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群芳薈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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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居,二樓。
    五官立體、輪廓淩厲,美得極具攻擊性的阮玉蕊,前一秒還紅唇微揚,下一秒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虧她還以為這兩位貴客想玩什麽新鮮花樣呢,原來是要問那個倒黴女人的事情,怪不得要安排在浮生居。
    “怎麽?玉蕊娘子,是有不便之處嗎?”
    齊逸微微抬起下巴,沉聲道:“梅娘可是什麽都說了,不過,教坊司裏雜事諸多,她也忙不過來,沒那許多心思放在月娘子一個人身上。因而,她便讓世子爺與我,再問問諸位娘子。”
    “玉蕊娘子若不想說,便自行離去。樓下眾娘子,還等著來領賞錢呢。”
    八仙桌就在一旁,阮玉蕊抬眼便能看到那堆亮閃閃的黃白之物。
    “哎呀,奴家隻是嘴笨了些,郎君莫怪!”
    嬌滴滴的美人兒,誇張地扭動著身體,波浪一陣起伏,差點晃瞎齊逸的眼。
    齊逸坐到軟榻旁的椅子上,語氣誠懇道:“過謙了,誰人不知南城教坊司的阮玉蕊,不僅有詩才,還吹的一手好蕭。”
    年芳二十三的阮玉蕊,乃南城教坊司資曆最深的金牌花魁,豔名遠播,裙下之臣數不勝數。要打探她的基本資料,一點都不難。
    成名多年的美人,被一句話哄得嬌笑連連:“郎君謬讚了,奴家隻是略通詩詞。”
    齊逸笑道:“那就說說吧。”
    “月妹妹的事情,坊裏都傳遍了,奴家又怎會不知呢。要說月妹妹也是命苦,怎就攤上了這等禍事。唉,怪隻怪,用情太深啊!”
    “用情太深?你指的是,那窮書生吳欽?”
    “除了他,還能有誰?”阮玉蕊翻了個白眼道:“那窮書生有什麽好?要銀子沒銀子,要田產沒田產,除了長得還行,會吟幾首酸詩以外,能給月妹妹什麽?”
    ‘有沒有可能,人家月倚夢要的是情緒價值呢?’齊逸暗自腹悱,麵上則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見長相俊俏的小郎君認同地點頭,阮玉蕊便打開了話匣,將書生吳欽是半年前結識的月倚夢,又是如何在打茶圍中脫穎而出得到了花魁垂青,等等瑣碎之事,說了個遍。
    “都說讀書人講究禮義廉恥,可那窮書生竟然攛掇月妹妹與他私奔。卻不曾想,連命都沒了。”
    話到此處,阮玉蕊不勝唏噓地深深歎了口氣。
    齊逸始終觀察著美人的表情與肢體語言,沉吟兩息後,又問:“那你可知,月娘子的相好,還有誰?”
    “月妹妹要容貌有容貌,要琴藝有琴藝,性子也是極好的。不像有些娘子,就好與人爭搶。”似是察覺到自己說多了,阮玉蕊立馬扯著嘴角笑道:“不過吧,她這人有些古怪。”
    “哦,說說看,怎麽個古怪法。”
    “怎麽說呢,嗯”阮玉蕊想了想,繼續道:“就是有些自恃清高。月妹妹是去年燈會選上花魁的,自那之後,不少官爺富商慕名而來。但她很挑客,長相稍遜些的不要,言之無物的也不要。”
    “大概是兩個月前吧,有個京都來的富商,往浮生居跑了不下十趟,金銀珠寶一堆一堆的送,都沒能一親芳澤。”
    “因而,月妹妹雖才貌出眾,相好的常客卻是不多的。也就”阮玉蕊掰著指頭算了一下:“也就五、六個吧。內城開酒樓的欒大郎,一個做綢緞生意的叫什麽名字,奴家一時想不起來了。”
    “還有個的粟特人,個子特別高。哦對了,還有個官家,好像是管督造的。再就是那窮書生了,也不知月妹妹怎麽想的,金的銀的都不要,就看上那塊破瓦片了。”
    齊逸點頭一笑,抬手擺了個請姿:“有勞玉蕊娘子,自己挑一塊便是。”
    阮玉蕊雙眼一亮,立馬花容大悅,喜滋滋地拿起一塊金餅。既然是自己隨便挑,那肯定選金的,她又不傻。
    等這位花魁娘子下樓,便聽群芳發出一陣豔羨之聲。
    “她所說的與梅娘處得來的消息,大致無二,何故給她如此重賞?”炎景初頗為好奇道。
    “萬事開頭難,要想獲取有用的線索,必須得下本錢。阮玉蕊是頭一個上樓的,觀其言行舉止,頗愛炫耀,給予重賞,其餘娘子會更有積極性。”
    炎景初眨了眨眼:“何謂,雞極性?”
    “就是更主動更熱情的意思。”
    “哦哦”炎景初恍然,爾後笑道:“如此說來,這一塊金餅,花的不冤。”
    “也不是一無所獲,最起碼,她說出了一個新人物。”
    說罷,齊逸拍了拍手,樓下的龜奴聞聲,立馬請下一位佳麗上樓。
    “香雪蘭,見過世子爺,見過小郎君。”
    這次來了個端莊溫婉掛的,說話不緊不慢,聲音也不矯柔造作。一如其名,氣質宜人。
    “妾與倚夢往來不多,她的事,妾所知甚少。”
    “無妨,隨便聊聊而已。”齊逸親自斟了一杯茶,遞給這個麵如滿月、眉若遠山的溫柔美人。
    “聽玉蕊娘子說,月倚夢疑似與書生吳欽私奔,那書生可是長相不錯?”
    香雪蘭恭恭敬敬地接過茶盞,一雙秋水翦眸微微閃動了一下,似是在回憶著什麽。
    “妾倒是見過吳公子兩次,一次是六月上旬折掛枝,吳公子坐在演台右側。妾與倚夢正好一前一後,倚夢上台時,吳公子在底下為她喝彩暖場。”
    齊逸雙眼一亮,心說這位姐姐若不是對那吳欽有意,就是天生記性特別好。此時已是七月尾,一個多月過去,竟還記得對方坐在哪裏的細節。
    “姐姐好記性!”
    聽到讚許,香雪蘭莞爾一笑:“妾自幼愛讀書,父親在世時,常說妾是個書呆女。”
    “腹有詩書氣自華,難怪姐姐氣質如此脫俗。”齊逸笑道:“不知姐姐,可識得月倚夢的一位恩客,是個官家。”
    思索片刻,香雪蘭反問道:“郎君說的可是河渠署督造,許仕文許公子?”
    見齊逸頷首,如蘭花般幽靜的花魁娘子,緩緩道:“半個多月前,雪蘭居打茶圍,許督造來過一趟。妾見他生得相貌堂堂,言談之間頗有君子風範,不過,妾知他與倚夢相交匪淺,便未曾留他。隻見過一次,再多,便無從得知了。”
    齊逸頷首,正欲抬手,卻見香雪蘭起身盈盈一禮。
    “金銀之物,世人皆愛。但妾,有個不請之請。”
    世子爺與齊逸對視一眼後,大手一揮:“但說便是。”
    “妾,愛讀書,鬥膽向世子求一本古藉。”
    “什麽書?”
    “呂山客的《西行雜記》。”
    世子爺笑了:“你怎知本世子有這本書?”
    “聽聞王府藏書千萬卷,妾也隻是試試運氣。”
    “你的運氣不錯,本世子前不久剛翻過這本古藉,等辦完案子差人送到雪蘭居。”
    “拜謝世子!妾手抄一份,便物歸原主。”
    溫溫和和的香雪蘭,語氣難得地激動起來,還真不是一般愛書。
    雖隻要書,但齊逸還是讓香雪蘭隨意挑。最終,她隻拿了一塊銀錠。
    “這教坊司裏,真是什麽樣的女子都有啊!”炎景初點評道:“有好金銀如命,也有這般出塵飄逸的。”
    眉間帖花錨的賀貞兒,長相清冷,頭戴金色步搖冠,一身雲袖寬袍也難掩其嬌好身段。
    “月倚夢,我與她,不熟。”
    “與她相好的恩客?嗯,也不熟。”
    “吳欽?見過,不熟。”
    “欒大郎,來過我的閑庭,未曾留意。”
    “許督造,也來閑庭打過茶圍,也未曾留意。”
    “那個粟特人,聽說他能弄到夜光珠,我喜歡。可惜,粟特人留胡子,紮人的很,我不喜歡。”
    這位姐姐,性情比長相還清冷,有種‘活著不錯、死了也行’的特獨氣質。
    齊逸思索兩息,問道:“欒大郎和許督造去閑庭的時間,分別是什麽時候?”
    賀貞兒不假思索道:“欒大郎來了很多次,有錢,也能吟個詩作個對,但我對這些都沒興趣。那個許督造大概是半個月前來過一次。”
    齊逸給了一塊銀錠,送走這位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原地出家的花魁娘子。
    曲淩波一身勁裝打扮極為利落,畫風與諸位娘子截然不同,不像教坊司裏的花魁,倒更像是遊走江湖的女劍客。
    走了一位性子清冷的,立馬就來了個脾氣火爆的。
    “月兒為人不錯,坊裏眾多娘子中,淩波與她算是有真交情的。”
    “別的姐妹?世子爺,您對這風月場中人,怎會不了解?”
    曲淩波架著二郎腿,右手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磊落地說道:“能進這教坊司的若非犯官女眷,便是媽媽從別的青樓買來的。書香門第有之、高門大戶有之,販夫走卒之輩亦有之。”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真,勾心鬥角、鑽營計算亦是真。唯有這情字,是最假的。”
    “淩波也不是不懂那些,隻是,懶得與演罷了。月兒懂我,知我口直心快,常勸我莫要逞口舌之爭。”
    “與她相好的恩客?有,不多,也就那三四五六個。”
    “有個開酒樓的,有個賣布的,還有個年紀很輕的書生。自她無端枉死之後,坊裏人都說是那書生拐她私奔。還說那書生要錢不要人,將她殺了。哼,反正我是不信的。”
    “為何?月兒生得七竅玲瓏心,凡事又看得淡,不像我心頭一熱便想與人打一架。連我這種腦子不是很好的人,都不會幹出私奔的蠢事,何況是她。”
    “倒不是錢的問題。真要私奔,自會帶足錢財,斷不會讓自己過苦日子。主要還是身份的問題,無法解決。”
    “月兒與淩波一樣,都是犯官之女,充入教坊司便入了賤藉,即便贖身也脫不了藉。更何況是私奔,一沒牙牌二沒路引,就算出得了白帝城,又能去哪裏?”
    關於教坊司的一幹情況,齊逸都做了細致的了解,隻是沒想到這位花魁娘子竟會說的如此詳細,怕不是曾認真盤算過怎麽跑路吧!
    “許督造?之前確實與月兒情意綿綿,但前不久這人便來了我淩波閣打茶圍。聽說還去過別的娘子那裏,此等朝三暮四之人,淩波看不起。”
    “什麽時候來的?讓我想想大約半個多月前吧,嗯,應該是。”
    這位心直口快的姐姐,用不著引導就竹筒倒豆子,說了個清楚。
    齊逸示意她可以自己隨意挑選,曲淩波想了想,拿了塊銀錠。而後,轉身對二人行了個拱手禮。
    “月兒一事,沒那麽簡單,世子爺若真有心想查,還請盡力。”
    “淩波出身江東曲氏,曲家驚鴻劍舞曾名動京都,先帝曾親筆賜字[劍舞一絕]。若能還月兒一個公道,淩波願為世子爺獻上驚鴻劍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