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冰雪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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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筱想站起來,可跪了許久膝蓋都已經僵在了雪地裏,小葵刨開她被雪掩住小半截的膝蓋,一個使勁將龍筱扶起身,“三小姐慢些。”

    龍筱顫抖著站直,遙望錦繡宮飛揚的屋簷,皓齒深重的咬住紫紅的下唇,“今天瑛貴妃所為,我龍筱記在心裏。”龍筱瞥向癱軟在地上的翠兒,翠兒被她眼中的怨恨一嚇,瘦弱的身子又蜷縮起來,“你去告訴你家娘娘,讓她也別忘了今天。”

    翠兒心裏又是一驚,龍筱的話一字一字像刀子般鋒利,這個還有些稚嫩的丫頭有著讓人不敢忽視的鋒芒,翠兒雖然不想把她看在眼裏,卻像是逃不開她一樣,看著雪夜裏她深深淺淺的背影,心裏一陣一陣的發怵。

    小葵抽著鼻子,怯怯問道:“三小姐,咱們還能去找誰?宮裏…人人都忌憚錦繡宮,怕是沒人能幫咱們。”

    龍筱無助的前行著,抬眼輕聲道:“玉嬪和長姐算是有些交情,玉嬪是個有心思的人,去柳堤軒看看…”

    柳堤軒

    玉修羅驚聞龍筱到來,急急披衣起身,烏雅撐著油紙傘跟在她後頭,看著和雪人一樣的龍筱,玉修羅驚的倒退了好幾步,“三小姐…您這…”

    淑妃娘娘生了兩個時辰還是生不出,接生嬤嬤也說沒有法子,瑛貴妃扣著太醫不放…”小葵邊說邊哭,眼淚夾雜著鼻涕混在了一處滑進張開的嘴裏。烏雅冷眼瞅著她狼狽的樣子,厭惡的撇過臉。

    玉修羅聽的臉色發白,上前愛憐的撣了撣龍筱滿身的雪花,注視著她的哀色,微微想了想道:“烏雅,帶幾個得力的人,和我去長春宮。”

    ——“娘娘不可啊!”烏雅開口勸道。

    淑妃待我像姐妹一樣,她有事我怎麽可以視若無睹?”玉修羅不悅道,“快些去!”

    娘娘!”烏雅拉住玉修羅的衣袖,眼神懇切,“娘娘恕奴婢多嘴,瑛貴妃明擺著不管的事,宮裏的娘娘們一定是沒人敢管的,您才進宮不久根基不穩,就算有皇上的寵愛,也絕不可以和瑛貴妃明著唱對台。”

    那就眼睜睜的看著淑妃母子受難?”玉修羅甩開烏雅的手,“要是他倆真有什麽不測,他日皇上皇後回來…追究起來…”玉修羅眸子閃出火光,“那些視若無睹不聞不問的人,怕也是個個逃不過吧。”

    娘娘…”烏雅小心的看了眼龍筱主仆,壓低聲音道,“女人生產本來就是鬼門關裏走一遭…他日就算追究,他們一個個也可以把責任撇了去…”

    玉修羅一巴掌打向烏雅,烏雅臉頰頓時印出清晰的五指印,小葵見玉修羅出手比自己還重,身子不禁一抖。

    烏雅昂起頭帶著哭腔道:“娘娘怎麽責罰奴婢,奴婢還是要說,就算,就算娘娘您帶人去了長春宮又怎麽樣?淑妃缺的是太醫,不是咱們柳堤軒排不上用場的人!娘娘這一去,除了會給柳堤軒結仇,給自己惹禍,根本幫不了早產的淑妃!娘娘三思!”

    玉修羅無力的垂下手臂,掠向龍筱有些僵硬的臉,尷尬道:“三小姐…”

    她說的不錯。”龍筱眼瞼閃著隱隱的晶亮淚花,“你們去了也救不了我長姐…算了…”

    龍筱正要轉身離開,玉修羅忽的眼睛微亮,“三小姐等下。”

    ——“額?”

    玉修羅上前一步,勾住龍筱冰冷的指尖,低聲道:“宮裏的人指望不上,三小姐…為什麽不去宮外想法子?”

    ——“宮外?”龍筱一愣。

    捂著臉頰的烏雅心中微動,悄悄抬起眼梢看向滿臉真誠的玉修羅,這個在深宮混跡多年的宮婢忽然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玉嬪,她對著龍筱姐妹的關懷看著確是發自肺腑的模樣,剛剛給自己的一個耳光也是毫不手軟,疼的她牙齒根都做痛。可是…她又為什麽要點撥龍筱打宮外的主意。

    端王爺和世子沐青辰都伴隨聖駕去了東山祭祀,端王妃循規蹈矩,沒有丈夫的準予是一定不敢擅自幫龍家和瑛貴妃母子作對…宮外能幫龍筱的人…隻有定遠侯府的…沈煉。

    龍筱當然第一個就想到過沈煉,隻是她不敢,也不想拉著沈家趟深宮的渾水。可眼下處處碰壁,姐姐生死未卜…龍筱堅強的身體忽然失了鎧甲,輕晃著像是風中的枝葉,眼眶忽然變作紅色,憋忍著的晶亮淚水簌簌滑落兩行。

    玉修羅適時的挽住她的手,輕按了按道:“宮外的人一定會有法子。”

    小葵帶著哭腔道:“可是,都過了子時,宮門早就關了,想出也出不去呐!”

    這個不難。”玉修羅看向烏雅,眸子含蓄。

    烏雅倒退了步,顫聲按住腰間,戰戰兢兢道:“娘娘,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玉修羅朝她伸出手去,語氣不容分說,“拿出來。”

    烏雅哆嗦著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可緊緊攥在手裏像是不敢交出去,麵色蒼白如雪。

    玉修羅扳開她緊握的手指,扯出那塊令牌遞到龍筱手邊,“宮裏得力的老人都有進出宮門的令牌,雖然宮門過了戌時就關,可各宮隻要有急事,有主子的吩咐也是可以進出辦事的。三小姐,時間緊迫,淑妃還等著你們,趕緊…”

    龍筱木訥的接過令牌,僵僵抬頭和玉修羅沉著的眼睛對視了許久,忽的下定決定似的合上手心,毅然轉身衝進了越來越大的雪裏。小葵倉促的朝玉修羅屈膝行了個禮,匆匆追著龍筱的步子去了。

    玉修羅凝視著這二人漸漸模糊的背影,良久未語。烏雅怔了怔,按住空蕩的腰間,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唇。玉修羅扭頭看了眼麵色發白的烏雅,淡淡道:“腰牌在別人手上,要是被別人知道龍家人出去用的是你烏雅的腰牌,怕是也會給你惹來禍事吧。”

    娘娘…”烏雅腿肚子一軟跪在了地上,“今晚的事奴婢什麽都不會說的,龍三小姐來柳堤軒,或是出宮找旁人…奴婢都絕對不會泄露出去半個字。”

    我當然信你不會泄露半個字。”玉修羅柔柔一笑,“你是個聰明人,會給自己惹禍的話,你怎麽會說出去?下去歇著吧,今晚什麽都沒有發生。”

    烏雅怯怯站起身,又向玉修羅屈了屈膝,一步一頓的朝自己的後院挪去。玉修羅望著深暗的雪夜,歎息著自語道:“龍櫻純良,隻盼上天垂憐,不要讓這一胎奪了她的性命才好…”

    通往朱雀門的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漫長難走,小葵幾次滑倒,抹著滿臉的雪泥又爬起身,笨重的身子在風雪裏搖晃不止,追趕著龍筱的腳步一步不離。

    踏出朱雀門,小葵迷茫的環望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蒼都城,幹咳了幾聲道:“三小姐,咱們是去…端王府麽?”

    龍筱的喉嚨疼的緊,吞咽著被大風吹進口裏的冰冷雪珠子,搖頭道:“端王爺和辰世子不在府裏,端王妃怕是拿不出什麽主意…走,咱們去…定遠侯府。”

    ——“定遠侯府?”小葵眨巴著快要被凍住的眼睛,“沈爺…是沈爺…”

    沈煉回來了。”龍筱拖著沉重的步子,“他一定,會幫到我們。”

    定遠侯府在蒼都的北街盡頭,朱紅色的磚瓦屋簷早已經被白雪厚厚覆蓋,門口的兩隻石獅子巍立沉默,滿是將門的莊嚴肅傲,“定遠侯府”的大字匾額倒懸著冰錐,對視著快要被掩埋在大雪裏的龍筱主仆。

    ——“定…遠…侯府…”小葵上下牙齒打著架,“就是這裏了。”

    龍筱抬腳踩上積雪的台階,深吸了口氣伸手攥住了大門上覆雪的圓環,用盡力氣敲擊著定遠侯府的大門,一下,又一下…

    早已經睡下的家仆揉著惺忪的睡眼不情不願的打開大門,半張著嘴打量著門口矗立著的兩個陌生的雪人…

    龍筱半倚著門簷,咬唇用力道:“勞煩向沈爺通傳聲…龍三…筱兒…”話還沒說完,已經強撐了許久的龍筱終於軟軟的癱倒在了定遠侯府的門邊,“龍筱…要見你家沈爺!”

    沈煉環抱住的那個人,像是一塊冰,滲的他的血肉也凝做了寒水,再難翻滾沸騰。“筱兒,筱兒…”沈煉低低呼喊著懷裏那人的名字,將她抱得更加緊密,龍筱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凝結著白色的冰霜,像是凍住了她平日流光溢彩的明眸,她的鼻尖泛著紅色,麵頰由紅轉紫,嘴唇幹澀發白,虛弱的無力發聲,也無法看自己一眼。

    ——“筱兒。”沈煉俯身貼住她的額頭,十指扣住她僵硬的手心,溫熱的唇貼住她的鼻尖愛憐疼惜的親吻著。

    龍筱的指尖按進他的掌心,張唇艱難道:“長姐早產,求沈夫人相助,沈煉,你要幫我。”

    沈煉抱起龍筱緩緩站起身,刀刻一般銳利的臉孔不怒自威,那一刻他周身的鋒芒讓小葵像是看到了天降的神明,熠熠生輝,亮過了漫天白茫茫的雪色。

    龍筱的事就是我的事。”沈煉將龍筱的頭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一定會幫到你。”

    下人們不過一會兒就備好了兩輛馬車,管家麵帶憂色,試探著走進花銀低聲道:“夫人真要進宮去?夫人…這可是沒有一位娘娘敢管的事…”

    花銀攏緊貂絨的領口,咳了聲道:“長春宮還等著,趕緊走。”

    車軸吱吱呀呀的在雪裏轉動著,溫暖的車廂裏,小葵縮在角落裏還是不住的發著抖,不是凍的,是被眼前看見的一幕幕驚嚇所致,她想閉上眼不去看,可又忍不住死死盯著不想錯過。

    沈煉用貂絨裹住龍筱單薄凍僵的身體,大手包裹住她的雙手憐愛的搓弄著,不時湊近自己嘴巴哈著熱氣,也不顧小葵還縮在角落裏,垂下眼眉輕輕吻著龍筱的腮幫,像是要吻去那兩抹凍紅,吻出往日的光彩來。

    小葵忽然很想哭,她曾經那麽害怕龍筱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怕沈煉會擾了龍女世世代代的命運,給龍家每一個人,包括給自己帶來大禍…但現在,她不再有絲毫的恐懼,就算自己為眼前這兩人而死,她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