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戲如人生

字數:5551   加入書籤

A+A-


    畫中女人有一張和她酷似的臉:黛眉細彎,杏眼俏麗,有著傾世的美貌和雍容的貴態。是她…沐容若記起了那個名字——蝶妃,龍小蝶。

    戲子有一張可以雕琢的臉,卻故意化妝得酷似龍小蝶,就是為了讓自己認出。龍小蝶,世間沒有幾個人還記得這個死了數百年的女人,自己卻偏偏見過,在龍家神秘的祠堂裏,那個隻供奉著一個女人的祠堂,一個嫁給皇家的女人。

    沐容若蜷起手指,他已經和崔公公反複交代,自己隻要輕敲案桌三下,這個老內侍就會按下手裏酒壺的機關,給沈家父子斟滿劇毒的鳩酒。沐容若本想等看完這出戲在伺機動作,但他忽然湧出大片莫名的害怕,他還沒有完全看懂這出戲,但他已經察覺到步步逼近自己的陰霾,他忽然有種驚悚的感覺,大戲落幕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

    沐容若竭力平穩住有些搖晃的身體,見崔公公也偷看著殿中上演的戲,不滿的低咳了聲,指尖點住冰冷的案桌,一下,兩下,三下。三下敲完,崔公公卻保持著姿勢像是沒有聽見,沐容若又重咳了聲,崔公公一個激靈抖直身子,惶恐的看向台上端坐著太子,蒼老的頭顱微微動了動。

    ——一下,兩下,三下…沐容若重複著剛剛的動作,眼中暗藏狠意。

    崔公公見沈煉麵前的酒盞已經喝空,顫著腿肚子上前半步,指肚摸向酒壺柄上那個凸起,閉目按下…沐容若注視著他的動作,唇角泛起絲絲毒辣的笑容。

    酒水倒進沈煉的空酒盞,沈煉低頭看了眼,對崔公公輕笑示意。

    ——戲中少女的屍體被幾個宮人麵無表情的抬了下去,那個繈褓裏的新生孩子很快便長成了俊逸的少年。少女的夫君彌留之際把自己的嶽父喚到身前,將一個金黃色的錦囊塞進了他的手裏,又耳語了幾句垂頭咽氣。

    殿中的大臣有些按耐不住的小聲議論起來,一人指著那錦囊疑道:“那裏頭會是什麽?”

    老太傅撫著花白的胡須若有所思,“該是玉璽吧?少帝年幼,一定是委派老嶽父輔佐才對。”

    有道理,有道理…”身旁有人附和道。

    ——戲中少年身披黃袍意氣風發,外公藏起錦囊謙順跪地,少年目露不舍,招手讓身後的宮人送給外公一個物件,外公感恩戴德潸然淚下。少年起身退下大殿,偌大的戲台上隻剩下一人,手執一卷白絹,眼神深邃莫測。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了那卷神秘的白絹,男子高高執起白絹,指尖一鬆墜下畫卷,沐容若倒吸一口涼氣癱坐在椅子上——龍小蝶,是龍小蝶。

    鑼聲一響大戲落幕,男子收起白絹,朝殿上的沐容若跪地磕了三頭,又向兩邊坐著的親貴重臣鞠了幾躬,把手裏的白絹呈到沈煉手裏,恭順的緩緩退下軒轅殿。

    軒轅殿一片寂靜無聲,大家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懂了戲中所說,每個人都覺得這出戲雖然好看但很是奇怪,卻又說不出那裏不對勁。

    沈煉忽的笑了幾聲打破了大殿的沉寂。老太傅看向他道:“老夫有些看不明白,驍武侯要是看的明白,能不能和老夫說說?”

    沈煉指著對麵坐著的沐青辰道:“老太傅,我笑的是,戲中那個美貌女子,有幾分像辰世子的夫人呢。”

    ——“龍家二小姐?”——“龍家二小姐?真是有些像呐。”

    ——“龍家的女兒容顏都有幾分相似,既然像龍二小姐,肯定和淑貴妃也有些相像吧。”又有人搖頭晃腦道,“龍女傾國傾城,戲子空有形似,卻沒有龍女的貴氣。”

    那是當然。”沈煉高聲道,“龍女世代為後,顯赫不可方物,哪是一個戲子可以相比的。”沈煉說著站起身,“不知道太子殿下看懂沒?若是看懂,不妨和大家說說。”

    沐容若冷冷一笑,舉杯道:“本宮好像也有些沒看懂,還等著驍武侯給大家解惑呢,大家先幹了杯中的酒,在讓驍武侯給咱們細細說說那戲裏說的到底是什麽。”

    眾人舉起麵前的酒盞,齊齊飲下。沈煉也淡定的仰頭一口喝幹,將空酒盞按在了桌上。

    沐容若心中大石落下,他仿佛已經看見沈煉吐出黑色的鮮血,捂著心口痛苦的掙紮到死…就是這樣想著自己也覺得痛快解恨。沐容若吐出愜意的氣息,滴溜溜的轉著手裏的酒盞。

    ——“驍武侯。”沐容若笑著露出駭人的一口白牙,“辰世子獻上的這出戲很是精彩纏綿,可好看歸好看,本宮有幾處地方沒有看明白,一,少女父親為什麽要殺了那個和女兒相好的情郎?二,戲中君上沒有親近那個少女,為何能容忍那個不是自己的孩子誕生,竟還把帝位傳給了他?他大可以一早就殺了這對母子。三,也是本宮最好奇的地方,那個錦囊裏,裝的是什麽?”

    ——“太子說的也是老夫沒有明白的地方,還望驍武侯解惑。”老太傅點頭道。

    沈煉撣了撣衣襟走到大殿中央,榮辱不驚氣度非凡。端王爺暗歎著這個年輕驍武侯過人的膽識風範,要是自己的兒子能有他一半本事,該有多好。

    沈煉昂頭自若道:“戲中一切,都是少女父親和那位君上的謀劃。君上無子帝位不穩,急需一個有他人有身孕的妃嬪替自己生下皇子堵住悠悠之口,少女父親是軍士的謀士,便獻出了自己的女兒為君上排憂。少女和情郎私通懷孕,再被送進君上身邊,情郎被殺死無對證,世人自然以為這個腹中的孩子就是君上的骨肉。”

    ——“荒謬。”老太傅搖頭道,“堂堂君上怎麽會沒有子嗣?後宮佳麗無數,一兒半女怎麽會生不出?就算身子一時不好,宮中民間醫者無數,總有法子產子。縱容妃子與別的男人珠胎暗結生下孽種,還扶持孽種繼承大統?驍武侯,看來你也沒有看明白呐。”

    老太傅。”端王沐文睿低啞發聲,“驍武侯剛剛說的雖然大膽又有些荒謬,但本王覺得倒是有些道理。老太傅留意沒,戲中那個君上下巴光潔,燕國戲板裏,男子都是蓄須的,無須男子…便是…便是…”端王爺沒有說出口,蒼目瞥了眼沈煉座位後麵的崔公公。

    ——“太監!”沐青辰一拍大腿大悟道,“哎呀,父王看的真是仔細,我說怎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對,戲中男子沒有胡須,可又是一身男子打扮,太監,隻有太監了。妙啊,這出戲真是精妙新穎,有趣,有趣。”

    沐容若冷漠道:“這戲是辰世子給本宮備下,怎麽辰世子恍然大悟和旁人一樣,難道…辰世子事先沒有看過麽?”

    沐青辰撓了撓頭站起身,不好意思道:“殿下恕罪,青辰不過引薦而已,其中心思…是驍武侯所出,他連著幾天走遍蒼都戲台,心意可貴。”

    ——“驍武侯?”沐容若大笑出聲,“到頭來居然是驍武侯的心思,果然有心。”

    太監也可以做君上?”老太傅露出迷茫之色,“這戲寫的倒是有些古怪,但這樣一看也是說得通。借種產下皇嗣,也算是為了天下安生…可悲可歎。那這錦囊裏,裝的又是什麽?”

    沈煉淡笑道:“這個君上是個心係蒼生的明君,他借種生子是為了天下,留下錦囊的東西給自己的嶽父,也是為了天下。錦囊裏的東西可以製衡自己身後的帝王,要是後世帝王昏暈無道,自己的嶽父就可以憑借把錦囊裏的東西昭告天下,傾覆孽種統領的江山。敢問老太傅。”沈煉衝老太傅抱拳道,“如果您也在剛剛那出戲裏,自己效忠的君上並非是先祖血脈,您會怎麽做?”

    老太傅不假思索道:“肮髒之後,怎麽可以繼續效忠?要是不知道也就罷了,要是一朝知道…定是恥笑自己眼瞎心盲,孽種能做君上,豈不是人人都可以取而代之?戲中君上留下可以製衡後世的東西,也是和老夫想的一樣。”

    太傅賢明。”沈煉鞠了一躬,“錦囊裏裝的,就是那位君上淨身時留下的寶貝。”

    ——“啊?”——“啊!” 軒轅殿上一片嘩然。——“原來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沐容若刺耳的笑聲忽然響起,“本宮從來沒有聽過這麽荒誕無稽的事。驍武侯好本事,可以搜腸刮肚想出這樣的戲,實在太有趣。大家看的高興,本宮該怎麽賞驍武侯才好?”

    沈煉故作惋惜的歎了聲道:“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我哪裏想得出這樣的劇情,不過是遂了先帝昌武帝的意願,將故事說給後世聽罷了。”

    ——“昌武帝…”——“先祖昌武帝?”

    白絹上那個美貌女子,殿下覺不覺得有些眼熟。”沈煉挑眉道,“太子殿下,您應該見過的。”見沐容若沉默不語,沈煉抬高聲音又道,“臣提醒下您,漣城龍府,您才去過不久…”

    ——“龍女?難道是龍女?”殿中有人低聲交談著。

    沈煉,你到底想說什麽?”沐容若厲聲道,“看來驍武侯一定是不勝酒力有些醉了。”

    沈煉高高舉起手裏卷起的畫絹,重力揮下展露在眾人眼前,沈煉走近首座的老太傅,低眉一字一字道:“老太傅請看,這畫絹上寫著什麽?”

    ——“忠烈聖皇後,龍小蝶。”老太傅眯眼仔細看著,忽的露出虔誠恭敬之色,“蝶妃娘娘,是先祖皇帝的蝶妃娘娘。這裏還有燕國玉璽的印記,絕不會有錯,太子殿下,這畫中所繪,就是先祖皇帝的蝶妃。”

    沈煉將白絹對著麵容抽搐的沐容若,“龍家的人告訴我,太子殿下去漣城時,龍家二少爺明明帶殿下去過龍家祠堂,蝶妃的畫像,殿下是見過的,為什麽軒轅殿上要當做沒見過此畫?”

    沐容若冷漠道:“本宮日理萬機,哪裏會記得見過一幅畫?是蝶妃也好,不是也罷,你到底…想說什麽?本宮也想問你,龍家是什麽地方,沒有曆朝皇帝的親允,哪個臣子敢往漣城龍府去?龍家和沐氏皇族關係密切,你親近龍家,又有什麽意圖?竟還偷出龍府祠堂供奉的蝶妃畫像在戲子手裏把玩?沈煉,你是不想活了麽?”

    ——“殿下恕罪!”沈嘯天急的起身道,“孽子無禮…”

    你住嘴。”沐容若怒斥道,“子不教父之過,沈煉有大罪,襄王身為人父也是一定逃不掉的,本宮懲治完你兒子,就會來和襄王爺算上一筆。”

    沈煉麵無懼色道:“臣親赴龍府,先帝是知道的,可惜先帝猝亡,口諭已經沒有對證。”

    ——“那你還敢得意?”沐容若冷笑了聲。

    但太子要說蝶妃娘娘的畫像是我從龍府偷的,那還真是冤枉了我。”沈煉將畫絹對向自己,凝視著龍小蝶酷似龍家姐妹的臉低低的歎了聲,“蝶妃的畫像,是龍家大少爺龍希風讓我帶來蒼都…”

    ——“龍家大少爺?”——“龍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