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的秋天，總帶著一股纏綿的詩意。
    不像北方的秋那般天高雲闊，爽利幹脆，這裏的秋意是隨著一場又一場的秋雨，一層一層浸潤下來的。
    王宏誌站在材料學院實驗樓的走廊盡頭，望著窗外被雨絲洗刷得愈發翠綠的香樟樹葉，心裏沒來由地冒出這句老話——“一層秋雨一層涼”。
    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草木清香，混合著實驗室裏隱約傳來的溶劑氣味，構成了寧靜而略帶清冷的氛圍。
    這是不被打擾的，也是獨屬於校園的寧靜，讓他很喜歡。
    他最喜歡的便是蓉城的秋天。
    這種緩慢而漸進式的變化，很像他的人生軌跡，也像他剛剛過去一年的感情生活。
    沒有戲劇性的轟轟烈烈，隻是在日常的點滴浸潤中，悄然升溫，待回過神來，已然深陷其中。
    時間過得真快。
    王宏誌下意識地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溫和而略顯恍惚。
    仿佛昨天他才在學校的青年教職工聯誼活動上，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坐在角落，眉眼彎彎，聽著別人發言時會不自覺輕輕點頭的女孩。
    而今天，手機相冊推送的“去年今天”的照片清晰地提醒他，他和陳倩，已經正式交往一年了。
    這個認知讓他心底泛起一絲微甜的暖意，衝散了秋雨帶來的些許涼意。
    他不是一個習慣於強烈表達情緒的人。
    作為教師，也作為一個材料領域的科研工作者，他的世界大多是由嚴謹的數據、複雜的分子結構和重複的實驗構成。
    但陳倩的出現，像一道柔和而明媚的光，為他規律甚至有些刻板的生活，暈染開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溫暖色彩。
    下課鈴聲響徹走廊，打斷了王宏誌的思緒。
    他收拾好講義和筆記本電腦，婉拒了學生關於課題的追問，約定明天辦公時間再詳談。
    他是學校裏麵一名年輕的副教授，享受著傳道授業的成就感，但也恪守著工作與生活的界限。
    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下個早班。
    王宏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去了教職工食堂。
    已是晚上六點多，食堂裏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學生和晚下班的教職工分散坐著。
    他點了份魚香肉絲，一份清炒豆尖，外加一碗免費的番茄蛋花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食堂的飯菜說不上多美味，但幹淨實惠，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煙火氣。
    他吃飯的速度不快不慢，一邊咀嚼，一邊在腦海裏梳理著今天實驗的數據，偶爾抬眼看看窗外漸沉的暮色和依舊淅淅瀝瀝的雨絲。
    這種節奏，是他熟悉又享受的大學老師日常生活。
    實驗室、教室、食堂、家，四點一線。
    簡單，充實，偶爾會因為科研上的一個小突破而欣喜，也會因為項目申請的不順而煩惱，但總體是平靜而有序的。
    吃完飯，他開著那輛普通的合資品牌燃油車，駛出校園，匯入晚高峰漸退的車流，目的地是距離市區幾十公裏外的天府國際機場。
    陳倩去鵬城參加一個重要的產品發布會，今晚的航班回來。
    車載音響裏流淌著舒緩的古典樂，王宏誌雙手穩握著方向盤，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的路況。
    雨刮器有節奏地左右擺動，刮開擋風玻璃上的水幕，映出城市霓虹在濕滑路麵上的迷離倒影。
    他的思緒，卻不自覺地飄到了最近三個月與陳倩的相處上。
    他感覺，陳倩最近簡直是太忙了。
    原本，兩人同在蓉城交大，雖然學院不同，但見麵的機會並不少。
    每周總能約著一起吃幾頓飯，在校園裏散散步，或者看一場電影。
    但自從她深度參與那家和楊釗學長的閃光文化MCN機構的事務後，時間就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對了，聽說她那家跨境電商公司最近一年也是飛速發展著。
    王宏誌還記得，陳倩剛開始會興奮地跟他分享又談成了哪個美妝品牌的合作，或者閃光文化簽下了一個很有潛力的汽車博主。
    他那時是支持的，甚至欣賞她身上那股不服輸、想要證明自己的勁頭。
    他覺得，除了穩定的教職，她還能找到自己熱愛並願意為之奮鬥的事業，這很好。
    可漸漸地，她出差的頻率越來越高，鵬城、羊城、帝都......
    有時一周都見不上一麵。
    兩人原本規律的約會時間，變得需要提前在微信上改動或者協調。
    偶爾她人在蓉城，也常常是電話、微信不斷，處理著似乎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司事務。
    他能看到她眼底偶爾掠過的疲憊，雖然她總是在他麵前努力表現得精力充沛。
    王宏誌不是沒有過微詞，但他性格裏的克製和理解讓他把這些情緒都壓了下去。
    他告訴自己，陳倩正處於事業上升期，忙碌是正常的，自己應該支持，而不是成為她的牽絆。
    他隻是......有點想念以前那種能經常見到她，能安安靜靜一起吃頓飯、聊聊天的小日子。
    想到這裏，他嘴角又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其實，回想兩人相識相知的過程，這種“忙碌”的苗頭，似乎早有跡象。
    那是在去年秋天，學校工會組織的一次青年教職工戶外拓展活動中。
    他本身對這種集體活動興趣不大，是被實驗室幾個年輕老師硬拉去的。
    活動有個團隊協作項目，需要搭建一個複雜的模型。
    他們組裏學文科、商科的同事居多，對著圖紙一籌莫展。
    他本來隻想當個旁觀者，卻見一個穿著運動服、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蹲在地上，拿起零件仔細看了看，又對照圖紙，然後抬起頭，眼神亮晶晶地對大家說：
    “這個結構好像和我們數學裏的某種邏輯很像，我覺得可以試試從這裏開始......”
    那個女孩就是陳倩。
    她並非盲目自信，而是有條理地分析，耐心地解釋，最終帶領小組順利完成了任務。
    那一刻，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認真、聰慧以及略帶一絲執拗的神采，讓他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