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瑤覺得，寒酥院一直都是整個昌平侯府最冷清的地方。走入院子，整個院子裏隻零星的種著幾棵鬆樹，看著十分空曠和冷清。幾個小丫頭躲在簷下納涼，一點都不成樣子。直到她們看見謝瑤，這才趕緊上前行禮。現在的謝瑤在昌平侯府，雖然沒有夫人那般德高望重，但小丫鬟們都在私下議論，說大少夫人瘋了，可不是以前的受氣包了。
    謝瑤見此，覺得實在難受。她身為靈魂的時候，沒少來寒酥院，可她作為阿瑤的時候，卻從未來過這裏。或許就是因為做了人，如今站在這裏她才會更覺得冷清和孤獨。她簡直不敢想象，這些年雪姨娘是怎麽過來的。
    想到這裏，她的臉色越發難看。幾個小丫鬟看著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直到碧桃碰了碰她，謝瑤才反應過來。
    “雪姨娘在嗎？”她問。
    “在，在的。”一個小丫鬟小聲回答。
    更有聰明的丫鬟已經快步跑進屋子，通報雪姨娘了。。
    不多一會兒，雪姨娘就嫋嫋婷婷的走了出來。她身著一條素青色的長裙，發間隻有一根古樸的玉釵，一張臉上未施粉黛，卻仍然光滑不減從前。她衝謝瑤一幅身，聲音清清冷冷道：
    “妾身見過大少夫人。”
    “姨娘不必如此。”
    謝瑤說著，趕緊虛扶了雪姨娘一把。
    “大少夫人請。”
    雪姨娘眉目疏淡，請謝瑤進屋。
    她引謝瑤進堂，簷下銅鈴被風撥得輕響。堂中一張梨木方桌靠牆擺著，桌上錯落地放著幾本舊書，書角卷得毛邊，最上頭那本《詩經》半開著，頁間夾著片幹枯的梅枝。
    桌旁立著青瓷香爐，細煙正從纏枝紋爐蓋的鏤空處遊出，混著窗外飄來的鬆樹氣息。八仙桌上擺著套素白瓷盞，茶漬已在盞底凝成淺褐印子，顯是許久未用。
    堂心處的花架上隻餘幾莖枯枝，唯角落竹籃裏堆著些曬幹的菊花，金黃花瓣落了滿地。雪姨娘伸手撥了撥香爐裏的香灰，爐中火星明滅間，謝瑤看見她腕間玉鐲磕在爐沿，發出清越的聲響，像極了這空堂裏唯一的活氣。
    “明月，上茶。”
    雪姨娘那清冷的聲音響起，謝瑤這才回了神。
    注意到謝瑤打量屋子的目光，雪姨娘略微赧然的道：
    “我這裏素來簡陋，讓大少夫人見笑了。”
    “姨娘不必這麽說，這裏雖然布置的簡單了些，但也頗有雅趣。”
    謝瑤這話可不是胡說的，雪姨娘雖看似過得了無生趣，但或許就是太寂寞，她其實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一個不大的小院，被她布置的很有雅趣。
    這時候，名叫明月的丫鬟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過來。
    “大少夫人請用茶。”
    謝瑤道謝後，端起麵前的茶盞輕抿了一口。可茶剛入口，她就皺起了眉頭。想要說什麽，但到底隻是放下了茶盞，什麽都沒說。
    雪姨娘注意到了她臉上的表情，無奈道：
    “抱歉大少夫人，我這裏的都是陳茶，您喝不習慣吧。這樣吧，我這裏曬幹的菊花也能泡茶，大少夫人嚐嚐可好？”
    雪姨娘說著，就起身，準備親自為謝瑤泡茶。
    雪姨娘和劉姨娘一樣，在張安那裏都不受寵。又都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但劉姨娘好歹有個女兒，有時候也能沾到些光。可輪到雪姨娘這裏的時候，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別忙了。我今日來，一來是想看看姨娘，二來是想謝姨娘當初的指點。”
    謝瑤趕緊攔下雪姨娘的動作，斟酌著開了口。
    聞言，雪姨娘微愣，隨後淺淺一笑：
    “大少夫人不必如此說。大公子是個好的，倒是我，枉做了小人。”
    謝瑤趕緊搖頭，反駁道：
    “不是這樣的，姨娘，梓禁如何是另一回事。但當時你對我的指點，對我非常有用。而且……”
    她並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起身，給雪姨娘深深一揖。
    雪姨娘聞言，苦笑了一下，臉上滿是淒涼與無奈。
    “你我不過都是同病相憐罷了，提醒你，也是在提醒當年的我。隻是，大少夫人你運氣比我好，大公子不負你，你撞了南牆也不必回頭。而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聽到那句“提醒你，也是在提醒當年的我。”的時候，謝瑤心中就是一痛。提醒她，就是提醒當年的自己，這又何嚐不是謝瑤多年來的心聲呢？沒想到今日，這話竟由雪姨娘說了出來。
    謝瑤想，她的確比雪姨娘幸運。她有了看清自己和張梓禁心的機會，可以在事情沒有徹底走到絕境的時候改變這一切。可雪姨娘卻沒有這樣的機會。謝瑤覺得，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雪姨娘大概不會想再和張安有瓜葛了。
    “不，姨娘還是有機會的。”謝瑤說。
    “有機會？不，我已經沒機會了。”
    雪姨娘一愣，最後輕輕搖頭，眼底是化不開的絕望。
    謝瑤四下看了看，大堂內隻有她和雪姨娘，還有碧桃和那個叫明月的丫鬟四人。
    碧桃和謝瑤從小一起長大，謝瑤一個眼神，她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她一笑，走到明月麵前，親熱的挽起對方的手。
    “這位姐姐，我們大少夫人想和雪姨娘說說話，我們還是出去吧。”
    明月有些猶豫，看了眼雪姨娘。
    雪姨娘接收到她的目光，也下意識看了眼謝瑤。謝瑤衝她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雪姨娘又衝明月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出去。
    就這樣，碧桃和明月出去了。待大堂裏隻有兩人的時候，雪姨娘開口了。
    “大少夫人想說什麽？”
    “姨娘喜歡這裏嗎？”謝瑤不答反問。
    雪姨娘又是一愣，隨後歎息，同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
    “大少夫人，如果這個府上沒有大公子，你會喜歡這裏嗎？”
    謝瑤沒有說話，但兩人對視的那一刻，就都知道了彼此心中的答案。
    “姨娘，想過離開嗎？”謝瑤問。
    雪姨娘遲疑片刻，還是輕聲回答：
    “想過，可我離不開了。”
    “那，我們夫妻若能幫你離開呢？”謝瑤問。
    雪姨娘一愣，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也冷了下來。
    “大少夫人，你和大公子想做什麽，這都與我無關。可若你們想拉攏我，那就打錯算盤了。我幫不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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