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邊緣的鎏金牡丹紋正在褪色。
    梁以涵用銀簪挑亮燭芯，火光在鏡中映出三重影子。最左側的影子突然抬起手，腕間翡翠念珠撞在妝奩上，發出空靈的脆響。她盯著鏡中人多出來的第六根手指——細如竹枝的尾指上，指甲蓋泛著槐樹皮的青灰色。
    “梁媽媽，胭脂盒裏有蟲。&34；劉旖諾赤著腳站在門檻外，懷裏的布娃娃右眼變成了翡翠珠子。小姑娘舉起沾著朱砂土的右手，掌心托著被捏碎的玉蟬屍體，&34；它說要找爸爸玩捉迷藏。&34；
    梁以涵手一抖，螺子黛在眉梢劃出突兀折線。鏡中左側的影子突然咧嘴，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滿口槐木假牙。她猛地合上梳妝匣，銅鎖&34；哢嗒&34；扣下的刹那，匣內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與女兒叩門聲同頻共振。
    &34；諾諾乖，去數數院裏的曇花苞。&34；她將孩子支開，顫抖著打開妝奩暗層。琥珀色藥液裏的人皮麵具浮出水麵，眉梢點著朱砂痣——這是第七張麵具，眉眼輪廓竟與易世坊總執筆林摯有七分相似。
    窗欞被夜風撞開。銅鏡映出二十年前的雨夜：十四歲的她綁在羅家祖宅槐樹上，樹根纏著三十七具船工屍體。祖父羅振邦用翡翠刀劃開她手腕，血滴在槐木棺材的玉蟬口中，那些刻著生辰八字的蟬翼泛起血光。
    亥時的梆子聲裹在霧裏，城南鬼市的青石板滲出腥甜。
    李黎蹲在餛飩攤陰影中，麵前蒙黑布的鳥籠每隔七息震動一次。隔壁算命瞎子突然扯斷三根弦，二胡聲混入玉蟬振翅的嗡鳴。穿灰袍的老者經過卦攤，腰間羅氏商行玉佩下懸著七根紅線，末端玉蟬正在啃食他指尖血肉。
    &34；壓軸拍品——金聲玉振！&34；拍賣師掀開黑布，籠中翡翠玉蟬人立而起，複眼折射四十九道燭光，&34；起拍價，陽壽三年！&34；
    穿湘綢馬褂的胖子率先舉牌：&34；五年！我這身肥油夠蟬爺吃半月。&34；他脖頸翡翠項圈突然收緊，勒出皮下蠕動的玉蟬輪廓。段怡安壓了壓鬥笠，南洋客商裝扮的翡翠耳墜閃過幽光：&34；八年陽壽，外加三斤心頭血。&34；
    籠中玉蟬突然暴起，口器刺穿竹籠紮進拍賣師咽喉。鬼市瞬間沸騰，人群推搡撞翻卦攤。劉廂貼著牆根移動，懷中羅盤磁針直指拍賣台後的紫檀屏風——羅凱的影子映在屏風，手中青銅匣滲出瀝青狀液體，在地麵蜿蜒成銜尾蛇紋。
    &34；他要開甕養蟬。&34；段怡安甩出煙杆擊碎屏風。暗格裏四十九個陶甕呈北鬥陣排列，甕口人皮封印繪著不同生辰。中央陶甕突然炸裂，腐臭屍水中浮出穿嫁衣的女屍，右手無名指缺失處戴著的翡翠戒指，與劉廂準備用作新婚夜的聘禮如出一轍。
    子時的梆子聲在梁以涵耳中化作玉蟬尖嘯。
    她對著銅鏡敷上第七張人皮麵具，林摯的眉眼在燭光下逐漸清晰。脖頸槐枝紋胎記刺破皮膚，細枝末梢鑽進麵具邊緣，吸食藥液中的翡翠粉末。床底爬出的灰袍老嫗舉起骨針，針眼穿著三十七船工頭骨取出的天靈絲。
    &34；當年你祖父用船工魂魄養槐，如今該用至親飼蟬了。&34；老嫗的銀針穿透梁以涵百會穴，&34；那孩子吃下的翡翠粉，今夜就要結果。&34；
    梳妝匣突然劇烈震動。梁以涵打開暗格，四十九枚玉蟬幼蟲正在啃噬婚戒。銅鏡映出至渝小館場景：劉廂用女兒的發帶纏住暴走玉蟬，發帶浸著的正是她每夜哄孩子喝下的&34；安神散&34；。
    &34；梁媽媽，曇花流血了。&34；劉旖諾的聲音從院中傳來。小姑娘踮腳觸碰花瓣露珠，指尖剛觸及花蕊，整株曇花驟然枯萎。根係處鑽出七隻玉蟬幼蟲，蟲翼泛著與婚戒同色的翡翠光。
    鬼市地磚縫滲出黑血，腥氣引來成群的夜梟。
    李黎的菜刀卡在女屍第三根肋骨間，刀刃翡翠碎屑正腐蝕鋼刃。段怡安用煙杆挑起嫁衣女屍蓋頭，褪色鴛鴦紋下，新娘麵容梁以涵別無二致。屍身小腿密布孔洞，每個窟窿都嵌著半融化的玉蟬殘骸。
    &34；羅家新娘的嫁衣是裹屍布。&34；她掀開屍裙，腰封內側繡著《往生咒》，金線早已氧化發黑，&34；假死脫身後，用畫皮術換身份嫁入世家，借姻親吸食氣運養蟬。&34；
    拍賣台突然塌陷。羅凱立於青銅匣激發的陣法中央，四十九陶甕組成倒懸北鬥。玉蟬群聚成漩渦，競拍者們接連倒地，皮膚下凸起翡翠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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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易世坊拿走的，今夜該還了！&34；他撕開西裝，心口槐樹刺青根係蔓延，纏住四十九根懸空紅線。每根紅線另一端係著陶甕女屍，她們脖頸槐枝紋胎記綻放，露出皮下翡翠雕的蟬蛹。
    段怡安的翡翠煙杆刺入陣眼，煙灰鎖鏈卻被佛珠震碎。七顆刻生辰八字的佛珠飛向屍群，嫁衣女屍們突然睜眼，瞳孔映出西郊墓園的人麵槐樹。劉廂閃身避開撲擊，卻在女屍無名指看到戒痕——正是他為梁以涵戴上訂婚戒指的位置。
    銅鏡在劉廂懷中炸裂。碎片映出多重時空：十四歲的梁以涵在槐樹下泣血，二十歲的她正在調製藥湯，此刻的她將翡翠念珠塞入諾諾口中。所有鏡像中央，羅振邦的魂魄從人麵槐樹浮現，手中契約蓋著梁以涵出生時的足印。
    &34；當年林摯取走我的魂，卻不知真正的契約在這裏！&34；羅振邦的虛影指向槐樹根係，那裏埋著半塊龜甲——甲片裂紋組成易世坊的銜尾蛇徽記，蛇尾纏著梁以涵的生辰八字。
    李黎的菜刀突然調轉方向，劈開青銅匣夾層。泛黃的賬簿散落，1943年的墨跡記載著駭人交易：&34；羅振邦典當孫女梁以涵命格，換取四十九枚槐木釘...&34；每根木釘都刻著船工姓名，釘尖沾著玉蟬分泌物。
    段怡安甩出七枚銅錢封住陣腳，翡翠煙嘴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賬簿上，顯現出隱藏條款：&34；若二十年期滿未續契，典當者血脈將淪為玉蟬容器。&34；
    &34；諾諾的安神散...&34；劉廂猛然驚醒。女兒每夜飲下的藥湯，實為催化槐木血脈的引子。他懷中破碎的羅盤突然重組，磁針指向西郊——那裏傳來梁以涵淒厲的尖叫。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霧靄時，林摯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34；易世坊的契約，該了結了。&34；
    林摯手持青銅劍斬斷所有紅線，劍身映出梁以涵在梳妝台前梳頭的畫麵——她腕間念珠少了一顆，而羅家祖墳的槐樹上，多了枚帶血的翡翠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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