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裏，江竹芽抱著白如冰，白天佑背著一個大包袱牽著背著小包袱的白天霖，白天澤背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一行五人，逶逶迤迤的朝民旺大隊走去。
    在天完全黑透的時候，他們到了民旺大隊的大柳樹下。
    此時，這大柳樹下坐著一群吃完了飯，在這乘涼說是非的老婆子們，這是一條狗走過去都會身敗名裂的地方。
    現在這個時間段，別說電視，就是收音機也沒有普及，每個村裏都有的標配就是：一群閑得五脊六獸的長舌婦聚在一起說是非，東家長西家短，有一分說十分都不是本事，無中生有才是能耐，眉飛色舞，唾沫星子橫飛，最後，說得連她們自己都信了。
    “你們知道嗎？那牛棚的老吳頭憑什麽救狗剩子，最後連自己的命都丟了，還不是狗剩子他媽和人家.......”一個臉像鞋底子一樣，顴骨高聳，長著倒三角眼的老婆子說一半藏一半，一群人都在等著她往下說，她卻停下了話頭，拽著手裏的麻繩，刺啦一聲，拉過鞋底子。
    多少年的經驗了，這樣的話術，最能輕易挑起人們心中的好奇。
    “你們不知道吧，我看到過......”她把麻繩纏到手裏的錐子把上，用力把麻繩拉緊，等麻繩在鞋底上形成了一個針腳後，看人們的情緒也被吊到了最高點，她才矮下身子，伸著脖子，把臉盡量的湊近身邊的人，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看到過她和老吳鑽……”
    “啪！”一坨什麽東西扔在了她的臉上，截斷了她的話頭。
    緊接著一個老年婦女的聲音開始叱罵：“李大花你個倒灶的玩意兒，破嘴跟個茅樓似的沒個把門的什麽都敢說，我兒媳婦也是你能造謠的，我看你是有飯不吃就想吃大糞吧。”
    “.......&￥.......”後來的老婆子一陣輸出，罵得蒼蠅蚊子都睜不開眼睛。
    被叫李大花的倒三角眼老婆子，用手一抹沾在她臉上的東西，雖然天黑看不見具體是什麽，可是那味道已經說明，那是一種不明身份生物的排泄物。
    “好你個趙春草，仗著你男人是大隊長就能騎別人脖子上拉屎嗎？我要去委員會舉報你。”趙大花抬手擼了一把柳樹葉子，擦了手又擦臉，“大隊長的家屬欺壓老百姓，往人臉上扔粑粑，我就不信革委會的人不管。”
    周圍一直聽她八卦的人，一聽有粑粑，迅速的散開了，比聽到口令的反應還快。
    “往你臉上扔都是輕的，再胡說八道，就往你嘴裏塞，你不是嘴裏說不出人話嗎？那也不用吃人飯，直接吃屎吧。”趙春草絲毫不怕李大花的威脅，委員會的門是誰都能進的嗎？嚇唬誰呢，她好歹也是大隊長的媳婦，還怕你個長舌婦不成。
    “我說啥了，我又沒說你，我說的是那牛棚裏的吳堰，關你什麽事，他一個牛棚裏的臭老九，你還要護著不讓說，怎麽，你這是要和壞份子吃一鍋，和我們貧下中農劃清界限嗎？”李大花的嘴可不光會傳瞎話，還會扣帽子，這個時期什麽最敏感，她可是知道的，但凡一挨邊，那可有好戲看了。
    “吳堰他是臭老九也罷，壞分子也罷，他已經死了，還礙著你什麽事兒了，你就不怕損了陰德，”趙春草此時氣得胸口起伏，“再不積點口德，死了小心下拔舌地獄。”現在是不可以說這神神鬼鬼的事，她也是被氣糊塗了，口不擇言了。
    她平時也是對牛棚裏的人避之不及的，他們是好是歹都和她一個農村老婆子沒什麽關係，可是今天，一群人看著他的孫子在河裏掙紮，就隻有那幾個瘦成一把骨頭，風一吹就要倒的牛棚裏的人，把她孫子救了上來。
    她孫子狗剩活了，可是，一個叫吳堰的人，卻在河裏淹死了。
    人們根本沒記住牛棚裏有幾個人下河去救狗剩，狗剩被救上來之後，大家都七手八腳的都忙活給狗剩控水了，等那幾個牛棚裏的人緩過來了，才發現少上來一個人，再找到他時，已經是在幾裏地外的下遊了。
    這李大花立刻抓住了趙春草話中的漏洞：“還積陰德，還拔舌地獄，嗬嗬嗬，你這大隊長夫人覺悟真高呢，可真該被批判批判了，我明天就去委員會舉報你......”
    她剛想把問題擴大化，嚴重化，帽子化，卻被一陣淒厲的喊聲打斷了：“吳堰，你們說的吳堰是京市的吳堰教授嗎？天佑，天澤，天霖，你們大爺爺他，嗚嗚嗚嗚，這可怎麽辦呢。”
    江竹芽一邊哭，一邊把三個男孩子從暗影裏推到人們麵前，三個男孩子一聽江竹芽哭了，也開始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說：“嗚嗚嗚，大爺爺，我們千裏迢迢來投奔您，您怎麽死了呢，嗚嗚嗚嗚，我們可怎麽辦啊。”
    江竹芽一喊，三個男孩子一哭，瞬間吸引了大柳樹下的一群人，她們看到一個形容枯槁，衣衫破舊的婦人，抱著一個孩子，領著三個同樣破衣爛衫的孩子，哇哇大哭著從剛剛黑下去的夜色中走來，這幾個人被附近人家裏透過的昏黃燈光照著，就像一群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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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們五人，原本隻有江竹芽的衣服是破舊不堪的，但是並不髒，原主江竹芽是個心靈手巧的，衣服上打的補丁都很平整，針腳細密，幾乎都能看出一種另類的美感。
    孩子們的衣服雖然不幹淨，但是不破，料子也是不錯的。江竹芽把自己的衣服上弄得全是泥土，把孩子們的衣服也撕破了一些，主打就是越慘越狼狽越好。
    江竹芽一手抱著孩子，踉踉蹌蹌的走到大隊長媳婦趙春草的麵前，急切的抓住她的手，聲音哽咽破碎的問：“您說的是，吳堰教授，京市的吳堰教授，他，他已經死了嗎？”
    “怎麽辦，我們來投奔他了，這讓我們孤兒寡母的該怎麽辦？”
    還沒等趙春草反應過來要和她說句什麽話，她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哭了起來，那聲音像一隻貓，撓在每個人的心上，讓人聽了極度的不舒服，好想陪著她一起哭。
    就在這時，趙春草發現拉著她手的這個婦人，好像暈了，眼睛都閉上了，正緩緩的往地上倒。
    她懷裏可還抱著孩子呢，而且，即便是她隻說了兩句話，傳遞出的信息卻是很明晰，他們是吳堰的親戚，找來了。
    吳堰因為救她的孫子死了，趙春草趕緊抱住江竹芽往地上滑的身子，高聲叫：“來人，快來人，救人。”
    在後麵撐著江竹芽的白天佑和白天澤也哭喊著：“媽，媽......”
    白天霖一看兩位哥哥哭成那個樣子，幹脆往地上一躺，大哭：“媽媽，我媽媽要死了，快來救救我媽媽......”<委員會的簡稱，我寫，你懂，咱不深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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