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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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蓉城,本該是慵懶閑適的時節。
    但在華興蓉城研究所,緊繃的氣氛卻悄然彌漫。
    唐錦弦坐在U1大樓三層的秘書辦公室裏,指尖飛快地敲擊鍵盤,處理著仿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流程單據。
    窗外陽光明媚,人工湖麵波光粼粼,黑天鵝依舊優雅地巡遊。
    但她卻敏銳地感知到,研究所內部的“氣候”正在發生微妙而深刻的變化。
    最直觀的,是Welink上流轉的通知和郵件。
    措辭依舊專業嚴謹,但頻率更高,指令更急,末尾常常帶著“緊急”、“優先”、“加急處理”的紅色標簽。
    一些原本按部就班的項目審批流程被提速,而另一些與海外合作、涉及特定技術領域的采購或交流申請,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漫長等待或是幹脆利落的駁回。
    她負責的IT運維支撐部雖然不直接處在暴風眼最中心,但作為整個研究所龐大身軀的“神經末梢”之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核心地帶的震顫。
    下午茶時間,辦公室裏短暫的閑聊話題也悄然轉向。
    “聽說了嗎?U3那邊芯片測試中心的兄弟,已經連著熬了一周通宵了。”
    “何止,食堂阿姨說,最近深夜送餐到EDA樓層的訂單量翻了好幾倍,全是咖啡和紅牛。”
    “唉,我老公在供應鏈那邊,天天打電話協調國產替代元器件,嗓子都啞了,說以前打個電話就能搞定的進口芯片,現在流程複雜得讓人頭皮發麻。”
    “這製裁...真夠狠的。咱們以後那些高級服務器和存儲,芯片是不是供應不上了?”
    “誰知道呢...感覺公司這次是真遇到大麻煩了...”
    同事們壓低的議論聲裏,有憤慨,有擔憂,但也有一種“習慣了”的麻木和“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的樂觀。
    大多數人,包括唐錦弦自己,雖然明白製裁是件大事,感到憤怒和不平。
    但具體到自身工作,似乎除了流程變得更繁瑣、加班更多了些,暫時並未感受到那種所謂“生死存亡”的切膚之痛。
    大家依舊抱怨食堂的菜品,討論著蓉城新開的網紅店,計劃著周末去哪玩。
    製裁之於許多普通員工,更像是一條條刷屏的新聞標題,一種彌漫在空氣中的集體情緒,而非一把懸在每個人頭頂清晰可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唐錦弦起初也和大家一樣,主要是情緒上的共鳴。
    直到那天晚上。
    鍾耀祖又一次接近淩晨一點才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家。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鑽進書房繼續對著屏幕鏖戰,而是罕見地癱在客廳沙發上,眼神放空盯著天花板,連唐錦弦端來的熱牛奶都隻是機械地接過去,半天沒喝一口。
    “很累?”唐錦弦坐到他身邊,輕輕幫他按摩著太陽穴。
    鍾耀祖閉上眼,許久,才沙啞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錦弦,這次...不一樣。”
    “我知道,製裁嘛,新聞天天報。”唐錦弦試圖用輕鬆的語氣緩解氣氛。
    鍾耀祖卻搖了搖頭,睜開眼,看向她,眼神裏沒有了平日技術天才的銳利和專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憂慮:
    “不,你不明白。新聞隻報了什麽芯片、軟件禁運。但這背後...是生態的絞殺。”
    他坐直了身體,語氣變得急切,仿佛需要傾訴:
    “我們做的EDA,不是一個個孤立的工具。
    它需要和全球最頂尖的芯片代工廠的工藝深度耦合,需要獲得他們最新工藝的數據包(PDK)來校準我們的仿真模型。
    需要和全球各種IP核供應商、設計服務公司無縫對接。
    需要得到整個行業生態的認可和采用。
    現在,這扇門被徹底焊死了。”
    “我們之前三年,拚了命追趕,實現了超過80%覆蓋率,看起來很厲害,對不對?
    但剩下的部分,幾乎全卡在這些最要命的地方!
    沒有最新工藝數據,我們的工具就無法驗證在先進製程下的準確性;
    沒有生態夥伴的支持,就算我們工具做出來了,哪個芯片設計公司敢用?
    用了,設計出來的芯片,哪個代工廠敢接?”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沙發套:
    “老板壓力比誰都大。
    他現在天天在外麵跑,不是在總部開會,就是飛去見各種國內代工廠、設計公司的大佬,試圖搭建一個國產替代的生態聯盟。
    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這需要時間,需要巨大的投入,需要整個產業鏈的協同突圍。
    而醜國人,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
    唐錦弦靜靜地聽著,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第一次從男友這裏,如此清晰地窺見到冰山之下那龐大而恐怖的陰影。
    這不再是Welink上加急的流程,不再是食堂裏加班員工的增多,而是真正關乎他們正在奮鬥的事業能否存活,關乎華興這條大船能否闖過這片布滿暗礁和冰山的海域的生死問題。
    “那...董事會那邊...”她輕聲問。
    鍾耀祖苦笑了一下:
    “你說呢?老板每次從總部開完會回來,臉色都更凝重幾分。
    我聽他偶爾透露一兩句,董事會的評估非常非常謹慎,甚至可以說是...嚴峻。
    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了。
    戰略儲備、極端情況下的應急預案...
    這些都在秘密進行。
    隻是這些東西,不可能讓普通員工知道,怕引起恐慌。”
    他頓了頓,看著唐錦弦有些發白的臉,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重了,緩和了語氣,拍了拍她的手: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老板說了,這是危機,也是天大的機遇。
    逼著我們徹底擺脫依賴,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隻是這條路...會非常非常難走,而且...代價會很大。”
    那天晚上,唐錦弦失眠了。
    她側身看著身邊終於熟睡卻依舊眉頭緊鎖的鍾耀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這場看似遙遠的科技戰爭。
    其實冰冷的炮火早已濺射到她的身邊,灼傷到她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