父王移駕安和殿，整頓朝綱，威震宵小，讓西州得以重歸清平。”
    “哈哈，移駕安和殿？”平西王苦澀一笑，順著敞開的窗口望著即將升起的朝陽，搖了搖頭，一臉緬懷的喃喃自語道。
    “父王何嚐不想離開太和居呢？可惜……走不動了，今生怕是無望在去安和殿了。”
    “父王，您龍體康健，切莫說這樣的話讓兒臣擔憂。”荇王帶著哭腔道。“父王，西州不能沒有您，滿朝文武不能沒有您，兒臣更不能沒有您。”
    “好了好了……”平西王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語氣平淡道。“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吧。”
    平西王久久望著窗外，不再言語，直到秦老再次出現在門口，他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對著秦老招了招手。
    “老秦，你過來，我有話與你說。”
    “是，主上。”秦老快步來到近前，將耳朵湊了上去。
    隨著平西王的耳語，秦老麵頰的肌肉開始不住的抽動，很明顯他心中的波動極大。
    “老秦，你可聽明白了？”
    “主上。”秦老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平西王立馬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去吧，帶他們進來吧。”平西王挺起胸膛，輕咳一聲，原本疲憊不堪的模樣蹤跡全無，又成為了那個滿麵威儀不可一世的平西王。
    “奴婢叩見主上，主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瀟瀟叩見父王，父王萬歲……”
    幾人跟著秦老進入屋內，紛紛跪倒在地。
    劉十九跪在眾人之後，透過縫隙打量著平西王的狀態，發現他好像比上次見麵，還要精神許多。
    不應該呀，那個配方，就算是一頭驢，也該被撂倒了，難道他和我一樣，三分力氣就能頂得上一頭驢嗎？
    這個年歲還這麽猛，不能吧？這不合常理呀！
    “小七，說說吧，是誰指使你在燈油內投毒。”平西王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本王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沒這個膽量，說出幕後之人，本王饒你不死。”
    “主上，沒人指使奴婢，是奴婢一個人的主意。”七姑娘叩頭哭泣道。“奴婢聽老八說若是不能為您留下子嗣，等您百年之後，我們都得殉葬。”
    “我沒說過這話。”八姑娘激動喊道。“王上，奴婢沒有，老七她誣陷我。”
    “住嘴。”平西王瞪了八姑娘一眼。“小七，你繼續說。”
    “奴婢在瀟湘宮得到啟發，一時昏了頭，便在燈油內撒了催情散，想著能為主上留下個一兒半女。 ”
    “可不成想去生門通知老八的時候，他說老九來傳信，說瀟湘宮出了事，奴婢擔心郡主安危，便親自趕了回去。”
    “奴婢真的不知道這樣會傷害到主上，奴婢若知曉絕不敢如此，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嗚嗚……”
    “你放屁，我何時說過瀟湘宮出事了。”八姑娘激動道。“分明是你們一起密謀暗害主上，小九都承認了，你還敢狡辯。”
    “本王讓你說話了嗎？”平西王麵色一冷，斜眼看向跪在一邊的八姑娘，嚇得八姑娘身體不由一顫。
    “掌嘴，本王不喊停，不許停下來。”
    “主上……”八姑娘抿著嘴，眼中盈滿淚水，委屈巴巴的看向平西王，見平西王不為所動，她隻好掄起巴掌往自己臉上招呼。
    啪，啪，啪……
    八姑娘不敢作假，幾巴掌下去嘴角已經流出鮮血，臉也紅腫起來。
    “小七，這話也是別人教你的吧，你可沒有這麽多的鬼心思。”平西王老神在在的看向劉十九。
    “奴婢句句屬實，求主上明鑒，此事真的與他人無關，奴婢知錯了，求主上責罰。”
    平西王一擺手，示意七姑娘不要再說了。
    “本王原本以為你會蠱惑老獨孤和荇王謀朝篡位，加害於我，沒想到你竟然蠱惑一個賤奴，可真有你的。”
    劉十九低著頭，裝作沒聽見，平西王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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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這麽小瞧本王嗎？若是一個賤奴就能害了我，本王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呢。”
    屋內沉寂半晌，平西王見劉十九還不接話，有些無奈道。
    “劉十九，你是在給本王裝聾作啞嗎？你認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關嗎？”
    “啊？嶽父大人，您是在和小婿說話呀。”劉十九愣了愣神，笑道。“我還以為您和他們說話呢。”
    “我怎麽能有害您的心思呢，您都將女兒許配給我了，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劉十九指了指已經腫成豬頭的八姑娘，一臉認真道。
    “小婿看她麵相不似好人，沒準就是她從中作梗，挑撥咱翁婿的關係。”
    “劉，劉十九，你不要，不要血口噴人。”八姑娘每說一個字，都疼的直抽冷氣。
    “老八，你真是不長記性啊！本王讓你說話了嗎？”平西王雙眼微眯，眼中殺意一閃而逝，喝道。“繼續掌嘴，用力一些。”
    啪，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屋內回蕩，八姑娘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血痕，眼神也出現了大片紅血絲，開始渾濁。
    “劉十九，你還會看麵相嗎？”平西王收起怒容，和顏悅色道。“不如你給本王看看如何？”
    “嶽父，小婿對看麵相略懂一些皮毛，對天下演變之術還算精通，因為小婿曾拜師雲中仙翁，聽仙翁推演了五百年的天下變遷。”
    “哦，雲中仙翁？雖然沒聽說過，但隻聽這名頭，應該是個世外高人吧。”平西王笑道。
    “整個天下的變遷，本王不感興趣，你隻需要和本王說說西州的未來會如何就好。”
    “嶽父，小婿來西州也有一段時間了，看過一些名山大川，對風土人情也算了解。”劉十九沉吟道。
    “西州地大物博，人民淳樸，未來定會繁榮昌盛，國泰民安。”
    “哈哈哈……這雲中仙翁就教你這些了？真是浪費了他這響亮的名頭。”平西王搖頭道。
    “這些哄人的話本王不想聽，本王隻想知道西州能在本王的子嗣手中傳承幾代，最終會如何滅亡。”
    平西王強調道。“別和本王說什麽萬萬代那些虛頭巴腦的話，本王想聽你的心裏話。”
    “既然嶽父大人信任小婿，那小婿就獻醜了。”
    劉十九站起身，裝模作樣圍著屋內轉了一圈，發現一把趁手的武器都沒有，又回到了原位，沉聲道。
    “小婿功力尚淺，隻能看到百年，百年後在西州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是黎民百姓。”
    “您的血脈還在這片土地上延續，他們也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那時他們雖然沒有現在這般尊貴，但卻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勾心鬥角，比現在過得要幸福百倍。”
    “由於您的後代是主動將西州還給了百姓，因此百姓對您的家族還是時分愛戴，您的陵寢前也時常有人去清掃祭拜。”
    “哦，聽著很好呀。”平西王微微頷首，問道。“那本王都需要做什麽，才能促成此事呢？”
    “嶽父，您隻需將王位傳承給一位有德行的後代。”劉十九故弄玄虛的捏動手指。“隻要西州能有一位仁德的君主，未來定會國泰民安。”
    “哦，那你看誰有這個德行呢？”平西王忍俊不禁。“是你嗎？還是荇王？”
    “哈哈哈……一個二世而亡，讓你說的這般好聽。”平西王大笑一聲，神色陡然一變，冷著臉道。
    “他們都說你有三寸不爛之舌，本王還不信，如今本王算是領教了。”
    “嶽父大人認為這樣的結局不好嗎？”劉十九神色凝重道。“西州永遠在這裏，不會消失，這裏的百姓一代代傳承，也將永存。”
    “真正消失的隻有那些想要將西州占為己有的個人或家族，西州不屬於哪個人，也不屬於哪個家族，它是西州千千萬萬百姓共同的家園。”
    “若是某些陰謀家想要將他攥在自己的手裏，便會遭到反噬，西州會將他的家族徹底抹除。”
    “就像您說的，沒有哪個王族能傳承萬萬代，但天下黎民卻可以一直傳承下去。”
    “你的意思是說本王若不按你說的做，本王的家族就會遭到反噬，被徹底抹除對嗎？”
    平西王冷笑道。“劉十九，你不就是想讓本王退位讓權嗎？你好憑借和荇王還有瀟瀟的關係覬覦西州。”
    “將自己說的這麽偉大，你敢說你不想得到西州嗎？”
    “我可以立誓，我從未想將西州據為己有。”劉十九正色道。“我是想讓西州變得更好，僅此而已。”
    “你猜本王會信你這些鬼話嗎？”平西王怒道。“若是沒有荇兒求情，本王早就殺了你了。”
    “我知道你想殺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劉十九也怒了。“要殺就殺吧，和你說得再多，都是對牛彈琴，浪費口舌。”
    “劉十九，你連演都不演了嗎？”平西問道。“你是不怕死還是想找死呢？今日本王可以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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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演與不演，對你想不想殺我能起到作用嗎？”劉十九負手而立，恢複了平淡的神色。
    “要是有作用，我現在就給你磕九十九個響頭，你要嫌不夠，我磕一個哭一聲，再叫你一聲爹都行，我這人為了活命，可以不拘小節。”
    “你個潑皮無賴，竟敢與本王耍混，真是找死。”平西王拍桌吼道。“老秦，將他拉去宮門前，亂棍打死。”
    “父王不要，十九哥哥並無冒犯您的意思，求您手下留情。”見平西王不為所動，仙瀟瀟激動道。
    “父王，兒臣這麽多年都沒求過您，今日隻求您放過十九哥哥，若是您執意如此，那就請您再賜兒臣三尺白綾。”
    “您既然讓兒臣與十九哥哥有了夫妻之實，那麽兒臣便生是劉家人死是劉家鬼，兒臣絕不獨活。”
    “好好好……你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本王就當白養你一場。”平西王滿臉怒容，大吼道。“今日本王就讓你如願，賜你……”
    “父王息怒，母後走得早，您又忙於朝政，瀟瀟無人照料，任性慣了，求您看在母後的份上，繞過她吧。”
    仙霄荇急的顧不上禮數，不等平西王說完，就跪在了地上。“父王，求您將瀟瀟關回瀟湘宮，給她禁足，禁，禁足終生。”
    “禁足終生？”平西王反問一聲，冷笑道。“好一個禁足終生，仙霄荇，你出息了，連父王都敢算計了。”
    “父王息怒，兒臣不敢。”仙霄荇匍匐在地。“您說禁足多久就多久，隻要不賜白綾，多久都行。”
    仙霄荇又拔高聲調，高呼道。“父王，兒臣就這麽一個親妹妹，兒臣求您了。”
    “你是在求本王，還是在威脅本王？”平西王扶著椅子站起身，滿眼怒容的盯著仙霄荇，質問道。
    “前幾日你為了劉十九，不惜頂撞本王，現在你又為了他威脅我，難道在你心中，他比我還重要嗎？”
    “仙霄荇，你別以為仙霄漢走了，本王就後繼無人了，西州的王子多了，不是非你不可，西州除了本王，沒了誰都行。”
    “父王，兒臣沒有，兒臣是為了……”
    “閉嘴，本王不想聽你狡辯。”平西王一甩袖袍，沉聲道。
    “老秦，帶他們出去，本王累了。”平西王坐回圈椅，揮手道。“荇王送去安和殿思過，其餘人讓他們永遠消失，本王不想在見到他們。”
    聽聞此言，眾人大驚失色，最驚訝的要屬八姑娘，她一臉茫然，傻傻的失聲道。
    “主上，奴婢不走，是他們要害您，是奴婢救了您，奴婢來時，您已經七竅流血，難以行動，若不是奴婢給您……”
    “賤奴，你給本王住嘴。”平西王怒喝一聲，罵道。“滾出去，全都給本王滾出去。”
    “我若說不呢？”就在這時，劉十九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門前，揮手關上房門，掛上了門栓。
    隨即快步來到七姑娘身後，不由分說的為她和九姑娘解開了綁繩。
    “劉十九，你想做什麽？”平西王雙眼微眯，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對著欲要起身的七姑娘嗬斥道。
    “賤奴，本王沒讓你平身，給本王跪好。”
    七姑娘的身體明顯一抖，抬起的一條腿又跪了下來。
    “起來，我助你報仇。”劉十九神色冷俊，緊緊的盯著平西王，冷聲道。“我們三個人還怕他一個糟老頭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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