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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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聲撕扯著暮色,薛寒用槍油在玻璃片上塗出三姐家窗欞的倒影。
    許瑤蹲在槐樹根旁,看月光在他指節鍍了層銀邊,忽然想起前世妞妞纏著要聽王二小故事時,這雙手曾用彈殼給她疊過會轉圈的鐵皮青蛙。
    “狼毫筆尖蘸的是狗血。“薛寒突然開口,水壺磕在樹根上發出悶響,“孫會計昨兒往公社送賬本,騎的是三姐陪嫁的鳳凰牌。“
    許瑤捏著半截紅繩的手一顫,銅錢落進腐葉堆裏。
    樹影婆娑間,三姐家後窗忽然晃過兩道人影,她認出孫誌強那條洗得發白的勞動布褲——前世他總說這是工友臨終相贈的念想,卻原來每個補丁下都藏著見不得光的秘密。
    薛寒突然扯下武裝帶扣在她腰間,冰涼的銅扣貼上腰窩時,許瑤聽見曬穀場方向傳來野貓撕咬般的嗚咽。
    二十步開外的草垛後,三姐鬢邊的銀簪正勾住孫誌強的中山裝口袋,扯出半張印著公社紅戳的牛皮紙。
    “寒哥,那紙上的稻穀...“許瑤剛開口就被捂住了嘴,薛寒掌心的硝石味混著桃酥碎屑,激得她睫毛亂顫。
    十米外的對話混著蛙鳴飄來,三姐的千層底突然碾碎幾粒金燦燦的稻殼。
    孫誌強拽回衣角時,月光恰好照亮他腕間結痂的咬痕:“匿名信燒了就死無對證,倒是你描金用的狼毫...“他突然壓低聲音,三姐繡著纏枝蓮的袖口猛地抖出半截紅繩,和許瑤腕間崩斷的那截像極了雙生並蒂蓮。
    許瑤的指甲深深掐進槐樹皮,樹汁混著前世記憶滲進骨縫。
    那時妞妞高燒說胡話,攥著半截紅繩非要等爸爸買的桃酥,可孫誌強徹夜守在三姐家,說烈士遺孤更需要關懷。
    薛寒突然往她嘴裏塞了塊桃酥,甜膩的香氣衝散了血腥味。
    他掏出巴掌大的黑色匣子,紅燈在夜色裏像顆將熄的炭火。
    許瑤這才發現三姐說話時總用銀簪戳地,而每戳一下,曬穀場方向的蛙鳴就弱三分。
    “...要怪就怪許瑤命硬。“三姐突然拔高聲音,銀簪劃過孫誌強喉結的血痂,“當年你說她克父克母,沒想到克不死救濟糧賬本...“她腕間的銀鐲撞在槐樹幹上,驚起宿鳥撲棱棱掠過薛寒肩頭。
    許瑤猛地站起來,槐花簌簌落滿肩頭。
    薛寒拽她時衣服帶扣彈開,銅扣正撞上三姐腳邊的陶罐,驚得孫誌強懷裏的牛皮紙散落一地——月光下那些稻穀閃著詭異的紫紅色,和匿名信上沾血的顆粒如出一轍。
    “許瑤?“孫誌強倒退兩步踩碎稻穀,三姐的銀簪“當啷“掉進陶罐。
    薛寒慢條斯理按下黑色匣子的停止鍵,紅燈熄滅時,遠處曬穀場的火光突然映紅半邊天。
    許瑤彎腰撿起沾著狗血的稻穀,指尖觸到薛寒軍靴底的紅黏土。
    前世也是這樣燥熱的夜,她抱著咳血的妞妞求孫誌強借拖拉機,卻看見三姐的兒子開著公社的農機車揚長而去,車轍印裏也混著這種紫紅稻粒。
    “寒哥,你聽!“她突然指向老槐樹虯結的樹洞,那裏傳來磁帶轉動的細微聲響。
    薛寒用刺刀挑開蛛網,拽出的半截紅繩上拴著枚生鏽的銅哨——正是村長當年主持退婚儀式時別在襟前的那枚。
    三姐突然撲過來搶磁帶,繡花鞋踩到狗血滑倒時,薛寒武裝帶上的銅扣精準彈開她鬢邊的銀簪。
    許瑤看見簪頭刻著的“殳”字浸在血泊裏,和那日薛寒用桃酥碎屑拚出的筆跡重疊成雙。
    孫誌強摸出打火機的手被薛寒用槍油澆透,夜風卷著硝石味掠過許瑤耳畔。
    她攥緊那截紅繩,聽見曬穀場方向傳來紛遝腳步聲,混著村長煙鬥敲打門框的節奏,一聲聲催著血色黎明。
    曬穀場的火光在薛寒眼裏跳成兩簇金紅,許瑤攥著發燙的錄音帶,看著他軍裝口袋露出的桃酥油紙包邊角,突然想起前世妞妞彌留之際要吃的就是這種帶芝麻粒的酥皮。
    “走。”
    薛寒用武裝帶把三姐反綁在老槐樹上,順手往許瑤嘴裏又塞了塊桃酥。
    甜香混著他指尖的槍油味,莫名壓住了喉間的血腥氣。
    村長家八仙桌上的搪瓷缸還在冒熱氣,薛寒的軍用水壺“咚“地撞開孫誌強送來的麥乳精罐頭。
    許瑤盯著玻璃板下壓著的全家福——三姐抱著兒子站在曬穀機旁,腕間銀鐲正好卡在救濟糧賬本的封皮位置。
    “這是錄音設備。”薛寒轉動黑色匣子側麵的旋鈕,三姐那句“要怪就怪許瑤命硬”突然炸響,驚得村長煙鬥裏的火星濺在孫誌強昨天剛送的的確良襯衫上。
    許瑤解開紅繩結,三枚染著狗血的紫紅稻穀滾落桌麵。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稻殼裂紋上,她故意用沾著桃酥渣的指尖輕點:“去年秋收分糧,孫會計說公社遭了鼠害。”
    薛寒突然從褲袋掏出個鐵皮青蛙,發條轉動聲裏混著他低沉的補充:“東北三號倉的滅鼠記錄。”村長布滿老繭的手猛地攥緊煙杆——許瑤知道他想起了什麽,去年冬天三姐兒子玩火燒掉的正是那本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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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曬穀場方向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許瑤隔著窗戶看見三姐的銀簪在人群裏閃。
    薛寒用刺刀挑開軍靴底的紅黏土,紫黑土塊摔在玻璃板上時,露出半粒染著柴油的稻殼。
    “鄉親們看看這個!”
    許瑤突然抬高聲音,染血的匿名信拍在孫誌強中山裝第三個補丁位置——那裏針腳細密得反常。
    薛寒的刺刀尖輕輕一挑,布料撕裂聲裏飄出張蓋著公社紅戳的收據。
    人群炸開的驚呼聲中,三姐繡著纏枝蓮的袖口突然寒光一閃。
    薛寒武裝帶上的銅扣精準打飛她腕間的銀簪,簪頭“殳”字在煤油燈下清晰可辨——和匿名信上狗血描金的筆鋒如出一轍。
    “狼毫筆藏在簪子暗格裏。”薛寒用槍油擦亮的刀麵映出三姐煞白的臉,轉頭對會計喊:“勞煩取印泥來。”許瑤心領神會地展開匿名信,看著薛寒把簪頭按在印泥裏——“殳”字缺口與信紙上的金漆裂痕完美重合。
    曬穀場的老牛突然發出哀鳴,許瑤看見三姐兒子躲在草垛後啃桃酥。
    薛寒摸出個彈殼疊的青蛙扔過去,孩子歡天喜地跑開時,褲兜裏掉出幾粒閃著紫光的稻穀。
    “這是給牲口吃的黴變糧!“赤腳醫生突然衝出來,掰開稻殼露出裏麵的黑斑,“人吃了要嘔血的!”許瑤渾身一震,前世妞妞臨死前嘔出的血沫裏,就混著這種帶紫邊的黑粒。
    薛寒的軍靴碾碎稻穀,突然彎腰撿起個東西。
    許瑤還沒看清,就見他往村長煙鬥裏塞了撮煙草:“摻了紅黏土的煙絲,您抽著是不是特別嗆肺?”
    人群突然靜得可怕,許瑤聽見自己腕間紅繩摩擦銅錢的輕響。
    孫誌強突然撲向錄音機,被薛寒用腰帶帶抽中膝窩,整個人栽進曬穀場新打的稻草堆——二十年前他爹貪汙修繕款蓋的糧倉正在那裏熊熊燃燒。
    “明早公社就來人查賬。“村長煙鬥敲著桌角的軍用錄音機,突然對許瑤露出歉意的笑,“丫頭,退婚那事...“
    薛寒突然輕咳一聲,許瑤感覺後腰被什麽硬物硌到。
    偷偷摸出來看,竟是枚用彈殼改的簪子,簪頭刻著個“瑤“字,比她前世在供銷社見過的任何銀簪都精巧。
    曬穀場的火光照亮薛寒發紅的耳尖,許瑤攥著簪子想起他昨夜用刺刀刻字時,月光曾順著刀尖流進她裝桃酥的搪瓷缸。
    當時以為他在修錄音機,原來...
    “寒哥!“會計突然舉著賬本衝進來,“孫誌強經手的救濟糧,每袋都少了三斤!”許瑤看著薛寒武裝帶上的銅扣,突然想起前世每個雪夜,村頭磨坊都會飄出炒麥香——正是三斤麥子能炒出的量。
    人群的唾罵聲裏,許瑤感覺指尖觸到溫熱的搪瓷杯。
    薛寒不知何時泡了紅糖水,杯底沉著幾顆飽滿的紅棗,和她前世流產時偷藏起來補身子的那包一模一樣。
    月光西斜時,許瑤在自家院牆外看見個佝僂身影。
    許父扶著門框咳嗽,腳邊陶罐裏浸著染血的手帕——借著晨光,她看清帕角沾著的紫紅粉末,和匿名信上的稻穀碎一模一樣。
    薛寒的軍靴突然停住,許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晾衣繩上妞妞的小褂子正在風裏晃。
    那件用孫誌強舊衣改的衣裳第三個扣眼位置,赫然留著半圈帶血漬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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