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諜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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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歡一向沉默寡言,昆鵬又與他並肩站立了會兒便轉身離開。夜風又起,夏夷歡夜幕下像一棵矗立的青鬆,身姿凜凜不屈不撓,他的手不自覺的又摸向腰間的狼首木雕,使勁揉搓著。
子夜時分,角落裏的侍衛已經東倒西歪的睡去,忽然一個靈巧的身影閃了進來,夏夷歡眉心一動,他等到此時也是在等這個來人。
——“夏將軍。”人影眨眼間已經到了夏夷歡身前,一身暗紋夜行衣看著就是夏夷歡身旁的鐵血暗衛。
夏夷歡示意和他走到後院僻靜處,見周圍無人,夏夷歡抬起手背,“說。”
暗衛雙目炯炯,低喘著道:“回稟將軍,果然不出您所料,漣城境內的鏡湖水最淺,距離冰窟底也就是大半口氣的工夫,幾個兄弟都是水中潛行的高手…”
成功了?”夏夷歡的聲音忽然有些難以控製的顫抖。
暗衛麵露些許沮喪,哀聲道:“將軍沒看隻有屬下一人活著回來複命麽…您事先告知我們冰窟有毒瘴,兄弟們也隨身備著雄黃,等進入冰窟時點燃驅瘴。可越靠近冰窟,湖底的暗湧漩渦就越深,幾人才鑿開冰窟底,就被漩渦卷走,鑿開的洞口極小,隻有身材最瘦削的蔓渚鑽了進去,可那裏的毒瘴實在太濃,我們在湖底已經憋了太久氣息,稍許呼吸毒瘴就直上心脈…蔓渚兄弟進去片刻就不行了,撐著最後一口氣潛了回來…”
——“蔓渚看到了什麽?留下了什麽話!?”夏夷歡閉上眼。
蔓渚上來就已經奄奄一息,七竅流血根本吐不出半個字…蔓渚不識字將軍是知道的。他隻能把匆匆看到的用匕首刻在了自己手臂上…屬下是看不大懂,便給將軍拓了下來。”暗衛從懷裏摸出一方白帕,上麵殷紅的痕跡分明是用人血拓成的,“將軍您看。”
夏夷歡接過染血的白帕,手心重似千鈞,白帕上的血跡不是字跡,也不是夏族暗語,隻是一個圖騰模樣…夏夷歡屏住呼吸,略微一想臉色驟然煞白如雪。
——“將軍…將軍?”暗衛輕喚道。
夏夷歡手心攥住帕子,身子晃了一晃。
這帕子上…有什麽玄機?”暗衛好奇問道。
夏夷歡收起白帕,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該是…蔓渚兄弟被毒瘴迷暈,失手自傷了吧。算了…別再讓其他兄弟罔顧了性命,我們私探冰窟的事到此為止。”
隻差一點點。”暗衛有些扼腕歎息,“將軍,要不要告知昆將軍那邊?他那裏還有些水下的好手,隻要從漣城境內進去,也許可以更進一步…”
夠了!”夏夷歡拂袖怒喝道,“私自暗中行事已經犯了軍中大忌,你是想被軍法處置砍了腦袋麽!”
屬下不敢。”暗衛跪倒在地,“屬下絕不會泄露半個字。”
夏夷歡抬了抬手背,暗衛戰戰兢兢的站起身,見他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鼓足勇氣道:“將軍…屬下有一事不解。”
你說。”
暗衛撓著頭遲疑道:“將軍您是怎麽知道…漣城的鏡湖水遠遠淺過夏族的?看著都是一樣的湖水…”
是…”夏夷歡心口又是一陣針刺的痛楚,“這不是你該問的,你下去吧。”
暗衛見夏夷歡不想說下去,怯怯的抱拳弓身退了出去。
——“鏡湖是漣城子民祈福之用,爹不準旁人遊船的。”
就是龍筱的這句話,讓夏夷歡悟出了其中的玄機。龍氏掌舵人之所以一代代不讓船隻駛進鏡湖,不為別的,隻因一進湖裏便會擱淺所致。也正是無意中聽到了龍筱對沈煉說的這句話,才讓夏夷歡敢大膽試一試,果不其然,他的人探進了冰窟之中,隻有他的人。
那一個血染的圖騰,夏夷歡已經洞悉了其中的意思,與他之前的估料也幾乎不差,龍氏替大燕國鎮守數百年的秘密,他已經了然於心,他相信自己猜的一定是對的。
但他沒有絲毫覺得快活。
他靠著龍筱的紅寶蝶簪從龍怡悠嘴裏探出冰窟毒瘴,靠著龍筱的無心之語覓得冰窟之謎的關鍵所在,一步步走近自己追尋多年的謎團中心,揭開了最後一塊麵紗。但他全然沒有就要逐鹿大燕的狂喜。他的心越來越冷,他離大燕越近,就離心裏的那個人越遠。
夏夷歡恨極了這種感覺。他的手摸向懷裏,觸著自己胸口昔日的傷痕,他希望這些刀刻的舊傷可以讓自己知道是為了什麽活著,直到今天。他應該趕緊清醒過來去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可他的手…碰到的卻是那支冰冷的紅寶蝶簪。那簪子撓著他滾熱的心,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那灼骨的疼痛,這種疼痛,遠遠疼過了刀劍刺進自己的皮肉。
他從不想靠女人達成所願,但他卻這樣做了,夏夷歡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
蒼都,皇宮,長春宮。除夕夜。
——“又飄雪了。”龍筱趴著窗戶朝外頭看去,望著輕舞飛揚的雪花喃喃著。
外頭冷,三小姐快別探頭了,小心凍著。”小葵伸手去拉龍筱,哈著熱氣哆嗦著。
蒼都真是無聊透頂。”龍筱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尖,“除夕夜連個放煙火的都沒有,各個縮在宅子裏悶的發慌。”
三小姐說的是宮裏吧。”小葵哧哧笑道,“宮外可不悶的慌。”
龍筱賭氣似的重重關上窗戶,轉身時動作急了些,腰間的狼首木雕不小心打到了垂著的手背,龍筱不禁“嗷”喊了一聲,抬起手見紅了一塊,鬱鬱的哼了哼。
小葵趕忙托起龍筱的手,吹了吹又揉了揉,見龍筱低喘著氣不大痛快,小葵指著木雕道:“三小姐,把這東西摘了吧。那狼頭小葵每次看見,都有些瘮的慌…”
你懂什麽?”龍筱捂住木雕,“這東西…可以辟邪。宮裏妖魔鬼怪多了去,可得留著它。”
哦…”小葵有氣無力的應了聲打了個哈欠,“咱們早些睡吧,好困呐…”
龍筱愛惜的摸了摸那狼首,又小心的摘下狼首邊的艾草香囊,湊近鼻尖愛惜的嗅著,就算已經過去數月,香囊的艾草香氣還是濃鬱沁人,龍筱頓覺滿腦的燥熱都似乎沉寂了下來。
夜已深,芳嬤嬤伺候龍櫻睡下便往自己的屋裏走去,途經偏殿時,隱約見昏暗的殿裏似乎閃過一點亮光,芳嬤嬤警覺的走近,口中喚道:“裏頭有人麽?”
偏殿裏無人應答。芳嬤嬤隻當自己眼花,正要轉身離開,忽然想起偏殿裏供奉著送子觀音,輕輕推開殿門,將手裏掌著的燈又抬高了些,眯著眼睛朝裏頭張望去。偏殿裏一切尋常並無人影,殿中央格子上的送子觀音靜默的擺放著,慈目祥和。
芳嬤嬤放下心來,這才轉身離開。
正月初三,熬了數日的大雪終於漫天飛下,不過半個時辰,整個蒼都已經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很是好看。沈嘯天父子騎著駿馬在朱雀門邊靜靜等著宣離帝一眾,沈追看著白雪地上深重的腳印,心頭湧起些許忐忑,他知道這一路怕是有的難走,可得提著心眼才是。
宣離帝帶著皇後龍梨,太子沐容若,端王爺,世子沐青辰等一眾朝臣去往東山祠廟,定遠侯沈嘯天攜長子沈追率軍護駕隨行。宣離帝本也想帶著瑛貴妃,唐瑛怕冷又嫌路上不好走,心裏更是厭棄和龍梨一道,旁人求也求不得的好事,瑛貴妃張口便拒了去,整個後宮中,也隻有她有這個膽量。
走了這麽些人,皇宮裏也像是清靜了許多,龍櫻望著窗外的大雪,撫著高高隆起的小腹低聲道:“這麽大的雪,也不方便大家走動,本來還想讓人送些銀碳到柳堤軒去,看來也是送不出去。”
龍筱烤著炭爐不解道:“送玉嬪銀碳做什麽?她的份例裏也不缺這個。”
龍櫻淡淡笑道:“玉嬪和本宮說過,她久居南方,從來不知道冬天這麽難熬,銀碳是按位份給的,柳堤軒日夜燒銀碳,怕是燒不了多久,銀碳燒完就隻能用黑碳,熏人又不暖和,玉嬪是熬不住的。”
長姐心裏隻想著別人。”龍筱瞅著炭火裏發紅的銀碳嘀咕道,“也不知道玉嬪會不會記著你的好處…”
姐妹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見暮色落下,芳嬤嬤差小廚房給她倆備下了晚膳,伺候著龍櫻吃下,龍櫻今日胃口不大好,喝了碗紫米棗子羹就吃不下去什麽,見龍筱吃的歡實,愛憐的看著她道:“筱兒多吃些,長姐回屋去了。”
——“要我陪長姐回屋麽?”龍筱咽著喉嚨道。
長廊又沒有雪,本宮哪有那麽嬌氣。”龍櫻把手搭在芳嬤嬤的手腕上,小舞又小心的挽住她的臂膀。
飯廳的門推開,夾著雪珠子的寒風躥了進來,龍筱不禁冷的渾身一震戰栗。
——“娘娘慢些走。”芳嬤嬤低聲道,“明日之後娘娘還是在自己屋裏用膳吧,這大雪看著沒個幾日停不了,融雪結了冰,長廊也不好走,娘娘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龍櫻這陣身子越發重了,來回走動也很是辛苦,“嗯”了聲道,“就照嬤嬤說的去做。”
——“嬤嬤!”小舞指著偏殿道,“小舞剛剛經過時,偏殿的燈還是暗的,怎麽忽然又亮了?嬤嬤是差人在偏殿打掃麽?”
沒有啊。”芳嬤嬤狐疑道,“那裏頭供奉著菩薩,甚少有奴才進去的。”
話音才落,偏殿的燈火又驟然暗下,可也不見有人從裏頭出來,主仆幾人盯著偏殿看了又看,芳嬤嬤提著燈籠走出幾步,回頭叮囑小舞道:“小舞,你趕緊扶娘娘回屋歇著,我去看看。”
飛舞的雪花映著天邊也是半邊瑩白,龍櫻注視著大門緊閉的偏殿,咬唇道:“是誰在裏頭故弄玄虛麽?”
小舞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拉了拉龍櫻的衣袖顫聲道:“娘娘,小舞扶您回屋,外頭風大雪冷,娘娘…”
龍櫻動也不動,目不轉睛的看著芳嬤嬤的背影,芳嬤嬤走近偏殿,咳了聲推開殿門,從袖子裏摸出火折子,點燃了殿門旁的燭台,黑暗裏燃起亮色,芳嬤嬤站在門口細細朝屋裏看去,一切都和白日裏一樣,看著並不像有人來過。
芳嬤嬤想起前幾日這裏也是亮光乍現,不由得又多了個心眼,寸寸挪動著步子,腳步停在了正中央擺著的送子觀音像上。
觀音像刹時一閃,芳嬤嬤揉了揉眼睛又走上前幾步,她沒有看錯,乍現的亮光就是這尊送子觀音像發出的。
——“難道是送子娘娘顯靈?”芳嬤嬤低喃著怔怔走近,放下手裏攥著的燈籠雙手合十,“送子娘娘顯靈,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亮光驟暗,芳嬤嬤還來不及睜開眼,隻聽見“哐當”一聲,送子觀音像從格子上墜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啊!!!”芳嬤嬤驚的大喊出來,魂飛魄散的癱倒在地,“娘娘…”
殿外也聽見了這重重的碎裂聲,伴隨著年邁老人的呼喊分外驚悚,小舞撫著龍櫻倒退了幾步,臉色煞白慌張道:“娘娘,嬤嬤在裏頭怎麽了?”
龍櫻雖然也驚慌,可畢竟也是家中細細教養出來的貴女,鎮定道:“來人!去偏殿看看。”
長廊邊幾個婢女踩著碎步急急小跑進偏殿,腳才邁進一般驚呼聲又起——
不好了!送子觀音打碎了!!!”
龍櫻腿肚子一軟,小舞拚盡力氣撐住她就要癱下的沉重身體,龍櫻臉上霎時失了血色,死死咬出唇擠出話道:“小舞…他們說什麽?什麽…什麽打碎了…?”
是…”小舞帶著哭腔道,“娘娘…是…送子觀音…”
聞見動靜的龍筱也疾步跑了出來,見長廊裏姐姐就要倒地,趕忙托起她的後背,“長姐。”
筱兒…”龍櫻的身子不住的發著抖,“有人…有人要害本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