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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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府幽靜的石板道上,春柳攙扶著龍梨小心翼翼的走著,就算路邊掛滿了通亮的燈籠,可沿路的亮光在偌大的龍府裏還是顯得那麽單薄清冷。龍梨停下步子,遙望幽徑深處的冰窟方向,指著道:“春柳,你猜猜,困住龍家世世代代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春柳循著看去,垂下低順的眉眼道:“別人都說冰窟裏是神靈,奴婢卻覺得…那裏頭,藏著魔吧。”

    ——“是魔,是魔呐。”龍梨嗔嗔笑語,在暗夜裏如狐魅低泣,深藏怨恨。

    宣離帝和龍戎定下次日大早入冰窟祭祀,安置完宣離帝一眾,龍戎頓覺周身疲乏,一回寢屋就癱軟在榻上,低低的喘著氣。

    薛毓秀也知道夫君這幾天殫精竭力,趕忙給龍戎端上早已經備下的參湯,吹了吹熱氣推到他手邊,“喝些參湯養養身子,明天還有的忙。”

    龍戎雖然嘴巴裏寡淡無味什麽都不想吃,可還是強迫自己直起身子,端起碗盅勉強喝了幾口,“有勞夫人。”

    龍戎才想閉眼歇息會兒,想起了什麽忽然按住薛毓秀的手背,“皇上明日要入冰窟,夫人…一切都準備好了吧?”

    薛毓秀點了點頭,靠著龍戎坐定,低順道:“都備下了。驅瘴的雄黃已經給了希風,明天皇上進去之前,他會先進去燃起雄黃,等毒瘴散盡,您和皇上就可以進去。”

    龍戎滿意道:“也多虧夫人是薛家的女兒,精通藥理幫了我這個夫君許多。也省去了別人操辦這些,要是被有心人暗暗記下,加以揣摩也是危險。”

    薛毓秀輕輕揉捏著龍戎的頸脖,恰到好處的力度手法讓龍戎頓感舒服,索性仰頭靠在了夫人的腿上閉目養神。薛毓秀按著他的太陽穴,低聲道:“有件事,我思來想去還是得告訴你一聲。”

    ——“你說。”龍戎慵懶應道。

    今天…”薛毓秀頓了頓,“筱兒來見我時…提到了怡悠。”

    筱兒最掛念這個姑姑,提到不奇怪吧。”龍戎滿不在乎道。

    她問我…怡悠的瘋病是不是可以治好…”薛毓秀的臉上溢出糾結之色,總是澄定自若的臉上流露出難得的不安,“她說在蒼都聽人提起,如果是被人下藥所致,還有的醫…”

    龍戎直起身,深目閃爍著道:“你又是怎麽說的?”

    薛毓秀垂下頭,抖動著嘴唇道:“我說怡悠是自己瘋的,根本無藥可醫,再說,薛家擅解毒,要這個小姑真是被人下藥…我這個嫂子…豈會…不理不問…”薛毓秀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

    龍戎沉默片刻,“筱兒她信了?”

    信。”薛毓秀肯定道,“我是她娘親,她當然信我說的,何況大家終究是一家人,於情於理我都不會不管怡悠…她一定信。”

    ——“那就好。”龍戎又緩緩靠在了薛毓秀的腿上,“筱兒自小就好奇咋呼,想的比別人多些也不奇怪。她應該就是隨意問了幾句,不礙事。”

    我也是這麽覺著。”薛毓秀附和道,“她和太子大婚在即,難免會想起自己姑姑的舊事吧…”

    龍戎想起了什麽又要起身:“皇上親臨,不可大意,今晚府裏的金刀侍衛得多派些去皇上那頭守著…”

    薛毓秀按住丈夫的身子,秀眉蹙了蹙道:“希風已經吩咐下去了。你安心歇著。兒子都那麽大了,做爹的能想到的事,他當然也想得到。”

    龍戎這才又舒出口氣,舒展著身體眯眼小憩睡去。薛毓秀朝漆黑的窗外望了望,雖然告訴自己不會發生什麽,可心底還是隱隱有些不安。

    漣城外,鏡湖邊。

    戌時已過,漣城裏外早已不見人影,萬籟寂靜無聲,鏡湖邊,矗立著兩個身影,皎潔的月色映在夏夷歡冷峻的臉上,他已經在湖邊等了很久,手裏緊攥寫著字跡的白絹,眉宇深鎖。

    ——“宣離帝攜皇後、太子親赴漣城祭祀,世子沐青辰,龍三筱兒隨行。時間急促,約莫三日後到漣城龍府,待此番祭祀歸京,龍筱即嫁於太子沐容若。歡爺務必把握時機,促成大事。”

    玉修羅密信裏所說的三日後,就是今天。

    夏夷歡一接到玉修羅的飛鴿傳書,就帶著自己的鐵血暗衛馬不停蹄的逼近漣城,伺機而動,可他已經在鏡湖邊站了很久隻字不語,金磐幾次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終於憋忍不住拔出腰間的匕首,急道:“歡爺,宣離帝那個老賊就在漣城龍府,照玉修羅所言,他最多隻會在龍府待兩日,今晚他們人困馬乏是最鬆懈的時候,也是我們行事的最好時機,歡爺,我金磐願意帶人潛進去,殺了宣離帝和太子!”

    ——“你還在等什麽?”金磐見夏夷歡不應聲,跺著腳惱道,“因為龍筱也在?你怕鐵血暗衛血洗龍府自己沒臉見她?都說了由我金磐殺進去,你在城外等著就好,歡爺?歡爺?”

    夏夷歡冷冷的揚起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說,湖邊的密林裏,有一百名最凶悍善戰的鐵血暗衛,隻要夏夷歡一聲令下,這一百人就會毫不猶豫的跳下鏡湖,順著水路潛進昆鵬派人鑿開的冰窟缺口,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毫無防備的龍府大宅,好似天兵天將。就算龍府有厲害的金刀侍衛,加上宣離帝自己的親衛也不會敵得過這一百名凶狠的虎狼之師。一切,都依著夏夷歡之前的設想,一切是那麽完美,完美到如果不能成事,都不會讓人相信。

    我要獨自先去龍家一趟。”夏夷歡篤定道。

    ——“你說什麽?”金磐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歡爺你瘋了吧?”

    我…”夏夷歡低下聲音,“不用很久,看她一眼…就足夠了…”

    你貿貿然出現在龍府,不是自投羅網麽?”金磐拉住夏夷歡的衣袖,“你怎麽可能見到她?也不要妄想她會跟你走。”

    龍府地形都在我腦子裏,每一個金刀護衛巡視的位置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夏夷歡抽出衣袖負手迎著明月而立,清冷的背影讓人不敢靠近,“我不需要龍筱看見,隻要遠遠看她一眼就好。”夏夷歡側身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金磐,“之前窺探軍情我也潛進過冰窟,一切都了如指掌。金磐,你不信我?”

    金磐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嘲弄著自己道:“金磐從來都是聽歡爺你調遣,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無話可說,歡爺不要自己後悔才好。”

    要是不見龍筱這一麵,我才會後悔一生。”夏夷歡從懷裏摸出一條黑色緞帶紮在額前,深吸了口氣一頭紮進了鏡湖。

    ——“歡爺小心啊!”金磐的喊聲被鏡湖驚起的水花掩蓋,目送著夏夷歡蛟龍一般的身姿朝湖底遊去。

    龍府

    龍筱驟然睜開眼,拾起搭在屏風上的衣衫輕手輕腳的穿上,又從櫃子裏尋了件黑色的鬥篷披在肩上,扒在窗戶邊朝院子看去,見院子裏空無一人,低低的籲出一口氣。

    龍筱小心的推開房門,才邁出一隻腳,一聲氣如遊絲的“三小姐”嚇得她差點蹦回身子。

    ——“三小姐…”屋簷下,小葵可憐巴巴的瞅著一身夜行裝的龍筱,眸子閃出驚喜的光來,小葵跳起身擼起袖管,“咱們終於是要走了麽?去哪裏?”

    走?”龍筱看著傻乎乎的小葵頓悟道,“不走,誰說要走了?”

    不走?”小葵失望道,“那您大半夜溜出來做什麽?還穿成這副模樣?您要走可得帶著小葵啊,刀山火海,小葵都會在您身邊。”

    龍筱愛憐的看著粗手粗腳跟了自己多年的小葵,捏了捏她滾圓的腮幫子,惱道:“大半夜你不去睡,守著我做什麽?趕緊去睡,不用管你主子,我啊,就是睡了大半日了,出去溜達溜達…”

    ——“您騙人!”小葵帶著哭腔急道,“您一定是打算自己走,拋下小葵自己走!”

    龍筱捂住小葵的嘴,眼中閃出怒意道:“是要我罰你麽?今晚你就當沒有看見我,快回屋裏去,聽見了沒?!”

    小葵膝蓋一軟直直跪在了地上,嗚咽著道:“三小姐,奴婢不知道您要去做什麽,你去做什麽都得帶著奴婢,主仆同心其利斷金,這話是您說的!”

    龍筱又捏了把小葵肉嘟嘟的腮幫,低笑著將她拉到身後,披著黑色的鬥篷朝無邊的暗夜步步走去,“我說過麽?我已經不記得了…”

    ——“三小姐!”小葵低呼了聲。

    傻。”龍筱沒有回頭,“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等著我。”龍筱抬起雙臂,指尖纏繞扮作振翅的模樣,屋簷上的雀兒像是得到了召喚,脆鳴一聲飛到龍筱肩頭,歪著頭蹭向她的耳背,很是親昵。

    小葵想拔腿去追回龍筱,可她知道龍筱一定是去做大事,帶不了自己在身邊,小葵對著月亮直直跪下,祈求上蒼保佑她願意效忠一生的主子。

    暗夜裏,龍筱漆黑的鬥篷給了她最好的掩護,她靈動的步子巧妙的穿過金刀侍衛的布防,宣離帝下榻龍府,近一半的護衛都派去了皇族安置的別苑,龍筱一路走得更加順暢,可她沒有絲毫大意,敏銳的眸子亮過了天邊的寒星。

    龍筱沒有直往冰窟去,她,先去了自家的藥房。

    如果冰窟的真的有毒瘴,自己貿然進去非死即瘋,驅毒瘴的最有效的東西就是雄黃。如果龍筱沒有記錯,自家藥房時時都備著這東西。臨近子夜,藥房裏早已經沒人看守,龍筱如一隻淩雀閃進房裏,借著窗外映入的月色尋著放置雄黃的櫃子。

    ——標著“雄黃”的藥櫃裏空無一物!隻剩下少許的雄黃粉…龍筱懂些藥理,雄黃雖然可以入藥,但是用的並不多,端午雄黃酒算一個,薛家不製丹丸,這雄黃自家一年也用不了半斤…怎麽藥櫃裏的雄黃石一塊都不見…

    看來…龍筱心裏又肯定了幾分——冰窟迷霧就是毒瘴無疑了。藥櫃裏的雄黃一定被爹讓人取走,以備明日宣離帝祭祀前所用。

    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龍筱來不及多想,從懷裏摸出塊帕子,將藥櫃裏所剩不多的雄黃粉一股腦倒了上去,攥著帕子又紮進了深不見盡頭的夜色。

    幽徑深處,再往前一步就是龍筱從來不曾涉足過的地方,她無數次走近這裏又扭頭離開,自懂事起她就被爹娘告知,冰窟是龍府禁地,除了嫡長子弱冠那年可以進冰窟,其餘子嗣都不可以靠近半步,若是驚擾了神靈,必將大禍臨頭。

    就讓我龍三看看你裏頭到底藏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