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西對旅行商人總有種莫名熟悉和親切之感，聽他這樣說，沒有絲毫猶豫，點頭同意。
    此時，天空電閃雷鳴不斷，山間狂風肆虐。旅行商人領著她，迎著狂風，在黑夜中行走。狂風攜著磅礴雨意撲麵而來，他時刻留意風向，巧妙側身，為身後的她擋住凜冽刺骨的風刀。即便如此，關小西還是被吹得發絲淩亂，低頭縮著身子。
    走了一陣，他們來到一座小木屋前。他徐徐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彌漫著一股混合著鬆木清香與煙火氣息的暖意。一張木桌居於中央，上頭隨意擱著一個茶壺和幾個陶土茶杯，桌旁圍放著兩把木椅。
    一側牆邊砌著簡易的石頭壁爐，爐內炭火燃燒正旺，劈裏啪啦地舔舐著幾塊粗大的木柴。角落裏，擺著一張低矮的木床，床板上鋪著幹草與粗布床單，床頭掛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兩人剛一進屋，天上便下起瓢潑大雨。雷聲、雨聲、風聲交織作響，仿佛大自然正在奏響一曲激昂的交響樂。
    關小西好奇地打量四周，聲音還透著幾分抽泣後尖細的尾音，“這是你住的地方嗎？”
    “是的。”
    “你好歹也是旅行商人，怎麽住得如此簡陋？”
    “不知你會來，下次畫得……”他驀地頓住話語，話音戛然而止。
    關小西仍在屋子內四處走動、張望，並未注意到他話語的突然停頓。她指著角落裏木床問道：“你睡那張床，不會冷嗎？被子看著很單薄，晚上的溫度接近零度了吧。”
    “你覺得冷嗎？”旅行商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壁爐裏添了幾塊木材，維持爐火旺盛的狀態。接著，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關小西倒了一杯水。兩人圍著木桌，在椅子上坐下。
    “光光和小白說，不可以隨便吃喝你給的東西。”關小西忽地想起昨天他倆說的話。
    “但我偏要喝！”關小西說完，拿起茶杯一口悶，顯然還在氣頭上，帶著些許賭氣的意味。
    旅行商人的語調嵌著一絲笑意，“跟個小孩子一樣，難怪他對你不放心。”
    “他就是瞧不起我罷了。”關小西嘟著嘴，眼眶裏又不自覺泛起一層霧氣。
    “你說他看不起你，你有給過他解釋的機會嗎？”旅行商人的眸光溫和又沉靜，直視著她的眼睛問道。
    關小西低下頭，沉默不語，腳尖在地上無意識地劃動。
    “有時候，關心則亂。或許不是他不相信你，而是……”
    “而是什麽？”關小西急切地抬頭追問。
    “害怕失去。”壁爐中燃燒的火焰倒映在旅行商人的雙眸裏，晃出點點碎芒，好似他看向她的目光，藏著熾熱火苗一般。
    關小西再次陷入靜默，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我餓了……”
    “晚餐沒吃飽嗎？”
    “西餐好吃是好吃，就是份量太少。”關小西嘟噥著，“可能是小時候流浪街頭的後遺症，老想多吃點、吃好點。”
    “為何會流浪街頭？”旅行商人眉間輕蹙，眼底藏著幾許探究。
    關小西搖頭，臉上浮現出幾分迷茫，“打從我有記憶起，就一個人在街上，沒有家人。然後，遇到同樣在流浪的光光。他那時也是個小屁孩，自己都養不好自己，還想著照顧我。”
    關小西絮絮叨叨地說起她小時候遇到穆宸光的場景。那天清晨，小小的她抱緊膝蓋，蜷縮在巷尾死胡同一個垃圾桶旁，饑腸轆轆，眼神呆愣。
    她先是瞅見一雙陳舊的球鞋，鞋麵滿是磨損痕跡，鞋帶鬆鬆垮垮，似乎下一秒就要斷掉。她抬眸向上望去，同樣小小的穆宸光，就這麽出現在她麵前。
    他背對朝陽，身形單薄，衣衫襤褸，頭發亂蓬蓬的，卻身姿筆直。日出曦光鋪在他身上，沿著他身形勾勒出一道柔和光圈。第一眼瞧見他，關小西就感覺莫名溫暖，不由自主想親近，恰如他的名字——沐浴晨光。
    於是，她開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彼時的穆宸光，明知自己還沒照顧她的能力，卻也不忍將她推開。
    從那之後，他帶著她每天拾破爛，他倆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垃圾桶旁，然後撿些有用的拿去廢品站回收。即便他自己因翻垃圾弄得一身髒汙，而站在他身旁的關小西，卻永遠被他收拾得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
    那些餐風露宿的日子，她對他說得最多的話便是，“光光，我想吃肉。”有時候說多了，他也會不耐煩，扯著嗓子吼她。她不哭不鬧，隻會直愣愣看著他。沒過一會兒，又像個複讀機似的，再次重複，“光光，我想吃肉。”
    過年那天，小小西餓極，當時穆宸光正和回收站老板爭執廢品價格。路過一中年男子，瞧這小女娃呆傻憨直，起了戲耍之心。他指著電視機播出的宮廷劇，讓小小西給他跪拜，還說會給她錢買好吃的。
    小小西學著電視裏的樣子，衝著男子“噗通”一聲跪下，雙手高高舉起，正要曲身行禮，被穆宸光一把拽起。他年紀雖小，但已能量覺醒，當下對著戲弄小小西的男子一頓拳打腳踢，竟把那男子打得連聲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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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穆宸光給小小西講“貧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道理，小小西聽得似懂非懂，不過至少明白了，不能隨隨便便給人下跪。
    還有一回，拾破爛大豐收。他特意給她買了隻雞腿，她開心地接過，剛要下嘴，忽然停下問他：“光光，你要吃嗎？”
    “我不餓，你吃吧。”穆宸光擺了擺手。
    才過一小會兒，她又叫他：“光光——”
    “啥——”
    他剛一張嘴，小小西就把雞腿塞他嘴裏，“你吃一口，看有沒有毒。”
    他瞧著她，輕咬一小口，仔細咂摸嘴裏的肉香，而後把雞腿塞回她手裏，“沒毒，快吃吧。”
    “好吃嗎？”小小西眼睛亮晶晶的。
    “還可以。”
    “等我長大有錢了，給你買好多好多雞腿，再買好多別的肉肉。”小小西的話音稚嫩，卻飽含誠摯。
    穆宸光眉眼染上笑意，“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就喜歡吃。”
    “那你喜歡什麽？我給你買。”
    穆宸光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小時候的回憶紛紛湧上心頭，關小西紅了眼眶，“小白今天還和我說，要我記住，光光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我總惹他生氣。”說著，她把頭埋在胳膊肘裏，趴在桌上，又嗚咽著哭起來，她感覺這輩子沒流過這麽多眼淚。
    “他真的把你照顧得很好。”旅行商人講這話時，聲音逐漸低弱下去，尾音悄然纏上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
    他緩緩抬起手，放在她頭上，一下下安撫哭泣的她，“雨停了，回去吧。相信他，也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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