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見崽哭得這樣厲害，重樂帝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畢竟他再無情無感，也始終處於人類社會，會在複雜的人性中爾虞我詐，學習到該如何用微表情表達各種情緒，朝著外界披上完美的假麵。
    所以就算重樂帝無法理解，但他也能察覺到幼崽身上的悲傷氣息，不似怪物家人們那樣遲鈍，養崽隻求一個活著，在幼崽的救贖之下，才明白愛的意義。
    重樂帝人心冷暖看過太多，自然也知道人性裏有很多見不得光的醃臢事。
    他一直都在盡全力保護千緣，讓他不接觸這些，保持小家夥澄澈幹淨的眼與心髒，如同將他圈在專為他打造的象牙塔裏，讓他長成最幹淨最原本的樣子。
    可是，僅僅一個簡單的甘願付出的承諾，就能讓千緣湧出如此多的情緒，像是從來沒有得到過承諾的人，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視若珍寶。
    像是，從前他隻是一隻被人嫌棄的小條條，似乎從出生起，就沒人要，不受待見的可憐小龍。
    重樂帝還以為小家夥敏感柔軟的性子就是蛋裏帶來的，但現在看上去，實則不然。
    原來他撿來的貓，原來不是最華麗最完美的貓，而是被人遺棄後的貓。
    是被別人稱為殘次品的東西。
    但知道這個真相之後，他沒有任何被欺騙的感覺，隻有無邊無際的憤怒，快要將他燒著了。
    沒人要又如何？
    他的龍崽照樣被他照顧得很好。是在被他精心飼養之後，瘋狂長出血肉的最完美的龍崽。
    是敢站在重樂帝麵前，接受來自父親的毫無保留的愛的，最可愛的龍崽。
    重樂帝絕不會因為這個真相就對著他的小孩生氣，他隻是微微皺著眉頭，說：
    “別哭了，哭得爹心疼。”
    “是不是以前在蛋裏的時候其他龍都欺負你，所以才逃到爹這裏來？是不是，你的親生龍父母都不會像這樣愛你，所以，你才這樣受盡了委屈？”
    “孤不會不要你，若是有人傷害你，就算是九重天之外的仙人，爹也會想辦法還回去。”
    千緣擦掉眼淚，慌忙搖搖頭：“沒有呀。”
    他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而且經過了好幾個世界，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膽怯脆弱的他了。
    可是到頭來，居然還是被爸爸發現了。
    連主係統都忍不住來問：
    “要不要我幫你刪除掉目標的這段記憶。”
    千緣搖頭。
    畢竟就算這次重樂帝不發現，還有下次，下下次。
    他是比所有人都愛他的父親，怎麽可能會察覺不了千緣的情緒。
    就算重樂帝是殘缺的，他也會想盡辦法，補全他孩子的遺憾。
    所以千緣猶豫了一會兒，在重樂帝的目光中抬頭：
    “爹，其實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當時的我是被別人丟掉的，不重要的孩子……”
    千緣正想要將自己的經曆當成故事全部和盤托出，卻又被重樂帝阻攔了。
    聽到第一句話的重樂帝就明白，千緣是背負著一個極其重的重擔的。
    雖然他很想要幫助千緣，但是他同時也擔心，千緣將這些東西透露出來，會不會遭到什麽反噬。
    “如果不能講的話，讓孤找天師想想辦法，孤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軍作戰的。”
    千緣搖頭，猛猛擦掉了眼淚，對他爹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摘去那些不能說的什麽小世界係統啊，還有情感值和懲罰機製，總之千緣將自己這一路過來遇到的人和事，和自己其實是其他人的孩子，這些都全部告訴了重樂帝。
    重樂帝聽完，看著自己的孩子，目光灼灼，隻說了一句話：
    “不管你曾經是誰的孩子，現在你就是孤的孩子。”
    “我們崽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千緣的眼淚都沒停過。
    重樂帝歎了口氣，掩飾住眼裏不斷湧出的疼惜和怒火，伸出手：
    “過來，讓孤給你擦眼淚。”
    人就是這樣，越有人疼愛越覺得委屈，千緣本來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沉浸於過往的離別，但是卻還是忍不住因為曾經的分離和病痛感到難過。
    重樂帝似乎根本見不得千緣掉眼淚，哪怕千緣掉的是珍珠，砸在重樂帝心上也是酸腐一般地疼。
    足以將他的心砸出千瘡百孔。
    這些眼淚，每一滴、每一滴、每一滴，都是他的崽受的苦難。
    為什麽世界不能圍著他的孩子轉呢？
    為什麽那膽大包天的賊人不敢直接將他視為欺負的目標？
    重樂帝整整一天都看著崽掉眼淚，直到幼崽實在哭不出來，淺藍的眼睛霧蒙蒙的，乍一看，像是失去了神采一般。
    重樂帝的心一緊，想到之前幼崽時不時的生病難受，懷疑那一直逼著千緣長途跋涉的賊人，應當是用的慢性毒藥，或是其他的東西，用性命來威脅千緣，作為逼迫崽的手段。
    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直到千緣睡著之後。
    “給我下去查！將大虞境內一切龍崽有關的事宜全部翻出來，還有大虞境內那些名字含有"千"，或者"緣"的，以往出生又死掉的孩子，也給我查個遍！哪怕是西域，哪怕是九州，哪怕是天外之外，能查到的，全部掘地三尺查出來！”
    雖然千緣並沒有詳細對他說明自己輾轉於人世間，不斷見證離別是為了什麽，但是重樂帝還是敏銳地在千緣的話裏察覺到了不得已的，被逼迫的意思。
    崽並沒有將他不得不離開的原因說清楚，而且他甚至不敢說，自己在那些地方究竟呆了多久……
    一個秋冬都見沒到，那些被千緣從記憶裏翻出來反複珍惜和品味的稀少的幸福畫麵，屈指可數。
    似乎每一次，都不足一年，幼崽就會再次啟程。
    究竟離開是輪回轉世，還是隱姓埋名找另一個地方繼續存活？
    還有，那麽這次呢？
    這一次，幼崽也會和之前一樣，與自己的監護者相處一段時間，再次分別遠行嗎？
    重樂帝從千緣說的故事的蛛絲馬跡，漸漸找出了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真相。
    千緣隱藏起來的東西遠遠比他說出來的多得多。
    看來這就是，不能告訴重樂帝的部分。
    重樂帝望向虛空，幾乎和停留在千緣身邊的主係統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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