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蹲著身子，枯枝般的手指拔著牆縫裏的雜草。夕陽爬上他手背的老年斑，像撒了層細碎的鹽：“不用了，阿東就讓他住校，讓他體驗體驗集體生活。何況有車回家也就個把小時。” 他起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脆響，目光掃過牆角堆著的編織袋 —— 裏麵裝滿從菜市場撿來的菜葉。
    心裏想的是曉強身上壓力已經很大，阿東從小有點嬌慣，別過來給曉強家添了負擔。
    曉強聽到何叔的話，也注意到何叔看爛菜葉的目光，心裏有些失落。以為是何叔嫌棄這裏條件不好，用人家丟棄的垃圾做被褥，吃的也是菜市場撿回來的剩菜剩飯。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接過何叔手上的雜草，丟出大門外。
    其後兩人聯袂前往衛生院，當他們剛到病房門口時，曉強卻被何叔突然捂著嘴拉走了。還低聲叮囑道：“別看！曉強。”稍作思考又壓低聲音：“這兩天別來。”
    曉強理解了何叔的用意，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剛才透過虛掩的門縫，他清楚看到吳婷婷斜倚在病床上。蒼白的手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男人俯身時，後頸的疤痕在燈光下蜿蜒如蛇 ，抬頭卻不是吳婷婷的丈夫，而是大年初一騎摩托去輝叔家的下莊村青年。
    吳婷婷仰起臉時，睫毛在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像要溺斃在男人滾燙的注視裏。
    告別何叔，曉強低著頭，腳步緩慢，曉強心不在焉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大人們的那些事兒他始終看不懂。吳姨生病住院，可照顧她的不是丈夫。任由那個陌生男人撫慰，替吳姨掖被角的動作，和記憶裏爸爸給媽媽圍圍巾時一模一樣，連指尖劃過空氣的弧度都像被複刻。
    曉強記得，那時候爸爸媽媽相互看著對方時，眼裏總是充滿了溫柔與關懷。難道這就是大人們口中的“愛情”嗎？
    帶著滿心的疑惑，回到回收站。一進門，就聽見曉雪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極了一隻歡快的小鳥。天真爛漫，總是能給奶奶和他帶來無盡的歡笑。
    奶奶拄著拐杖，努力地擦拭著每一處她覺得不幹淨的角落。
    曉雪蹦跳著從裏屋衝出來，羊角辮上的紅綢帶晃得人眼花：“哥！快看我們布置的新家！”
    兩間原本空蕩蕩的屋子已經煥然一新，牆上貼著用廢掛曆裁成的窗花，褪色的 “福” 字歪歪扭扭卻充滿生機。
    曉強蹲下身，指尖撫過地上疊得厚厚的紙板，舊被褥帶著陽光的味道，盡管沒有床，也總覺得比老家舒服不知道多少倍。
    還有一間屋子裏依然空著，隻是中間放置了一個大一點的紙箱，上麵擺著一塊木板，旁邊放著三個啤酒箱。
    “哥，這是我們的廚房，你看桌子也有了，還有三個板凳，哼，我可搬了三四五六七八九趟才搬夠空酒瓶呢，”曉雪牽著曉強的手一路指點著：“哥，哥，奶說廚房裏不能做飯，會把大白牆黢黑的。奶說等你回來在牆邊搭個棚子就可以做飯了”
    這一切在曉強眼裏，充滿了家的味道。這裏，雖然沒有華麗的裝飾，卻是一個充滿愛與溫暖的地方。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溫馨的氣息，讓人沉醉其中，仿佛所有的煩惱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此後，曉強一家就在四裏鎮紮下了根。破舊的回收站成了他們遮風擋雨的港灣，奶奶用碎布拚縫的門簾在穿堂風裏輕輕搖晃，曉雪用彩筆畫的向日葵歪歪扭扭地貼在牆上，給這個簡陋的家增添了幾分生氣。
    九月一日，當晨曦初破黎明的寂靜，曉強踏進了四裏中學的大門，正式成為了一名初一新生。他的穿著雖顯破舊，卻掩蓋不住那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和那份由內而外散發的堅韌氣質。
    入學第一天，曉強就以他那超乎年齡的沉穩和領導力，被班主任直接任命為班長。
    這一決定起初並未讓所有人都信服，尤其是那些穿著光鮮、家境優渥的同學，他們私下裏對曉強的破爛衣著議論紛紛，心中滿是不服氣。
    有人指著他打補丁的球鞋嗤笑：“撿破爛的也能當班長？”
    曉強把這些議論默默咽進肚裏，時間成了最好的證明。學習成績如同他堅韌不拔的性格一般，始終名列前茅。
    幾次小測驗到期中考試，他都是全科目滿分，這樣的成績不僅讓同學們刮目相看，更讓老師們讚歎不已。
    曉強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個人的價值絕非外表所能衡量。
    課後撿破爛的路也異常順利。在衛生院阮醫生的熱心幫助下，曉強申請到了一個垃圾回收站，每天都有附近的居民上門賣破爛，這讓他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鎮上的那家酒吧，每天都會產生數百個酒瓶和紙板，老板慷慨地將這些廢品免費送給了曉強，唯一的條件就是希望他幫忙打掃衛生。
    於是，曉強的日常變得異常充實而忙碌。每天清晨五點，當小鎮還浸在薄霧裏，大多數人還沉浸在夢鄉之中時，他已經騎著那輛由衛生院副院長何覺凱從縣裏淘來的二手改裝電動三輪單車，前往酒吧打掃衛生。
    霓虹燈牌在晨光中褪去絢麗，滿地的酒瓶和碎紙屑見證著昨夜的喧囂。他戴上破舊的線手套，將空酒瓶整齊碼進麻袋，用沾著泡沫的抹布仔細擦拭吧台，汗水順著額角滑進衣領，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印記。
    完成這些工作後，他才匆匆趕往學校，開始一天的學習。
    課堂上的曉強卻像換了個人。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複雜的幾何題，他第一個舉起手，粉筆在黑板上劃出流暢的輔助線；
    英語課上，他標準的發音讓老師都露出驚喜的神色。每一次月考成績公布，紅榜最頂端赫然寫著 “曉強 滿分”，那些曾嘲笑他的同學，望著他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漸漸紅了臉。
    下午下課後，曉強又會在各個垃圾桶間穿梭，仔細翻找著可回收的廢品。晚飯後，他還要到衛生院收紙板、打掃衛生。
    盡管生活艱辛，但有了那輛電動三輪單車的助力，曉強的勞動變得不再那麽辛苦。
    曉強以為日子就這樣會慢慢的好起來，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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