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簌簌作響，謝明微睫毛凝著冰霜，緩緩睜開眼。馬魁蹲在三步外搓洗染血的衣襟，青銅茶盞擱在鵝卵石上，蒸騰的熱氣裹著薑辣味鑽進她鼻腔。
    "姑娘醒了？"馬魁遞來幹布巾，疤痕隨嘴角牽動扭曲成古怪弧度。謝明微撐著石塊起身，指尖觸到腕間鎖魂鏈時踉蹌一下，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布巾上暈開深色痕跡。
    "多謝恩人……"她垂眸捏住鏈子末端，金屬冷意刺入指腹，"這是苗疆銀甲衛的鎖魂鏈，需飲足七種劇毒方認主。"
    話音未落，她忽然劇烈咳嗽，單薄肩頭顫如秋葉，"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又如何配得上這玩意。"
    馬魁目光掃過她頸間淤紫勒痕，忽地嗤笑："裝什麽柔弱！昨夜你徒手絞斷三個劫匪脖子時，可是連眉頭都沒皺。"
    謝明微瞳孔驟縮，指尖深深掐進掌心。江風卷來遠處漁歌，她忽覺喉頭腥甜，借著擦拭嘴角動作掩去血沫，抬頭時眼眶已然通紅：
    "恩人既知我來曆蹊蹺，何必多此一問。"布巾飄落水麵，驚散一灘鷗鷺。
    篝火劈啪炸響，謝明微蜷坐在馬車陰影裏。趕車的老周抱著酒壇哼小調，忽然朝她晃了晃："丫頭，真不要口熱湯暖暖？"
    "不了。"她將銀甲碎片攥進拳心，火光在鎖魂鏈上投出細碎光斑，"有這勞什子陪著便好。"
    話音未落，暗處傳來瓷器輕碰聲——原是馬魁倚著貨箱擦刀，刀刃映著月光白得瘮人。
    "明日過潼關。"他突然開口，刀尖挑起塊炭扔進火堆，"西市當鋪的掌櫃與龍綃宮有舊怨，你若當那銀甲碎片……"
    謝明微猛地抬頭，恰見火星濺上他袖口焦痕。那道疤痕她認得——正是三日前劫匪首領刀鋒所劃！此刻馬魁卻像是察覺什麽，突然甩刀入鞘，驚得老周酒壇傾灑。
    "睡吧。"馬魁起身時故意踩滅半截殘燭，"夢裏別總嘟囔"礦洞""玉工"之類的胡話。"背影沒入黑暗前，謝明微分明看見他腰間玉玨泛著幽藍冷光。
    當鋪簷角銅鈴驟響，謝明微盯著掌櫃抽搐的眼角輕笑："老板莫怕，我這銀甲碎片……"她忽然捂住額頭呻吟，手指卻悄悄撥動鎖魂鏈機關，"是前些日子從護城河撿的。您瞧這紋路——"
    老者喉結滾動如吞刀片，突然抓起硯台砸向櫃台："滾！再拿龍綃宮的東西來消遣老夫，小心腦袋比銀甲還碎！"墨汁潑濺處，當票上"龍綃宮"三字赫然顯現。
    "老丈息怒！"謝明微順勢跌坐在地，鎖魂鏈撞上青磚發出脆響，"小女子無家可歸，隻想著換點盤纏……"話音未落，窗外鴿群轟然飛起，她餘光瞥見茶樓雅間湘妃竹簾猛顫。
    醉仙樓烤羊腿滴著油星，謝明微正用銀絲剔骨，忽聽隔壁桌醉漢嚷道："聽說那龍綃宮的妖女專吸生魂，逮誰嗆誰！"她手一抖，油漬濺上鎖魂鏈。
    "諸位可知……"她剛開口就被馬魁踹門聲打斷。八仙桌上商販們齊齊噤聲，唯有角落戴鹿皮手套的男人打翻酒盞——琥珀色液體正巧漫過玉牌上的北鬥七星。
    "好巧！"謝明微突然拍桌大笑，染油的手指指向對方腰間，"這位大哥的玉牌缺了顆星，不如拿我家銀甲碎片補上？"
    滿堂死寂中，她靴底悄然碾過地麵血跡——那些血珠正順著磚縫爬向骨笛聲傳來的方向。
    馬車在官道狂奔，謝明微肩頭傷口滲出的血浸透麻衣。馬魁刀鋒抵著她咽喉，眼底卻閃著異樣的光：
    "三年前雁回山礦難，瘸腿工頭給每具屍首塞玉玨……"刀尖突然挑開她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猙獰的灼傷疤痕。
    "你爹是謝家最後一位玉工。"他聲音沙啞如磨刀石，腰間玉玨碎片隨著顛簸叮當作響，"那些石頭人心口刻的是你的名字。"
    謝明微怔怔望著掌心銀甲碎片，忽然輕笑出聲。夜風卷走她的尾音，隻剩一句："明日……還能吃到潼關的羊肉泡饃嗎？"
    車簾外星光如淬，鎖魂鏈在她腕間無聲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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