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這塊打磨得鋥亮、結構精巧的鋁合金車身連接件，激動地遞到陳默眼前：
    “陳總您看！這是我們自己設計、自己開模做的！
    輕量化、強度都達標！
    不是外麵買的通用件！
    我們小馬不是隻會造麵包車的，我們有底子！有想法！
    隻是市場沒給機會啊！”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陳默接過那塊冰冷的金屬件，入手沉甸甸的。
    他仔細端詳著上麵的加工痕跡和結構設計，確實能看出幾分用心，並非粗製濫造。
    他抬眼，看到那位老工人緊張又期待的眼神，還有張九義臉上混合著自豪與悲涼的複雜神情。
    “去車間看看。”徐平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張九義精神一振，像是接到了衝鋒的號令：“好！三位老總這邊請！”
    踏入焊裝車間大門，一股濃重的鐵鏽味、冷卻液殘留的刺鼻氣味和久未通風的黴味混合著撲麵而來。
    巨大的廠房空曠得令人心悸。
    高大的鋼梁骨架在昏暗的頂燈照射下投下森然的陰影。
    幾條主要的自動化焊裝線如同僵死的鋼鐵巨獸，靜靜地匍匐在地麵上。
    白色的機器人手臂停在半空，關節處蒙著厚厚的灰塵，一些連接線纜隨意地垂落著。
    地麵布滿幹涸的油汙痕跡和散落的零星螺絲及金屬廢料。
    隻有車間最深處的一小片區域，亮著幾盞臨時拉過來的碘鎢燈，發出刺眼的白光。
    那裏聚集著十幾個同樣穿著舊工裝、神情疲憊卻帶著一絲期盼的工人。
    幾台相對老舊的非自動化點焊設備被擦拭得比較幹淨，正在幾個老師傅的操作下，對著一個孤零零的車身骨架進行著焊接作業。
    焊花零星地濺射開，在空曠死寂的巨大空間裏，顯得格外微弱和孤寂。
    “徐總、姚總、陳總，”張九義指著那片唯一有光的地方，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裏顯得有些單薄，“那是我們僅剩還能動的一條線了。在給最後一點庫存訂單趕工。設備太久沒開，有些小毛病，老師傅們在手動補焊。”
    他快步走到一台手臂關節處積滿灰塵的庫卡機器人旁，突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沾滿油汙的大號活動扳手。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猛地揚起手臂，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扳手砸在支撐機器人的粗壯鋼梁上！
    “哐——！！！”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空曠死寂的車間裏猛然炸開！
    如同驚雷！
    巨大的聲浪在鋼梁和廠房間猛烈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灰塵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
    徐平眉頭瞬間緊鎖。
    姚塵風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陳默也猛地抬眼，目光銳利地盯住張九義。
    隻見張九義拄著扳手，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
    他指著那根被砸中的鋼梁，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堅定，對著徐平、姚塵風，更是對著陳默吼道：
    “徐總！姚總！陳總！你們聽見了嗎！這聲音！這鋼骨還在！沒鏽透！沒塌！”
    他猛地揮舞著扳手，指向周圍沉默的機器：
    “設備都在！隻是蒙了塵！
    隻要華興一聲令下！
    我張九義帶著這幫老兄弟，就是用手摳！用牙啃！也能把它們擦亮！
    讓它們轉起來！讓它們給華興造車！
    造最好的車！”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默，聲音近乎咆哮：
    “華興指哪，小馬打哪！
    絕無二話！
    我張九義今天就把話撂這兒！
    這廠子，這人，這條命！都交給華興了！
    隻求三位老總...給條活路！”
    吼完最後一句，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拄著扳手，大口喘著粗氣，肩膀劇烈地抖動，隻有那雙眼睛，依舊像燒紅的炭，死死盯著陳默三人。
    巨大的車間裏，回蕩聲漸漸平息，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遠處那零星微弱的焊花劈啪聲。
    那十幾個還在工作的老工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默默地望過來，眼神複雜，有麻木，有期盼，也有一絲被這悲壯嘶吼點燃的微光。
    絕望到極致便是求生的動力。
    徐平沉默地看著拄著扳手喘息、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張九義，又環視了一圈這空曠破敗卻骨架猶存的巨大牢籠，深邃的眼眸中，最後一絲疑慮終於消散。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車間的死寂：“張董，你的決心，我們看到了。召集核心團隊，回會議室。立刻談。”
    會議室裏廉價的日光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照亮了桌麵上攤開的一份份文件。
    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華興帶來的精英法務團隊占據了一側，西裝革履，麵容冷峻。
    他們拋出的《戰略合作框架協議》草案，條款之嚴苛，權益分配之懸殊，幾乎就是一份精心設計的“賣身契”：
    1，品牌歸屬與定義權：全新品牌由華興注冊並全權所有。
    西風小馬放棄使用“西風”及“小馬”品牌於合作車型的權利。
    華興擁有合作車型的完整產品定義權、用戶體驗設計權及最終決策權。
            3，技術歸屬與使用：華興提供的全棧智能解決方案ads智能駕駛、鴻蒙座艙、dc計算平台等）及其所有衍生知識產權，歸華興獨家所有。
    西風小馬僅有合作車型範圍內的使用權。
    4，供應鏈控製：核心智能化部件芯片、傳感器、域控製器、車機係統等）由華興指定供應商，西風小馬需優先采購並納入華興供應鏈管理體係。
    華興有權介入並審計西風小馬傳統供應鏈車身、底盤、基礎三電）的選擇與成本。
    5，財務與風險：華興提供項目啟動資金具體數額待定，但需西風小馬提供足額資產抵押），並主導後續融資。
    西風小馬需承擔主要製造固定資產折舊、人員成本及傳統供應鏈風險。
    達到約定產銷目標後啟動利潤分成。
    6，終止條款核心雷區）：華興有權在任何時間，基於任何其單方麵認定的“合作目標未能達成”、“西風小馬履約能力存疑”或“不可抗力”等理由，單方麵終止合作。
    終止後，華興有權無償收回所有技術授權、品牌使用權，並有權要求西風小馬回購已生產但未售出的庫存車輛按成本價）或銷毀。
    西風小馬已投入的沉沒成本產線改造、模具等）不予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