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謝瑤本想回謝家陪陪她爹，和她爹說說話。可偶然在張梓禁麵前一晃而過，她卻看見，成婚的前一夜，張梓禁沒有選擇去休息，而是在深更半夜，繞開了守夜的林遠，一個人悄悄去了書房。謝瑤一時好奇，不由也跟了上去。
    張梓禁如今已搬到了綠柳居，書房也比原來那個大了許多，裏麵的陳設也是新布置過的。
    謝瑤看著張梓禁在桌旁枯坐了許久，然後終於站起，走到書架旁，從最上麵的一層拿下了一個小箱子。謝瑤一愣，她跟了張梓禁五年多，還從未見過這個箱子。
    張梓禁走回桌邊坐下，緩緩打開了那個箱子。
    謝瑤趕緊湊過去看，隻見箱子裏是一對泥娃娃。這對泥娃娃整體還算完好，可身上的色彩早已斑駁脫落，曾經的鮮豔色澤消失不見，隻留下褪色後的黯淡模樣。男娃娃的五官十分粗糙，眼睛是用硬物隨意戳出的兩個洞，眉毛像是匆忙間劃上的兩條短線，鼻子是隨意捏就的一個小疙瘩，嘴巴則是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女娃娃也是如此，頭發隻是簡單地搓出幾條泥條隨意黏在頭頂，眼睛、鼻子和嘴巴的刻畫同樣敷衍，五官組合在一起，顯得質樸又帶著幾分憨態。兩個娃娃周身滿是歲月沉澱的陳舊感，顯然年頭不短了。
    張梓禁把它們小心翼翼的從箱子裏拿出來，捧在手裏，輕輕摩挲。他鄭重的表情，讓謝瑤又是一愣。張梓禁雖然窮，但也不至於連這麽簡陋的泥娃娃都如此珍視吧。除非，這對泥娃娃對張梓禁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張梓禁小心而又輕柔的摩挲著手裏的泥娃娃，喃喃自語：
    “阿瑤，你還記得我嗎？”
    謝瑤張大了嘴巴，張梓禁說什麽？他是在問自己能不能記得他嗎？記得他什麽？謝瑤直覺，張梓禁說的不是當年雲盛樓兩人見麵那一回。那是什麽時候呢？謝瑤想，張梓禁說的大約是她不知道的那一回吧。
    張梓禁喜歡她，總得有個緣由。所以在雲盛樓那回之前，他倆一定是見過的。可是很顯然，謝瑤是不記得的。
    不對，張梓禁摸著那對泥娃娃，問出剛才那個問題，莫非他倆的相識和這對泥娃娃有關？
    謝瑤再次湊過去，仔細看起了那對泥娃娃。好像真的有點眼熟，但又實在想不起來。
    眼見著月上中天，張梓禁終於放下了泥娃娃，合上箱子，把它妥善的收好，然後走出了書房。謝瑤還能聽到他悠悠的歎息聲。明明第二天就要成婚了，可他好像有著無限愁思。
    謝瑤神思不屬的跟著他飄回了屋子，一時間有些迷茫。直到張梓禁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夜，終於睡著了，謝瑤仍然沒想明白他倆以前到底什麽時候見過。
    或許是上天憐憫，這一晚的謝瑤真的得到了這件事的答案。
    ……
    謝瑤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片熱鬧的集市中。她一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剛才不還坐在張梓禁的床邊嗎。怎麽一個恍神，就來了這兒呢？
    謝瑤一時有些迷茫，還有些惶恐，不由在周圍轉悠起來。很快她就發現，她現在待著的不是秋日，反而是寒冷的冬月。地方不僅變了，連時間也對不上了。這種情況隻存在一種可能，她入夢了。不過這隻能是猜測而已，畢竟這和從前是真的不一樣。她以前入張梓禁的夢，都是在一片漆黑中遇見張梓禁，今天這是什麽情況？
    謝瑤滿心疑惑，還沒理清頭緒，就被一陣鼎沸的人聲裹挾。街頭巷尾，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人們的歡聲笑語、交談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
    道路兩旁擺滿了攤位，一個挨著一個，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簷下懸掛著一盞盞花燈，盞盞相連，五彩光暈交織，將街巷暈染得如夢似幻。燈光輕柔地灑落在石板路上，與往來行人的身影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靈動的畫卷。
    謝瑤看著這一切，這才恍然，今日大約是上元節。
    可她不可能突然來到了哪一年的上元節。憑經驗，她就是知道，這件事和張梓禁有關。
    謝瑤飄在路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突然，她聽到了一陣哭聲。在嘈雜的人聲裏，這陣哭聲本也不大。可不知為何，謝瑤就是聽得清清楚楚。
    順著哭聲，謝瑤飄到了一座橋邊。打眼一看，一個穿著華貴、長相好看的小公子正坐在橋邊嗚嗚的哭。
    謝瑤湊過去仔細看，怎麽總覺得這人很眼熟呢？又盯著看了一會兒，她終於恍然大悟。是張梓禁。
    此時的張梓禁。隻有七八歲模樣，相比以後的沉穩冷靜，此時的他更像是個尋常的孩子。
    “張梓禁。”謝瑤試探的叫了一聲。
    張梓禁沒有回答，頭也沒抬的繼續嗚嗚哭著。謝瑤歎氣，這次入夢到底是不一樣的，張梓禁看不到她。
    “小哥哥，你在哭什麽呀？”
    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謝瑤的思緒。她轉頭望過去，然後就是一愣。
    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姑娘走到張梓禁身邊，輕聲細語的問他。這個小姑娘一身粉色羅裙，頭上是兩個花苞型的啾啾。長得玉雪可愛，十分喜人。可這不是讓謝瑤最驚訝的。讓她驚訝的是，這個女孩不就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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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梓禁聽到有人喊他，抬頭用一雙紅紅的眼睛看了阿瑤一眼。
    “不關你的事。”他故作凶巴巴的說。
    阿瑤也不怕他，笑嘻嘻的遞過去一對泥人。
    “小哥哥，你別傷心。我把我剛才買的泥娃娃送給你。”
    看著這對泥娃娃，謝瑤的心就是一揪。這對泥娃娃除了更新更鮮亮些以外，赫然就是她剛才在張梓禁書房裏看到的那一對。
    謝瑤也終於想了起來。她五歲那年，上元節那一日，謝明理帶她出去玩。在路上，謝明理遇到了一位老友，兩人不由多聊了幾句。那時候的謝瑤調皮，丫鬟一個沒看住，她就一個人跑了。
    在橋邊，她看到了個長相好看的小哥哥坐在地上哭。於是她上去安慰，可是小哥哥不理她，還很凶。謝瑤不怕，還笑嘻嘻的把剛買的泥人送給了對方。
    回去之後，她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原來那時候的小哥哥就是張梓禁。緣分真的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她和張梓禁竟這麽早就有了羈絆。
    另一邊，張梓禁看著小姑娘手裏那兩個泥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東西接了過來。
    “小哥哥，你為什麽要哭呀？”阿瑤天真的問。
    “我……我娘死了，外祖父也不在了。嗚嗚。”
    那時候的張梓禁，還沒有那麽沉默寡言。看著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純真的大眼睛，不由多說了兩句。
    “小哥哥你別傷心，我娘也不在了。我爹說，死去的親人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著我們。你的娘和外祖父也一定在天上看著你呢。”阿瑤用稚嫩的聲音堅定的說。
    “嗯。”
    看著麵前小姑娘的笑容，此刻的張梓禁覺得，她說的就是真的。
    “小姐，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該回去了。”
    一個老嬤嬤一臉焦急的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阿瑤的手。
    阿瑤很聽話，順從的被拉了起來。走了兩步，她又回頭看著張梓禁，衝著他大喊：
    “小哥哥，我叫阿瑤。你叫什麽呀？”
    張梓禁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過了好半天，才極小聲的說了句：
    “我叫張梓禁。”
    可那可愛的小姑娘早就牽著嬤嬤的手離開了，哪裏還能聽到他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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