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他並沒有，畢竟無論沈鈺發生了什麽，亦或是做了什麽事，在他心中，他都隻是希望他能平安無事。再加上沈承運死了，而晏海的病又一直反複發作，雖然這兩人沒有任何關係，可他的心中卻總是隱隱不安。
    所以比起如今暫且無虞的沈鈺，他更憂心晏海的狀況，且如今又接近除夕，所以他外出的機會便更少了。
    這也使得他待在晏海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餘朔隔三差五就得來為他把脈，而晏竹又會頻繁外出出去找藥材，所以他們就算有心隱瞞也是無濟於事。
    “阿海”，某天就寢前，晏聽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屋內的爐子火燒得很旺，晏聽剛沐浴完，此刻正穿著鬆垮垮的中衣，坐在床榻邊，身上被蒙上一層濕潤的氣息，眉宇間透著絲絲憂愁。
    “沒有啊”，心裏咯噔了一下，晏海趕忙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他不知所措的看著晏聽，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為何，會這般問？”
    “餘少主什麽時候跟你關係這麽好了？”晏聽緩緩轉過頭，看著他那張說會好好恢複，可仍舊日漸消瘦的臉，問道：“二劍這段時日為何又總是不見蹤影？”
    “我雖跟他妹關係不好，但總不可能連帶著跟他關係也不好吧？”晏海淺淺的笑了笑，慣性攬上他的腰，軟言細語的安撫道：“如今我病著，若想讓你少操點心，多陪陪我，那晏竹不得多忙活些？”
    “不要瞞我”，可晏聽不聽勸，聞言他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沉聲道：“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有，別多想”，晏海怕眼神暴露，就幹脆直接將人擁入懷中，說道：“別總皺著眉頭啊，都不好看了。”
    有些事，或許被說出來後才是最最殘忍，所以就算晏聽心裏有預感，但隻要晏海不說，那他就仍舊願意假裝不知情。
    由於去年除夕周淮給修真界所帶來的傷害，仍舊未能撫平，再加上無師之巔臨近除夕的關頭，又出了這種事，而晏海又病重，所以今年除夕十二嶼隻能在倉促敷衍中度過。
    無人知曉那邊的狀況到底如何，但為了避嫌，也為了心中的不安，所以盡管牽掛，晏聽也沒主動要求前去陽城，也閉口不談此事。
    以至於當後來當晏聽回想起那時的記憶時，竟不知，是悔，還是不悔。
    除夕過後，陽城忽然間就爆發出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疫病，疑似冥生咒毒的傳染，可又不太相像。這種症狀會像冥生咒那般傳染速度極快，且死亡的速度也極快，但它們又不會像冥生咒那樣可以被人操控，又亦或是說操控他們的人暫時並沒有動作。
    總之陽城很快就徹底淪陷，居民們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幾乎不到七日的時間裏，陽城幾乎就淪為了一座空城。
    而無師之巔內所有原先支持沈鈺的那些長老，門生，也全都離他而去，聽聞主要原因是因為沈鈺身邊跟了八個“疑似”邪祟的人。
    而這幾個“人”，是沈鈺的心腹，他們是半實體的邪祟，無畏刀刃，無懼水火，他們刀槍不入，且法力極強。
    無論哪一個被單拎出來，在修真界都是宗師級別以上的存在，所以修真界就算有心想討伐沈鈺，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十二嶼的人一批一批的派過去，而其他門派也亦是如此，所以按理來說，以晏聽如今的身份，他早就該前去勘察狀況了。
    但偏偏在那個時候，卻是晏海病到已經無法隱瞞的時候了。
    他甚至不得已，已經跟晏南坤交代了後事。
    “你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全他媽是飯桶嗎！？”晏南坤在知道晏海的狀況後，跑過來玄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他指著他們，憤憤道：“少主病重至此！竟無一人知曉！也無一人將狀況告知與我！你們此等行為！跟謀殺有什麽區別！？”
    晏聽攜著晏竹，晏全，晏溪，還有其他幾位在玄霄伺候的下人，在晏南坤麵前跪了一排，他們被罵的抬不起頭，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奴，奴才冤枉……”身為自幼便在玄霄伺候的晏溪，在平日裏見晏南坤的次數少之又少，所以這也是他第一次見他發這麽大脾氣。但此事他與師父晏全確實毫不知情，怕受牽連，他立馬就想開口解釋，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晏全在暗地裏拽了拽衣袖，示意不要出聲。
    “冤枉！？”聞言晏南坤驀地睜大了眼眸，他怒發衝冠，唾沫橫飛，對著晏溪破口大罵道：“你且說說！我哪裏冤枉你們了！？身為奴才！貼身伺候的奴才！居然連自己主子的狀況都毫不知情！難道你等這些被養在玄霄的奴才！全都他媽是擺設嗎！？”
    “還有你！晏子旭！”罵完晏溪，晏南坤扭頭又向晏竹看去，罵道：“少主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居然也不知情？你是不知情！？還是知情不報！？啊！？說話！”
    晏竹自然不會回答他，可晏南坤仍舊不依不撓，又接著吼道：“你雖與我兒定了生死契，可我晏南坤捫心自問！從未虧待過你！將近三十年啊晏子旭！你他媽是沒有心的嗎！？這都捂不熱你！？竟要眼睜睜的看著我兒去死……你他媽！你他媽真有能耐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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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說著，晏南坤那張老臉扭曲了起來，他氣得滿臉通紅，唇瓣翕動，淚水大顆大顆的往外湧，他恨不得讓在場所有人都去死，拿著他們的命走到閻王麵前，去換晏海往後平安。
    可他不知道，正因為晏海捂熱了晏竹的心，所以如今他才對晏海忠心耿耿，而正因為他的忠心，所以才選擇了隱瞞。
    見他如此，倚靠在床榻上的晏海忍不住虛虛的喚了他一聲：“爹……”
    “還有你！晏無渡！”可晏南坤根本就沒聽到，罵完晏竹就輪到晏聽了，他抬手指了過去，又吼道：“虧得我兒這般信任你！容你在玄霄住！讓你當十二嶼三公子，我兒與你情同手足！待你一片真心！而我！我亦把你當成心腹！可你居然也瞞著我！你們！你們他媽都是瘋了嗎！？啊！？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個……”
    “爹！”聽他越罵越離譜，晏海強撐著打斷了他，解釋道：“是我讓他們不要告訴你的，他們如此，是因為忠心，不是知情不報。”
    “你！你！你！！！”晏南坤也想罵他，可一想到他如今病重至此，他又狠不下來心，你了好幾聲後，他最終還是泄了氣，哽咽著斥道：“你糊塗啊！！你這般隱瞞，難不成是想等死了才讓我知道嗎！？你這是要了爹的命啊！阿海！”
    “兒，兒沒有”，晏海手撐著床板努力想要起身，見狀晏聽趕忙上去扶了一把，晏海坐到了床榻邊，微微低頭，對晏南坤解釋道：“兒清楚為了外界那些事，您已是心力交瘁，自顧不暇。兒隻是不想因為自己，讓您……”
    “你糊塗！糊塗啊！”晏南坤哭著來到他麵前，他痛苦的俯身抱住了這個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兒子，哽咽道：“你的事在為父這裏，就是天大的事，就算是老天要拿我的命，去換你的命，爹也情願啊……”
    “爹”，晏聽識相的退到一旁，晏海抽空遞過去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擔心，他輕輕撫著晏南坤的後背，安撫道：“是我身子骨不爭氣罷了……”
    晏南坤無法接受，他怎麽都接受不了，自晏海出生起，他便一直把他捧在心頭，幼時嬌生慣養，長大後便將他作為繼承人來培養。
    所有吃的用的住的全都是晏南坤手裏最好的東西，包括晏竹，也是他在眾多選擇中挑選出來最強，最合適的人。
    對於晏海，他幾乎從來就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可如今這個他引以為傲，最珍視的兒子，居然已經病入膏肓，且無力挽回，這叫他怎麽能夠接受？
    “你，你這般”，晏南坤從不在旁人麵前落淚，更別提如此失聲痛哭，可如今他卻什麽都顧不得了，一想到他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就不能自已，肩膀微微抖動，他哽咽道：“要我怎麽對得起你母親，往後我死了，九泉之下，我都無顏麵對她啊……”
    眼看著從前這個他一手就能托起的兒子，一點一點長高長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後來的他甚至比自己還要高，還要壯。而那時的他，便覺得，自家大兒子，在同輩中無人能及，是最優秀的存在。
    他是晏南坤引以為傲的資本，亦覺得這是上天給予他最好的禮物。
    可如今卻因為寒毒，一點一點消瘦，到如今幾乎就隻剩下一層皮，這無一例外，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悲傷的氛圍太重，晏聽明白他們需要獨處，所以便不動聲色的揮了揮手，帶領眾人退了出去。
    “對不起”，也是被提及早已離去的母親，晏海才酸了鼻子，額頭抵在了父親的肩膀上，直到所有人都退出，他才敢小聲抽泣，喃喃道：“是兒無用……”
    他就怕看見父親這樣，也深深的明白，正因為是至親，所以晏南坤所遭遇的傷害會是成雙成倍。
    “可，可醫師已經無計可施”，總想著要忍耐，總強迫自己要坦然，不能讓父親因為自己而更加難過，可如今他似是繃不住了，齒間哽咽道：“餘少主也已傾盡所有，是，是我無福……是我無能……”
    “別怕，別怕”，晏南坤半跪在地上，仰頭看著哭不泣聲的晏海，指腹輕輕為他拂去淚水，他安撫道：“為父再去給你找別的醫師，這天下也不知空青司一家藥宗，為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別怕。”
    能清晰的看得見兒子對死亡的畏懼，也知道當這些醫師對他無奈搖頭時，讓他有多無助，多絕望。
    “沒用了”，晏海被迫向現實低頭，他無力的搖了搖頭，看著晏南坤，哀求道：“若，若兒走後，兒會將生死契還給竹叔，望爹不要為難他……”
    “你！”晏南坤本不想答應，他還想掙紮，可他又怕打斷這番話後，以後不一定還能聽到，所以最後他還是妥協了，沉重的應了一聲：“好。”
    “還，還有”，一想起他，晏海就無比心痛，也有些發虛，他愧對父親的意願，卻又無能左右自己的心，他硬著頭皮，接著說道：“還望爹，善待無渡，不要棄他，亦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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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為父知道”，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晏南坤連連頷首，應道：“為父都答應你。”
    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痛快，晏海當即愣了愣，感到一絲不解，喃喃道：“……爹？”
    “為父都知道”，晏南坤哭紅了眼，滿臉慈愛的看著他，溫聲道：“為父亦不是傻子，比起那些個規矩，世俗的眼光，為父心中更在意的，是你與濤兒。”
    晏海直接淚崩，哽咽道：“爹……”
    “若你與他真心，若你還能好起來，為父往後便不再阻攔你們”，總是有千萬個不願，可晏南坤隻能咬碎了牙，說道：“若，若你……為父往後絕不為難他，隻要他心向著十二嶼，不生謀逆之心，他往後餘生，便都是三公子。”
    其實也是直道晏聽當日差點殺掉周淮時，他才知曉此事，因為那日他在晏聽的眼中，隻看到了一種極深的情感。一種，周淮要是不把晏海救活，他便要與其同歸於盡的情感。
    原以為是晏聽跟他那個短袖父親一樣，對晏海生了異樣的情感，可後來才發現不是，自家兒子愛他，遠比晏聽愛他要多的多。
    “對不起，對不起”，晏海那一瞬像是放下了一切，又像是被蒙上一層羞，他痛苦的雙手掩麵，喃喃道：“對不起……”
    他深知父親在自己身上傾注了所有心血，可偏偏自己的心卻與他所希望未來，走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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