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曉。
    卯時三刻，天已既白。
    新鄭王宮七十二級白玉階都被初升的驕陽鍍上了一層金邊，散發出奪目的光芒。
    九口玄鳥紋青銅鼎沿中道陳列，鼎中焚燒的艾草混著沉水香，青煙如龍蛇盤柱而上。
    嬴景此時便率眾女皆在下方觀禮，周圍是來自各國的使節和韓國官員，王室宗親。
    燕丹，龍陽君，張開地，白亦非乃至明珠等……基本都來了。
    “那就是龍陽君麽？”
    嬴景在觀禮的人群中，頗為興趣的以餘光打量著一位“美人”。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很美的男人。
    身長八尺，體形勻稱，紅唇白膚，峨眉彎彎，眸若桃花，鼻梁高挺，塗抹的少許胭脂亦恰到好處，分毫不令人覺得妖豔。
    其肌膚細膩白皙，宛若女子，再加上那一身精致的藍白相間長袍下的大長腿……
    若非提前知道他的性別，說不準在場得有多少男人丟掉魂了。
    嘖嘖！
    不怪魏王不當人，放著三千後宮佳麗不要去寵愛一個男人。
    實在這男人有點妖孽過頭了！
    況且，龍陽君雖以其美貌和飽受魏王恩寵而聞名，但他絕非隻是以色娛人的簡單角色。
    至少他的感官就非常的敏銳，此時似乎是已經察覺到了嬴景的注視。
    他忽的側過了身子看向了嬴景，一雙猶如會說話的桃花眸輕輕的眨了眨，麵上綻出了一個若春風般的笑容。
    “本君可沒有龍陽之好啊！”
    嬴景沒敢回應龍陽君的示好，這若是引起什麽誤會以後可就說不清了。
    風流什麽的，嬴景不在乎，可這種名聲那是萬萬不能要的。
    “還好，本君什麽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身邊更有無數美人兒……”
    為了堅定表明自己的愛好，嬴景的左手忽的擁住了一側的紅蓮。
    後者也沒有抗拒，反而習慣性的貼的更近了一些，踮起腳尖在他的耳邊嬉笑調侃：“龍陽君這麽美，夫君難道不動心嗎？”
    嬴景沒有開口，隻是拍了拍這丫頭的豐滿以表態度。
    龍陽君自是也看到了這親昵的一幕，頓時臉上的笑容又更熱情了一些。
    嬴景隻覺有些莫名其妙，索性不再理會，隻是右手又是隨意一攬身側佳人。
    嗯……手感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長信君？”
    月神麵上所佩的天藍色眼紗也遮不住她此時眼中的異色，腰肢上那厚重大手所傳來的溫熱令其禁不住嬌軀輕顫。
    她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終於……長信君終於要對我下手了麽？”
    “師姐，你還是要輸了。”
    沒有任何的反抗，月神甚至巴不得嬴景能更進一步。
    可惜，現在可不是時候。
    嬴景發誓，他其實就是有意的……
    月神跟著他一路跑到河內又來到韓國，總不能讓她白跟著……
    再堅定的執念，也得讓她能夠看到希望不是？
    一旁的黑白兩位少司命這會兒就有些急眼了。
    她們可是奉了東君命令的！
    可是到現在，她們不但是自身沒有一點兒進展，還要被月神鑽了空子麽？
    絕對不行！
    “長信君，您上次說的手相，能幫我繼續看完麽？”
    “君上，您上次說我們姐妹有早夭之相，隻有追隨此劫才能免於此劫是真的嗎？”
    兩姐妹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顧的就擠到了嬴景的胸前。
    兩位少司命的年歲都並不大，而且原本就屬於嬌小玲瓏的女子，此時看起來就活像是景大善人的兩個女兒……
    一邊紅蓮，一邊月神……中間是黑白少司命。
    周圍，已經有無數的目光紛紛匯聚而來了，或好奇，或豔羨，或鄙夷，不一而足。
    “成何體統，簡直有辱斯文！”
    有老學究眼睛都紅了，若非是考慮到身份的巨大差距恨不得立刻衝上前來阻止。
    當然，這種想法的並不多。
    “長信君實乃性情中人，此為真風流也……”
    龍陽君撫手長笑著。
    即便不知道該怎麽誇也還是絞盡了腦汁在示好。
    燕丹今日倒是一直表現得都很安靜。
    他一言不發的皺著眉，神情有些憂鬱，實在沒心情理會這些破事兒。
    不知道是壓力太大還是被人給暗算了，今日晨起後燕丹便已經發覺……
    那謠言，特麽成真了！
    這對燕丹的打擊著實太大了，一直恍恍惚惚的。
    但不管還有沒有人出來添油加醋，這種場合也毫不顧忌的跟身邊美人兒卿卿我我，長信君的風流之名算是徹底的坐實了。
    就是明珠夫人那邊，周圍忽然有點冷，讓胡美人都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不過好在，景大善人如此肆無忌憚的溫柔鄉也沒有持續太久。
    “鐺~”
    韓王宮大殿之前，一口新鑄的銅鍾被已敲響。
    其聲可謂震耳欲聾，聲波震蕩，擴散十裏不絕。
    奏黃鍾，歌大呂，舞雲門！
    巫祝吟誦著上古之音，古老的聲線中，韓非接過了宗正奉上的赤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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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就算是嬴景也不例外。
    無數目光，已是匯聚在了那七十二級白玉蘭階的正前方。
    韓非著十二章紋玄色冕服立於祭壇，九旒玉藻垂落額前，遮住眼底慣常的戲謔輕浮，唯留白玉般肅穆的下頜。
    這一刻開始，他已不再是九公子韓非，也不是法家韓非。
    而是，屬於韓王的新王。
    韓王非！
    同時，也注定了是韓王的最後一位王，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王。
    實際上，若是按照嬴政原本的打算，韓非繼位之時便該是獻國之日！
    隻是這個想法被嬴景和韓非一同給勸住了。
    韓非是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他希望能完成平穩的交接，確保韓國今後也不會被野心家利用搞複國那套……
    而嬴景這邊……
    嬴政沒來，讓他幹這活兒，影響不太好！
    從卯時到午時，不知不覺間已是禮畢。
    就在嬴景以為今日純粹隻是走個流程基本不會出什麽亂子的時候，意外卻還是出現了。
    青銅鼎中青煙嫋嫋，迎風而起。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可是，當這青煙飄到空中，化作文字的時候，就不是那麽的正常了。
    “受命於天，永拒暴秦。”
    韓非麵色微變，觀禮人群乃至韓國高官王室宗親更是一瞬間麵色慘白。
    唯有嬴景。
    他凝視著飄在空氣中的煙字，卻是忽的粲然一笑。
    “安分一點，難道不好麽？”
    “為什麽總有人要尋死呢？”
    嬴景麵上帶笑，眼中卻有些冷意。
    在韓非的繼任典禮上搞這麽一出，這是想借天意讓韓國和秦國死磕到底啊。
    如果現在接任韓王的人不是韓非，如果不是嬴景白亦非和明珠夫人站在嬴景這一邊，怕是韓國立刻就會變成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燕丹麽？還是……”
    嬴景的目光已是投在了燕丹的身上。
    按照雁春君傳來的消息，燕丹可就是靠著秦國威脅論才得以謀得一點話語權。
    而且他來韓的目標，正是要說服新繼任的韓王誓死抗秦。
    動機，條件都很吻合。
    不過當下倒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這個時代，這種異象還是很有用的，若是真的被裹挾了大勢就麻煩了。
    此時已有不少人在低聲的議論了，不僅有韓國的文武官員和王室宗親，甚至包括他國的使臣。
    此時他們目光都已齊刷刷的聚集在了嬴景等一行人的身上。
    可以看到，有些人臉上浮現的蒼白恐懼，但也有不少露出了歡欣和戲謔之色。
    這青煙浮出的異象，對秦國而言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若是處理不當，嬴景作為使臣也會受到影響。
    “人心思動啊……”
    嬴景略作思忖，寬大的袖袍之下，五指微勾。
    頓時，便見那九口青銅古鼎之上金光閃爍，青煙忽的更為濃鬱了許多，混在了虛空中的八個大字上一陣扭曲。
    忽然之間，那八個字便一陣變幻，新的兩行字浮現而出。
    “受命於天者昌，逆命拒秦者亡。”
    “韓順天命，秦統萬邦。”
    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麵色再度變幻。
    但嬴景並未就此罷手，九口大鼎中的青煙不斷匯聚，騰空而起，竟是最終化作了一條巨大的青龍懸浮天穹，直衝天穹後轟然爆開。
    這一次，兩行大字，直接以各國語言出現在天穹之上，而且是以七國文字的形式出現。
    除此之外，更是還有一幅幅太平盛世，百姓安寧，每個人都能吃飽穿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景象浮現。
    新鄭的任何一個角落，乃至是更遠些的城市，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
    “快看啊，那是什麽？”
    “要真能跟天上那樣太平，又能吃飽飯可就好咯。”
    “狗娃啊，你讀過書，認得幾個字，看看那上頭字什麽意思啊？”
    “啊，這是不是講咱們跟著秦國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是啊，韓順天命，秦統萬邦，這是要我們順應天命投靠秦國啊！”
    “我就說去年秦人賣我平價糧種呢，這就是天意……”
    “那還等什麽，把東西收拾收拾，喊上鄉親們咱一起去秦國過好日子……”
    能到韓王宮參與大典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是讀過書的，心思也繁雜。
    些許異象，對他們或許有影響，但不會太大。
    反而是那些沒有讀過多少書心思簡單的黔首們，更容易相信天意，也更容易被裹挾。
    何況韓國多年來被籠罩在夜幕的統治下，百姓們的生活可不算好，向往美好生活吃飽穿暖這是百姓們最樸實的願望。
    嬴景直接讓這異象浮現在天穹上，讓無數百姓都能看的清楚，可比在典禮上這點小動作的效果也強的多了。
    這一回，燕丹麵上的假笑已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分明上一刻他都還在高興的，如此異象足可讓長信君焦頭爛額。
    可燕丹怎麽也沒想到，長信君身邊竟還有如此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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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好的機會，竟是被這般輕而易舉的破解了，而且還給秦國加上了一層所謂天命的護佑。
    此事傳開，秦國將來發動戰爭都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有些人雲亦雲之輩說不得還真的會投靠秦國。
    “如此異象，大王實乃韓國天命之所歸也！”
    張開地為官多年，反應的倒是不慢，第一個跪下向韓非恭賀。
    不管究竟如何解讀，也不管韓國和秦國之間接下來的關係如何發展，那都是之後的事情。
    緊跟在張開地之後，張良和張開地一係的官員也紛紛跟上。
    “恭賀大王，天命所歸！”
    衛莊看著天穹沉默著，最終也放下了手中的鯊齒，他看了一眼一言未發的嬴景默然在心中自語：“師哥，這一局是我輸了，但並非是輸給你。”
    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單膝跪地，高聲向韓非道：“大王繼任乃是天意，當順天應命，秦統萬邦。”
    對於韓非和嬴景或是秦王之間的交易，衛莊若是一點都猜不到的話那也不配做鬼穀傳人了。
    對韓非將要背負的東西，衛莊也是無比清楚。
    而要保住韓非，現在可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順天應命！
    多麽堂皇的借口，借助這次的異象，能夠這件事對韓非的影響降到最低。
    對於借韓國勝過蓋聶，衛莊早就已經不考慮了，現在他更希望能幫一幫韓非這唯一能看得上的朋友。
    衛莊這麽做，其實有些出乎了贏景的預料，不過略一思索，他便決定給予配合。
    這是一件好事。
    有了這樣一個契機，韓非獻國的阻礙便小的多了，秦國也能更早一些的開始行動！
    嬴景深邃的目光徑自投向了明珠夫人，或許是深入交流的緣故，僅僅一個眼神，明珠夫人便已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快，明珠夫人便給出了她的支持，悄然做了個手勢，頓時白亦非便帶著一片人，學著衛莊的模樣高喝。
    “順天應命，秦統萬邦！”
    張良略微猶豫，看了看韓非，又看了看衛莊，終於也還是低歎一聲，加入了其中，朗聲道：“順天應命，秦統萬邦！”
    張開地一臉的驚愕，可是來不及說話，局麵就已經徹底失控。
    這或許並非是張開地的意思，但是張良在這種場合開口，足以讓張開地一係的官員紛紛跟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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