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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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該瑛貴妃坐著的位置空著也是紮眼,但所有人都似乎忘記了這個人,宣離帝也隻是冷冷掃過那個刺目的空座,沒有開口問上半句。龍梨揚起高傲的唇角,就算唐瑛不是敗在了自己手上,自己終究還是榮光的端坐在皇帝的身旁。龍梨不禁又直了直脊背,鳳目幽幽掠過大殿上的一眾嬪妃。

    沈煉悶聲坐在父親身旁,他還記得去年的中秋夜,龍筱坐在同樣的位置,扳弄著指尖做出鳥雀飛起的模樣,眨眼對自己偷偷笑著,轉眼一年過去,自己卻是再也見不到她。沈煉想到忿忿處,不禁抬眼瞥向沐容若,恰好沐容若也看向他,四目相視滿是對彼此的仇意,沐容若終是有些慌,匆匆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沐容若穩了穩心緒,抬頭看見昭陽公主坐在隱蔽處,很是低調的埋頭剝著柑橘,沐容若桃花眼動了動,心裏湧出點子來。

    好幾杯酒下肚,宣離帝的深目已經有些迷離,招呼著玉修羅坐到自己身邊來,玉修羅娉娉婷婷的挪向他,眼梢泛著讓人銷魂的春光,倚著他如水蛇般坐下,蔥段般的手指勾著酒壺朝宣離帝嘴邊送去。

    沐容若端起酒盞舉向沈煉,頷首道:“今天大家能坐在一處高興暢飲,都是驍武侯一家的功勞,本太子敬驍武侯一杯。”

    沈煉哪裏料到沐容若會朝自己舉杯,指尖動了動卻沒有伸向麵前的酒盞。宣離帝聽到“沈煉”的名字,睜開凹目朝他看去,口中欣慰道:“朕這個太子難得懂事謙遜,今天能敬大燕的功臣這杯酒,朕心甚慰。”

    ——“父皇,驍武侯好像不願意喝兒臣的這杯酒呢。”沐容若笑嘻嘻的露出滿口白牙。

    沈嘯天低咳了聲,沈煉昂頭舉起酒盞,晃了晃仰頭飲盡,沐容若哈哈笑了幾聲道:“驍武侯,龍三筱兒的事也怪本太子沒有瞧出你的心意,是本太子的錯,今日,本太子向你賠罪,可好?”

    沈煉當然知道沐容若滿肚子壞水,當眾對自己低頭肯定是另有謀算,可麵上還是淺笑著道:“不知者無錯,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我已經忘了。”

    沐容若適時站起身,舉杯走近端坐著的沈煉,唇角的笑容含義不明,又扭頭看向吃著柑橘的昭陽公主,忽的舉起酒盞高聲道:“大丈夫何患無妻,驍武侯如今是燕國棟梁,蒼都傾慕你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世上,不是隻有龍女最尊貴,父皇,您說是不是?”

    宣離帝又被玉修羅灌了幾杯,耳邊已經是嗡嗡聲大過話語,眯著眼睛含糊道:“太子說的有些道理。”

    沐容若得意一笑,“男子立業也該成家,驍武侯也近二十,父皇,您何不借著今天高興,沈家父子又都在場,不如給驍武侯指門好親事,當是替兒臣給驍武侯賠個禮?”

    宣離帝身子微怔,才要發聲玉修羅又揀了個果子塞進了他的嘴裏,生生咽下話去。沈煉抬起眼角,不知道沐容若到底對自己打的什麽主意。

    沐容若拂袖環顧著大殿上眾人,揚唇道:“驍武侯眼光極高,能比得上龍女的看來也唯有父皇的金枝玉葉…”

    龍希風心裏咯噔一下,錯愕的瞥向還有些發愣的昭陽公主。沐容若定住臉上的笑容,“父皇,昭陽給惠妃守孝三年也早就滿了,她二十出頭也早該婚配…雖然昭陽比驍武侯大了些,但也不算說不過去…父皇,您看…”

    沐容若話音落下,大殿頓時寂靜無聲,玉修羅知道他是想借此試探沈煉到底是不是皇子的身份,如果是,宣離帝必然會一口拒了這門婚事,如果不是…沈煉青雲之上,沐容若把昭陽公主說給他為妻也是給了沈家極大的臉麵,昭陽公主已過二十身份尊貴,配給沈煉也算是合適,宣離帝把適齡的女兒許配給最喜愛的臣子也是情理之中…

    玉修羅暗暗讚歎沐容若終於聰明了一回,意味深長的審視著他自負俊美的臉孔。

    沈嘯天麵色煞白,連心跳都嘎然頓住,昭陽公主嘴裏塞著幾瓣柑橘,杏眼圓睜隻當自己聽錯,隨即尋著龍希風的身影,瘦削的身體瑟瑟的抖動著。

    龍希風急促的喘著氣,執著酒盞的指節哢吱作響,像是要捏碎一般,他求救似的看向沈煉,嘴唇微動。

    ——“父皇?”

    微醺的宣離帝忽的凹目怒睜,奪過玉修羅執起的酒壺朝殿上站立著的沐容若狠狠摔去,他喝了許多烈酒,身子也本就有些虛乏,酒壺離著沐容若兩尺驟然落地,一聲脆響濺翻了裏頭滿滿的酒水,眾人都被震的抖直了身子,麵麵相覷不知道沐容若哪句話惹怒了皇上。

    玉修羅敏捷的縮回纏繞著宣離帝的身子,捋了捋緞裙坐定不語。

    宣離帝赤紅的眼睛溢出狂怒,指著不知所以的沐容若,前傾著身子像是要把他撕做碎片,一口氣喘不上來,按著身前的案桌猛烈的咳嗽出聲,龍梨趕忙撫著他的背,厭惡的看著目瞪口呆的沐容若。

    玉修羅澄定的看向沐容若,朝他輕輕搖了搖頭,沐容若趕忙單膝跪地,“父皇,兒臣多喝了些酒這才說了胡話,父皇息怒。”

    宣離帝推開龍梨,怒指驚慌失措的沐容若,沙啞喘息著道:“放肆!區區太子也可以對公主的婚事指手畫腳?看來是朕太過縱容你們母子,你母妃這樣,你也是這樣!”

    沐容若驚出一身冷汗,埋下頭顱大氣也不敢喘,口中喃喃著“父皇息怒”巴望著有誰來替自己說上幾句。

    龍希風抱肩看著跪地的沐容若,“今天的酒水好像格外上頭,太子又高興多喝了些,難免失言惹了皇上不快。我也覺得有些頭昏發暈。”

    哦?”沈煉挑了挑眉,“龍大少爺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一頓宮宴就喝倒了大少爺?太子不算海量,當然更加受不住烈酒。”

    玉修羅瞧著這一唱一和的二人,眉間隱隱思索著。

    宣離帝蒼聲又起,繃著怒氣嗬斥道:“你是太子,還沒有坐上朕的龍椅,你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朕不想再看見第二次你多管這樣的閑事。還不退下!”

    沐容若抖霍著腿肚子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退後到自己的座位,悶聲坐下不再吭氣。他抬眼掠過龍希風,定在了沈煉淡漠篤定的臉上,沐容若死死盯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父皇的勃然大怒已經說明了一切,沈煉是沐家的兒子,他一定是。

    宣離帝被擾了心情,不過一會兒就起身離開,好好的一頓中秋宮宴莫名的被太子毀了安生,大殿眾人也隻得悻悻離開。

    小皇子沐丹決竄到昭陽公主身邊,拉了拉她的袖角泛起純良的眼睛,輕聲道:“皇姐,您不用遠嫁北國,如果能被指給驍武侯,就可以留在蒼都呐。丹決倒是覺得今天太子皇兄是幫您呢。驍武侯是大英雄,皇姐不喜歡他麽?”

    昭陽公主回頭看了眼和沈煉並排走在最後的龍希風,摸了摸沐丹決的頭擠出笑道:“本宮不想那麽早嫁人。驍武侯也好,其他人也罷,本宮都不會嫁。”

    沐丹決嘟著嘴孩子氣道:“皇姐留在宮裏也好,還能多陪丹決呢。”

    二皇子沐延朗跟著沐容若走了一路,見四下無人,幾步追了上去和他一道走著,湊近低聲道:“皇兄,有些不大對勁啊?父皇喜歡沈煉,這就封了侯爺,他日封王我也不覺得稀奇。照理說,他能做駙馬豈不是更順了父皇的意思,怎麽這就怒斥皇兄您了呢?難道是…”

    沐容若不知道這個二皇弟是不是也看出了什麽,陰冷道:“難道什麽?”

    沐延朗竊竊一笑,狐臉做出看透一切的狡猾狀,哧哧笑道:“難道父皇還打算為了自己的命數…打算把昭陽送到北國去?哈哈哈哈哈…”

    沐容若厭棄的白了眼滿臉醜態的弟弟,鼻子裏不屑的哼了聲。宮道深不見盡頭,沐容若步步走著心底愈加慌亂,他幾乎可以斷定,沈煉就是父皇和沈夫人的骨肉,母妃已經失寵,沈夫人卻還是父皇心尖上的女人。沈煉缺失的不過是一個沐氏皇子的身份,這個身份可以隱瞞二十年,也可以一夜之間公布於世…

    父皇本來就對自己有許多不滿…要是哪天…沐容若不敢再想,握緊的拳頭吱吱作響,青筋似要爆裂。沐延朗也是頭回見到他這樣可怕的怒氣,跟了陣也不敢再繼續,尋了處岔道逃似的跑開。

    ——“聽說前幾天禦書房裏,皇上劇咳不止還嘔出血來…照我愚見…今時今日的皇上,該是一座被掏空了的山,也許…忽然頃刻崩塌也說不定呢…”

    沐容若眼睛一亮,他想到了玉修羅和自己說的話。讓沈煉死解決不了問題,唯有…沐容若一個激靈仰頭看向天上的圓月——自己早些登上帝位才可以傲視一切,蕩平那些所有讓自己不快的人和事。

    ——弑父奪位…不,不…沐容若搖著頭咬緊下唇,弑父必遭天譴,你是儲君,你未必捱不到即位的那天!

    ——你父親又什麽時候把你當做過真正的儲君?他偏愛別人,把立功的大好機會送給別人,他嚴苛對你,你做的再好他也不會讚賞你誇獎你…他總有一天會廢了你這個儲君,要真是沈煉奪了你的位置…沐容若,你可真是必死無疑了。

    沐容若抬頭望天,剛剛還懸在空中的圓月忽的隱入密雲消失不見,見上天都無法給自己指引,他的心裏又是一陣戰栗。

    朱雀門外

    走出皇宮,龍希風強作鎮定的臉忽然變得分外嚴峻,扭頭看向沉默不語的沈煉,低沉道:“宮宴上你也看見了?昭陽留在宮裏,隨時都會被皇上指給別人。今天太子不知道犯了皇上什麽忌諱,婚事之說算是作罷,可下次呢?再下次呢?難保皇上哪天就想起誰來把這個女兒拱手送出。我不能再讓她留在宮裏。”

    沈煉踱著步子似乎在想著什麽,他不知道為什麽沐容若會提及自己和昭陽公主的婚事,讓自己做駙馬?沐容若不會這麽好心。皇上差點就把公主嫁去北國,自己就算高攀不上做皇家的女婿,可也不至於讓皇上這樣震怒…沈煉覺得其中有太多他費解的地方,可他怎麽想也想不出其中的玄機。

    ——“沈爺。”龍希風見他不搭話,情急的喊了聲。

    額…”沈煉若有所思的應了聲,神色仍是有些迷惘。

    之前沈爺和我說,你想去漣城龍府…”龍希風神色銳利堅定,“不知道沈爺是不是已經下定決心,這兩日就跟我回漣城?”

    沈煉見龍希風終於下定決心,頓住思緒看向他:“大少爺決定了?”

    耽誤不得了。”龍希風歎息道,“人生有舍才有得,當是和你一道搏一回吧。”

    明日。”月下的沈煉沉著的邁開步子,“我會以去漣城祭拜筱兒的理由求皇上允我和你一道回去。這個理由一定沒有人會懷疑,至於到了龍府…一切就看大少爺你的安排了。”

    灑在二人臉上的月色忽然暗去,龍希風抬頭尋著月亮,見密雲遮月似是不詳的兆頭,龍希風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麽,可一想起宮宴上自己為昭陽揪心的那刻,終於還是硬下了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