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命定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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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歡緩緩屈下身體,倚坐在牆邊垂下了高傲的頭顱,穩如高山一樣的肩膀忍不住的聳動著。
龍筱注視著哀慟的無法自己的夏夷歡,抱著雙膝在他身邊坐下,幫了一個人,就注定要負另一個,夏夷歡是人不是神,他是一塊寒冷刺骨的冰,可當冰塊融化時,就會變作大片的雪淚,勝過了世上最柔軟的心腸。
夏夷歡忽然抬起頭執著的盯視著龍筱,“冰窟帶走你,我從沒有後悔過,就算明知道這一步走錯很可能萬劫不複甚至丟了性命,我也要你活著,好好活著。龍筱,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從我身邊離開,你也不要覺得愧疚,知道你一生安好,就已經夠了。”
二人沉默的坐了許久,傍晚時分,夏夷歡終於站起身,露出了凹陷發紅的眼睛,扭頭看著龍筱道:“沈煉成事在望,很快就會來接你吧。看來就算龍家冰窟崩塌,龍女還是改不了為後的命運,三小姐不信命都不行。”
龍筱忽然湧出莫名的感傷,她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夏夷歡已經直立起身子,如行屍走肉般朝府外走去,龍筱動了動唇,卻還是沒有喊住他。
蒼都
三日之後,九月初十黃道吉日,沈煉登基稱帝,取沐氏而代之,改國號為梁。沐氏偽皇族的身份幾日就傳遍了燕國各處,百姓提起就露出鄙夷之色,紛紛以身為燕國人而覺得恥辱,見改國號由沈家繼位,人人念起沈家兩代護國的功績,都是豎起大拇指讚歎不已,更是為改燕為梁覺得欣慰。
沈煉稱帝,沒有兵變沒有見血,朝野上下也不見絲毫異動,堪稱曠古奇談。
登基那日,沈煉下旨文臣武將皆官升一級,端王沐文睿和世子沐青辰仍不改冊封,父親沈嘯天母親花銀也沒有晉封太上皇和太後,仍是襄王和一品夫人,以示對先帝的尊敬。沐丹決等三位昔日皇子除去皇族身份,賞賜金銀送往沐氏老家,那家是荒蕪舊城,金銀可以度日,卻不足以匯聚成危害梁國的禍事。沈煉待舊主遺脈的寬厚仁慈也讓大臣百姓交口稱讚,才登基幾天,就已經得了“賢君”的口碑。
皇宮,錦繡宮。
沈煉即位倉促,宣離帝後宮數十名宮妃還沒來得及安排,就算是太子沐容若的母妃唐瑛,也暫且還安置在錦繡宮。雖然外頭傳聞這位新君仁德施政,連沐家的幾個兒子都保住了性命得了不錯的去處,可錦繡宮的宮人還是日日難安,瑛貴妃是太子生母,太子弑父,就算和這個母妃沒有關係,可二人血脈緊連,唐瑛又與龍家姐妹不和已久…人人都在偷偷議論:瑛貴妃怕是難以善終了。
唐瑛已經三天沒有邁出過裏屋半步,就連兒子沐容若出殯,她也沒有去看最後一眼。翠兒知道,自己的主子早已經心死,在宣離帝震怒拂袖離開的那天,她的心就已經死了。誰主沉浮,何去何從,唐瑛早已經不在乎,她愛宣離帝入骨,也恨他灼心。她的心已經不知道痛楚,兒子自盡,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苟活數日直到燕國變成了梁國,不過是為了等一個人,等著那個人來見自己。她知道,這個人一定會來。
——“翠兒姐姐,來人了,來人了。”小丫頭驚惶無措的小跑進屋。
什麽人,慌慌張張的。”翠兒回過神來。
小丫頭指著院子緊張的說不出完整的話,翠兒看清了那個緩緩走近的人影,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喚那個人什麽——襄王妃?貞夫人?太後…
花銀一身清淡的素色緞裙,緞麵素淨的不見花樣,明明已經是這個國家最高貴的女人,卻還是一副家常模樣,可雖然看著是溫婉可人,她孱弱的身影還是讓錦繡宮一眾宮人有些莫名的心慌,連見慣了場麵的翠兒都不禁有些哆嗦。
——“奴婢,見過…襄王妃…”翠兒硬著頭皮鞠了個大禮。
花銀淡淡一笑輕抬手心,“我來見你家娘娘,她在屋裏麽?”
——“娘娘她…這幾日病著…”翠兒顫聲道,她不知道該不該讓花銀去見瑛貴妃,她凝視著花銀酷似自家主子的臉,瑛貴妃已經多日不曾裝扮,她不沾脂粉的素顏像極了眼前這個女人,恍如一人。
梁國一品貴婦到了錦繡宮,你這個賤婢怎麽能隨意擋了去。”屋裏穿來尖利刺耳的聲音,“襄王妃所到之處皆是榮光,她大駕光臨,錦繡宮也是要大喜了。賤婢不懂事,襄王妃請進。”
翠兒輕輕推開緊閉的屋門,怯聲道:“襄王妃,我家娘娘病了幾日,她說些什麽您姑且聽著就好…”
——“賤婢嘀嘀咕咕什麽,還不滾得遠遠的。”翠兒話還沒說完,裏屋怒罵又起。
花銀邁進昏暗的裏屋,示意自己的婢女和翠兒不必跟著進來。裏屋窗戶關的嚴實,已經多日沒有打開,整個屋子彌漫著說不出的壓抑氣息,花銀一個不適應,忍不住低咳了幾聲。
王妃身子還沒有大好麽?”嬌聲從屋子深處的軟榻上幽幽傳來,屋門輕掩,竄進的微風搖曳著屋梁上的琉璃鈴鐺,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襯得這嬌聲愈發惑人。
花銀循著聲音走近,看清軟榻上斜臥的唐瑛,也不知道她這個愜意的姿勢躺了多久,唐瑛身上蓋著一方繡金絲孔雀的毛毯,身上裹著件絳紅色的緞服,長發披散墜地,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花銀注視著這個像極了自己的女人,猶如對著一麵銅鏡。鏡子裏的自己發絲枯白,混雜著縷縷黑發更顯滄桑衰老,哪裏還有往昔半點的風姿。花銀一陣錯愕——這個宣離帝後宮占盡恩寵的女人,竟然幾日就白了一半的青絲,已經是個就要枯竭的老婦。
唐瑛撫摸著自己的長發,笑盈盈道:“襄王妃還沒有回答本宮,你的身子還沒有大好麽?”
花銀垂目道:“都是舊疾,不礙事。”
——“舊疾?”唐瑛若有所思,“本宮聽說,王妃的舊疾是因為當年生幼子時難產,這才落下的病根,本宮可有說錯?”
娘娘說的不錯。”花銀點頭道,“產子艱難,那一胎確實不容易。”
唐瑛托腮嗔嚀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癡癡道:“本宮生容若時,也是凶險萬分。本宮還記得,皇上在屋外守了本宮好幾個時辰,容若一生下來,皇上顧不得產房不吉利,直直奔到本宮床邊,握住本宮的手心不放。他對本宮說…瑛兒,朕的好瑛兒,朕這一生都會守著你們母子,守著你們母子…”唐瑛眼神閃爍,忽的看向花銀道,“襄王當年,也是這樣對你說的麽?”
花銀同情的看著這個有些癡傻的女人,她們有著同一雙倔強癡情的眸子,她仿佛是世上另一個活著的自己,替自己活在宣離帝身邊,被愛,被恨。
花銀沉默片刻,抬起眉眼道:“他也在屋外守了很久,一天一夜?兩天一夜?我已經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何瞞過眾人的眼睛來到我床邊,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我覺得手心有些濕潤,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汗水,可那不是,我看見他在流淚,他流著淚說他對不起我,他不該那樣對我…”
見花銀忽然停下,唐瑛繃直了身子掀開腿上搭著的毯子,急促道:“說下去,說下去,他還對你說了什麽,說下去!”
——“他說,他會補償我們母子,今生償不夠,還有來生,生生世世…我以為是自己快要死了,這是一場夢,一場夢而已。可等我醒過來,我確定我看見的是他,他真的在我身邊…”
他對你真好。”唐瑛露出豔羨,發自內心的豔羨,她搓弄著自己的白發,怨惱著道,“可他對我也好,也好呐。”
唐瑛死死盯著花銀的臉,神情如同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你說…如果他從未見過你,選秀那天初次見我,他會不會愛我如命,把所有的情意都傾給我,會不會?”
見花銀不應自己,唐瑛嘟囔著委屈道:“我猜一定會,一定會的,一定會…”
唐瑛臉上露出失敗者的沮喪,忽然指著花銀尖聲笑道:“他死了,他死了,沒有人再來愛你,沒有人。他一聲聲喊著你的名字,可你卻到不了他身邊,他瀕死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你離他那麽遠,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麵,他恨你,他恨自己愛你那麽多年,最後卻不是你陪他到最後。本宮看著他慢慢死去,本宮才是最值得他愛的女人。”
唐瑛蹣跚的走向站立不動的花銀,伸長了脖子張望著她澄靜的麵容,像一隻膽怯極了的貓,盼著她流露出和自己一樣的挫敗感。
花銀嘴角勾起深遠的梨渦,她明明在笑,可眸子卻滿是哀色,“娘娘錯了。”
——“本宮錯了?”
我見到了他最後一麵。”花銀一字一句道,“他死在我的懷裏,看著我吐出最後一口氣。自始至終,我都是她最愛的女人,娘娘是我的影子,娘娘本該是完美的影子,卻非要避開陽光證明自己的存在,卻不知道陽光不見,影子也會消失,再也不會被人惦起。”
我不是影子,我不是啊…”唐瑛撕扯著自己披散的長發,“是你,是你奪走他,是你害了他…我心裏隻有皇上,這一生都因他活著,皇上不在,我孤零零一個人又有什麽意思…又有什麽意思…”
她的倔強和自己那麽像,難怪宣離帝會把她當做自己。花銀哀歎了聲想轉身離開,忽的被唐瑛冰冷的手拉住了臂膀,她的臉蒼白如紙,琉璃鈴鐺又叮當響起,像是唱著一首不為人知的古老歌謠。
——“噓…”唐瑛豎起食指貼著自己幹裂的唇,眼神狡黠,“本宮還知道一個秘密,本宮告訴你,告訴你…”
——秘密…
唐瑛唇角漾著得意瘋傻的笑容,壓低聲音道:“你的兒子,你拚了命生下的兒子,和本宮的容若,是兄弟,親兄弟呐…那些傻子,天下怎麽會遍地都是傻子…”唐瑛哧哧恥笑著,“那些傻子以為沐氏皇族不複存在,他們真的好傻…本宮知道…燕國不在,可梁國…梁國還是沐家的天下,還是沐家的…”唐瑛覺得這實在是好笑極了,按著肚子笑的直不起腰來。
花銀冷冷抽出被她拉住的臂膀,鎮定道:“娘娘犯糊塗了,什麽秘密?什麽兄弟?煉兒,是姓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