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田馬鞍山的夜晚被各路店鋪的霓虹燈牌照亮，馮亦如到的時候，菜已經上了幾個了。
    他皺眉看了眼油漬斑駁的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阿瑪尼西裝搭在椅背上。
    “馮工，來嚐嚐這個。”陳默推過來一碟剛炒好的田螺，“黃二姐的秘製醬料，全鵬城獨一份。”
    又是黃二姐大排檔，陳默重生以後夢開始的地方。
    一年前他就是在這裏，憑借著自己的伶牙俐齒，忽悠胡笳簽搬遷協議的。
    今天又要忽悠... 不對，今天又要說服眼前這個叫馮亦如的男人。
    馮亦如，男，32歲，清華大學本科直博，當年最年輕的OraCle ACE。
    2010年華興自研高斯數據庫的帶頭人，目前20級的資深數據庫專家。
    OraCle ACE可不簡單，O記這個大型跨國企業評選出來對整個OraCle生態有幫助的專家，早期全球隻有80來個，中國隻有12個。
    而且我們國家這一波早期的ACE就沒一個簡單的，有阿裏的兩個P10——李晶和洪柏濤，還有後來創業成功的蓋強，他創建的墨天輪公司穩坐國內數據庫服務商頭把交椅。
    陳默看著對麵這個頭發修剪得一絲不苟的男人的第一反應卻是——看來前年高斯數據庫項目被華興內部降級以後這個叫馮亦如的男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
    馮亦如用紙巾擦了三次筷子才夾起一顆：“陳部長好雅興，項目啟動會剛開完就來吃大排檔？”
    他再次掃了眼油膩的塑料凳，高級西裝與周圍格格不入，“我九點多還有個...”
    “我知道，跟微軟美國的雲服務洽談嘛。”陳默扯下手套喝了一口大排檔免費的茶水，“我已經幫你推了——就說咱們的高斯數據庫之父突發急事。”
    馮亦如臉色驟變，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你！”
    “2010年你帶隊寫出高斯第一行代碼，2013年卻調去做雲存儲。”陳默把平板推過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故障報告，“知道現在高斯團隊被逼成什麽樣嗎？新人改不動核心代碼，老人都快累垮了。”
    隔壁桌突然爆發出歡呼，一群碼農正在用筆記本外接屏看電競比賽。
    陳默也轉頭過去看了一眼，馮亦如則是微微皺眉，“當年明明說好了給我五年時間的...”
    “現在機會來了，徐董擔任組長，鄭董擔任總顧問的公司P0級項目” 陳默直視著對方眼睛，“僅是數據庫這一塊，我已經找鄭總批了二十個博士名額。另外，今年校招的ACM（程序比賽）金牌選手任你挑。”
    見馮亦如心動，陳默又加了一把火，“清北複交的天才，MIT的分布式係統專家，或者是中科院那幫老專家，你要你吭聲，我就想辦法給你薅來。”
    他有底氣說這個話，之前讓他負責核心替代係統的時候，鄭總就答應過他需要什麽資源盡管提。
    老板娘端來麻辣田螺，紅油差一點滴在馮亦如的紀梵希袖口上，連連道歉。
    馮亦如讓老板娘去忙自己的，麵無表情的想著心事，他突然說道，“當年我走的時候，高斯還是相對穩定的。” 仿佛想得到陳默的認可。
    “現在每天隻能保障八小時穩定運行，但吞吐量隻有OraCle的60%。” 陳默調出測試數據，“我需要你帶隊重寫事務處理模塊。”
    “憑什麽？”
    “憑你自己當年說要帶團隊做出中國人自己的國產數據庫，這話還作數嗎？”
    馮亦如的筷子停在半空，油滴落回盤子裏，他的思緒回到了剛剛博士畢業後的那幾年 —— 那會兒全國玩數據庫的人誰不豎著大拇指稱呼自己一句行業大牛，網上到處都是轉發自己寫在CSDN（IT技術交流平台）上的技術文檔和數據庫教程。
    他記得自己是在鮮花和掌聲中開啟的高斯項目，卻在默默無聞中離開。
    昏黃的燈光中響起打火機的聲音，馮亦如點燃一支煙，火光映出他顫抖的嘴角：“當年我女兒出生那天，高斯第一次通過壓力測試。”
    然後他便不說話，隻是抽煙。
    當抽完最後一口，他按滅煙頭站起身，“明天早上十點，我要看到二十個博士的詳細履曆。”
    陳默把最後一隻蝦丟進嘴裏的同時，摘下了手套，“馮工，不好意思我糾正一下，二十個博士是已經批下來的名額，還沒到位呢。不過好處是接下來你喜歡用什麽樣的人，咱們就招什麽樣的人。”
    說完擦了擦嘴，感覺有點撐的陳默直接就地葛優癱。
    馮亦如站起來轉身便走，隻留給陳默一個雙手插兜的酷酷背影以及一句“那這樣最好。”
    得虧是現在還沒抖音，不然陳默想給他拍下來放網上並配上一個“優雅永不過時”的標題。
    次周二，鵬城G區22樓會議室裏，周振正在白板上畫稅務邏輯樹，馬克筆沒水了就往地毯上甩兩下。
    這個四十歲的湖北漢子有三大標誌：深色POlO衫，常年泡著胖大海的保溫杯，以及總能在三分鍾內指出業務流程漏洞的毒舌。
    “陳總，這個計稅模型有問題。”他指著需求文檔裏的匯率轉換模塊，“用實時匯率計算跨境業務稅？知道昨天離岸人民幣波動多大嗎？緬甸倉庫會因此多繳兩成稅款！”
    唐明遠縮在角落的工學椅上敲代碼，聞言頭也不抬地敲著鍵盤：“試試這個動態緩衝算法，發你WeLink了，我們上個月在越南倉剛跑通。”他後頸貼著膏藥，頸椎病這種職業病在華興倒也算得上很常見。
    林語夏踩著高跟鞋“哢嗒哢嗒”走進來，手機還貼在耳邊：“告訴馬尼拉那邊，再不提供清關原始數據就換供應商...對，我說的。”
    她掛斷電話把愛馬仕包包往桌上一扔，“陳總，業務流程再造需要砍掉34%的現有節點，法務部那邊...”
    “法務總昨天已經簽過風險承諾書。” 陳默把批複郵件投影出來，“你們盡管放手幹，徐董那邊已經特批了綠色通道。”
    周振突然把白板擦得砰砰響：“我需要調用海外交付部的本地化專家，至少二十人！”
    “可以！”陳默調出人事係統，“馬來西亞賬務共享中心的張薇剛結束產假，她做過東盟十國稅務係統。”
    “我要她！”周振眼睛一亮，“去年她做的印尼消費稅方案簡直神來之筆！”
    林語夏和周振都是老戰友了，忍不住開起了玩笑，“還"我要她"，你當是非誠勿擾選女嘉賓呢？”
    周振毫不示弱，“你去非誠勿擾爆燈都沒人選你。” 兩人開始大眼瞪小眼。
    唐明遠突然舉起筆記本電腦：“陳總，能不能申請蓉城雲計算中心20%的算力？主數據清洗需要並行處理。”
    陳默已經打開審批流程，“來，你現在就提申請，我審批。”
    林語夏塗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需求文檔上敲了敲：“流程重組會觸犯十七個部門的利益，我需要至少兩個月的保護期。”
    “好，我會去拿到各部門一把手簽字的豁免協議，讓法務部做合規處理。” 陳默跟個哆啦A夢似的有求必應。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三個專家對視一眼，突然同時起身往外走。
    “去哪？”陳默愣住。
    “去數據中心那邊搶測試環境資源啊。”周振晃了晃門禁卡，“今晚十二點前要把稅務模型搭起來！”
    “哈哈哈。” 陳默大笑道，“你們怕不是忘了，數據中心（屬於運維部門管理）那邊可是我的地盤。”
    轉眼就到了傍晚，天邊的晚霞把整個鵬城印成了紅色。
    陳默看著三人擠在電梯口爭論技術方案的身影，突然想起5年前剛進華興時見過的某個項目組，他們也是這樣吵吵嚷嚷，卻能在深夜裏點亮整層樓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